“糊涂东西,陛下要见平王,还不快开门!” 几个侍卫如梦初醒,仓惶跳起来翻袖口掏腰包找钥匙,好容易将大门打开,压低脑袋退至一旁半句话也不敢说,生怕陛下下一秒便要治罪发落了他们。 荣和帝眉头紧锁,念在今日是中秋,这些人有家不能回还得在幽宫当值,只道:“下不为例。” 侍卫千恩万谢地目送荣和帝与王禄走进幽宫。 李元晟盘膝坐在胡床上,听见院外有异响,缓缓睁开眼睛放下珠串,“外边什么声音?是不是长羲来了?” 王秀宁将烧滚的开水倒入茶壶,刺鼻的姜味在寝殿内蔓延开来。她从门缝往外瞭了一眼,蓦然扫见穿着龙袍的身影,怔愣了一瞬。 “是陛下。” “今日是中秋,他阖家团圆,怎会到这种鬼地方来。”李元晟自嘲地笑了笑。 王秀宁上前去开门,荣和帝的身影已至门外,她心下无声叹息,面上仍然泰然镇定地俯身行礼:“父皇万安。” 荣和帝摆摆手示意她平身,随即迈过门槛大步入室,坐在了外间主座上。他瞥了眼不远处屏风后端坐着一动不动的人影,道:“关在这鬼地方,委屈你了?” “雷霆雨露具是天恩,罪臣岂敢心存怨怼。”李元晟声音慵懒恣意,毫无恭敬谦卑之态。 荣和帝神情不悦:“你在这儿不过三年,从前的教养礼数竟浑然忘记,连接驾请安都不会了吗?” 李元晟哂笑道:“罪臣狂妄无礼,要不陛下治臣死罪吧,臣必定叩谢天恩。” 王秀宁看着这对父子之间再度剑拔弩张,无奈地欠身告罪:“王爷身患狂疾神志不清了,言语无状、失礼之处还请父皇恕罪。” 荣和帝没有回应,一双鹰目直直盯着披风后的人影:“朕还想与你说说封地的事宜,来日朕躺进皇陵,你总要有个去处。既然你一心求死,那朕就不必费心了。” “哈哈哈……”李元晟终于起身了,绕过屏风直面君父:“封地?陛下觉得罪臣还能活着走出幽宫吗?” 荣和帝望着眼前一身素衣披头散发人,哪里像是曾经他寄予厚望、自幼聪慧的孩子。 “朕不会杀自己的儿子,永远不会。” “是,您是天底下最圣明仁厚的君王。然而是景王能容我活着到封地、还是宁王能容我?他们亲兄弟之间都未必能相容!”李元晟神情愈发狂妄,眼圈微微发红,恶狠狠地一字一顿说道:“陛下,来日您的黄泉路上,定会儿孙相伴。” 好一句诛心之语。 王禄在门外听得脸色煞白大气不敢喘,生怕荣和帝气得失了神智当场拔剑砍人……还好还好这幽宫没有利器。 荣和帝心口狠狠一震,呼吸渐渐急促,显然是气急了。 王秀宁欠身再拜:“父皇息怒,王爷他神志不清了,请父皇保重龙体切勿与疯子置气。” 荣和帝面色阴沉扫过一旁的茶几,将茶盏狠狠摔在地上,起身大步出门去。 “陛下息怒……”王禄赶忙跟上去。 荣和帝脚步一顿,厉声对王禄道:“找个太医来治治他的疯病,来年万寿宴,朕不希望看见他还是这副疯癫模样!” “是,奴才这就去太医院传旨。” 屋内,月光透过门缝洒在地面上,李元晟望着那扇宫门重新封闭,久久不能平静。 “万寿宴……他要放我出去?” 王秀宁走上前挽住他的手:“明年是父皇七十大寿,老人家谁不想看儿女团圆?在京城的皇子总是要露面的。” 李元晟沉默许久,忽然抬起右手抚过妻子的发髻,这三年她添了许多白发。 “我死之后,你和长羲他们过安生日子吧。” 