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算下来,他才发觉自己身上的正事不少,恐怕要排到过年去了。这些事不方便带家眷同行,他竟抽不出多少时间陪苏云乔游历南国京都。 “这几日事情着实繁重,我恐怕不能时刻陪伴你,你若是嫌闷在使馆枯燥无趣,也可以出去走动走动。” 苏云乔未置可否,面上神情也淡淡的,李长羲看不出她情绪如何,也猜不透她在思量什么。 他道:“你今日似乎有心事。” 苏云乔知道他一向敏锐,自己只要心里藏着事,即便装得再淡然,也是瞒不过他的。 斟酌一会儿,她似随口一问:“殿下听过谢星洋这个名字吗?” “谢星洋?”李长羲听着这个陌生名字一时怔愣,脑海中检索了好一阵子才从犄角旮旯里找出一点印象,那都是很久远的记忆了。 “是当年陪阿姐来到南国的那个谢星洋?现如今他在商会领着差事,常常来往于大晟蜀郡和南国之间。”李长羲说罢有些疑惑地瞥了苏云乔一眼:“好端端的,你怎么问起他了?” 苏云乔没想好后招,默然放空了目光,片刻后喃喃道:“我就是……偶然听到这个名字。听说谢星洋的兄弟在长安任官,家中有些人脉,他怎会流落到异国他乡漂泊十年?” “他可没有你说得那么凄惨。”李长羲笑了,“谢星洋此人自小厌学,是长安有名的纨绔。当年谢家长辈看不惯他整日招猫逗狗、斗鸡戏蛐蛐儿,便把他塞进了出使南国的队伍里,起初是想让他吃些苦头,早日有所长进。谁料这个谢星洋到了南国竟流连忘返,短短两三年,靠着两国贸易挣得盆满钵满,成为西南之地富甲一方的商人。” 苏云乔听得心惊,谢星洋竟是富甲一方的巨贾,李淑月是怎样得出此人貌似平庸这个结论的? 再一深思,谢星洋的兄长官居高位,连襟手握重兵,谢星洋则本人家财万贯,难怪李淑月想撮合谢家女与李长羲了。如果得到此人的帮助,李长羲的身价也会水涨船高。 也确实如李淑月所言,谢星洋自己有底气,未必乐意让掌上明珠给人做妾。 李长羲见她不语,低头扫空碗底的米粒,放下筷子说:“这个谢星洋在西南兴风作浪时,我才不到十岁。年代久远,方才你乍然提起他,我还真想不起来。” 苏云乔问:“谢星洋常常往返于两国之间,那他的家人也跟着他奔波吗?” 李长羲道:“自然不是,他还是忌惮南国突然翻脸,因此将妻儿老小都安置在了蜀郡。” 苏云乔了然。
第44章 李长羲细数的行程没有掺杂一滴水分, 他是真的很忙,每日几次进出使馆,大多数时间在官员那边商议事情, 傍晚才能回到自己住的内院与苏云乔共进晚膳。 在这期间他又进过一次南国王宫,还是为了交接陆重山的事情,他甚至没有多少时间去探望自己的亲姐姐。 李长羲告诉苏云乔的是,如果顺利, 探望陆重山的当天就能完成交接流程,将人带回使馆。 事实上事情没有那么一帆风顺,陆重山一直被南国人扣留到了腊月二十七日傍晚, 才顺利与故国同僚相聚。 使馆摆酒宴相迎,苏云乔也在宴上见到了传闻中的陆大将军。 不知怎的,她看这位曾经驰骋疆场、战功赫赫, 如今憔悴沧桑、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 有种别样的亲近感。 九月,宁王回京那日, 她在高阁上也见过几位武将。凡事杀伐果决、手里沾了人命的武人, 无一例外地会有一股肃杀之气, 叫人打心底生出恐惧与敬畏。 陆重山则不然,他更像是街巷里邻居家的老汉, 慈眉善目中显露出看遍世事之通透。又像茶馆酒肆里身揣无数故事的长者, 仿佛只要端着碗过去与他共饮就能听他将往事娓娓道来。 收回目光时,苏云乔侧过脸与白檀喃喃道:“陆将军看起来还没到垂垂老矣的年龄, 南国人竟然肯放他回国。” 李长羲讲这话听了去, 正欲回应, 倏忽看见她凑向身旁侍女,竟没有与他交谈的意思。 一阵怪异之感浮上心头。 犹豫一瞬, 他主动对苏云乔说:“你以肉眼看陆重山不算老迈,殊不知他的双手已经废了。” 苏云乔愕然:“什么?” 她随着李长羲目光所去的方向,看见了陆重山提壶添酒的双手。 一壶酒才多重?比不上将士肩头一片甲胄。陆重山的手腕竟隐隐发颤,倒入杯中的那一注酒水断断续续,几经停顿,才漫到杯缘。 那可是曾经提刀纵马杀得敌军片甲不留的一双手! “那是南国人做的?” 李长羲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答案显而易见。 苏云乔再看向陆重山,眼中多了几分痛惜。 “我听说陆将军早年行军神勇、战功显赫,与南国一战