王秀宁不轻不重地拍了下他的胸膛:“王爷,父皇都说了会让您去封地,您要往好处想。” “他说的是等他躺进皇陵以后。”李元晟苦笑:“等到新帝继位,莫说你我能不能活着走出皇宫,就连长羲也……” 王秀宁沉默不语,她不愿去想、也不愿听到这些。 李元晟走到屋檐下,上个月长羲大婚后才来过幽宫,今日自是不能再来了。长夜寂静,他举目望向夜空,皎皎明月高悬天边,月圆之夜人却不能团圆。 “其实他想要的正是长羲那样的儿子。他多自私啊,只顾自己儿孙绕膝前,却将我的儿架在火上烤。”李元晟闭上眼睛掩去眼底的苦涩,“是我拖累了长羲,我活着,对你们百害无一利。” 王秀宁听得心慌,“王爷,您是活生生的人,又不是天平上的筹码,岂能以利害权衡?长羲最孝顺,他定是听不得这种话。” 幽宫外,荣和帝坐上了回太极宫的轿辇。他的体力大不如前了,到幽宫这段路已走得精疲力尽。 他阖眼倚着扶手,方才进出幽宫的画面在脑海中反复出现。 “王禄。” 听闻呼唤,王禄麻溜地跑上前哈着腰应声:“奴才在。” “今日是中秋,朕记得让膳房给幽宫送了羊肉、月饼、葡萄酒。”荣和帝反复回想幽宫内的荒凉景象,别说肉香味了,连一碗热茶都没有。 “膳房送去了吗?” “回禀陛下,奴才亲自到膳房看着宫女送出去了。” “送到李元晟手里了吗?”荣和帝眉心一凝,脑海中的画面忽然定在了幽宫门口那一幕,“那几个侍卫,你可看清了他们从哪寻的酒肉?” 王禄出了一身冷汗,“奴才、奴才方才粗看了一眼,他们好像用着膳房的食盒……” 荣和帝眼神阴狠:“查清楚,他们若真敢私吞平王的膳食,杖八十逐出宫去。”
第21章 中秋之后,宫里渐渐地流出一些闲言碎语。一向宽和的陛下严惩了几名驻守幽宫的侍卫,原因竟是侵吞平王的份例。 “都说虎落平阳被犬欺,这位平王殿下却不是好欺负的。” “平王到底是陛下的亲生儿子,陛下再怎样生他的气,也不可能容忍底下的人欺凌这宠了几十年的嫡子。” “我倒是奇怪,中秋宫宴之后,陛下竟然去了幽宫?莫不是念起旧情,想放平王出来了……” “你是说平王要东山再起?” “想什么呢,这都半个多月了,你可听见前朝有什么风声?中秋团圆夜,陛下吃了酒念念旧是常事,若要为此放了平王,那是不可能的。” 步入九月,洛都天气转寒,还未入秋,街道上行人却换上了厚重的冬衣。 苏云乔挑了个晴朗日子出门到布庄,白檀替她打听到这两日布庄进了一批皮草,她准备给李长羲他们兄弟三人一人做一身冬衣。 这前脚刚进门,就不小心听见了许多闲言碎语。那几人瞧见她进门,仓促地噤了声,神色尴尬地问了声好。 掌柜打量苏云乔的衣着,将她带到二楼雅间,一边沏茶伺候着,一边命手下店员将皮草布匹送上雅间任贵客挑选。 “这玄狐皮成色极佳,做成披风脖领穿在世子爷一定贵气。” “边上的鹿皮也厚实,一摸就知道能御严寒。” “兔绒比狐皮柔软些,给二位小郎君最合适不过了。” 白檀说得头头是道,苏云乔想自己拿主意都找不出能挑剔的地方,她亲手检查过几张皮子,觉着没什么缺漏便把掌柜叫来结账了。 “主子怎么不给自己选一件?”白檀抚一张赤狐皮问。 苏云乔扫了一眼,垂眸端起茶碗,“嫁妆里头那些冬衣皮草我还穿不过来呢,何必花这个钱。” 她那嫁妆里好些皮草布匹还是宫里赏赐的,比布庄的成色还要高一个档次,穿出去不会丢平王府面子。 早在苏云乔唤人结账时,两名店员就提着皮草布匹下楼准备送上马车了,等到苏云乔起身欲下楼时,两人面带难得地折返了回来。 “客官,外头清道了,车马行人一律不准过街,您恐怕得在小店稍等一会儿。” 白檀诧异:“谁这么大排场?” 掌柜推开二楼隔间的窗户往外瞧了一眼,说:“瞧这阵仗,是宁王凯旋回京了。” “宁王不是重阳进京吗?这还有五天呢。” “从北地到洛都近千里路呢,大军脚程快慢的事谁也说不准,早两日晚两日算不得奇闻。”掌柜感慨道,转而疑惑地问:“说来这种事情王侯府宅应该能提前听到风声,世子妃竟浑然不知吗?” 苏云乔默然,冷眼盯着他。那掌柜自觉如芒在背,很快便反应过来抬起手朝自己脸上抽了一巴掌。 “小人失言,世子妃大人大量,就当小人是个屁给放了吧。” 苏云乔不搭理他,径自走到窗边放眼望去,远远地就看见宁王一行人声势浩大如游龙般在洛都街道中穿行,沿街楼阁高处不乏争相张望的身影,有来不及避让的百姓跪在街道两旁夹道迎接。 宁王高居马上,悠哉悠哉地朝皇宫方向驶去,所到之处惊叫欢呼声不绝于耳,不少花季女子于高阁窥望其风姿,一颗芳心荡漾悸动。 苏云乔注意到人群中有一批衣着怪异、颇有异域风情的男女,男子俊俏、女子妩媚,格外惹人注目。 “队伍末端押送的是战俘吗?” “听闻那是北国乐坊的佼佼者,宁王俘获这些人特意带回京进献给陛下取乐。” 白檀话音才落,便听见身后店员小声疑问。 “教这艺伎给咱们陛下取乐,就不怕他们借机行刺为,母国复仇吗?” 掌柜往他后脑勺呼了一巴掌,“你可真能操心,闲着你了?” 苏云乔与白檀四目相对,轻笑无言。 且不说这些艺伎在哪儿都是伺候人嬉乐的,他们压根不会惦记什么国仇家恨。就说宫里禁卫森严,必不会给他们携藏凶器的机会。 乐人行刺为母国复仇这种事情,往往只存在于编造的逸闻中。 “来了来了,到楼下了!”白檀紧扣窗沿,目不转睛地盯着街上的动静。 一行人马由远及近,苏云乔堪堪看清楚宁王的模样。他与景王不愧是亲兄弟,相貌足足有五成相像,只是宁王年轻气盛,看起来远不如景王老谋深算,浑身散发着张扬跋扈、盛气凌人的气场。 “好重的杀气。”苏云乔道。 或许这就是上过战场的人,不必拔剑便给人无形的压迫感。 一阵嘈杂,宁王的队伍停了下来。不知哪儿来的老人倒在了宁王的马前,宁王的副将扬起鞭子厉声呵斥着什么。 老人颤颤巍巍地试图爬起来,却一次一次摔落回去。年轻的男子从右侧巷子里匆忙赶来,跪在马前一手托着老人的脖颈,一边向宁王连连磕头。 副将扫量他身上粗衣褴衫,气愤地甩出鞭子抽在他背上,男子哀嚎着蜷缩成一团,周遭百姓看到这一幕都低下了头,无人敢上前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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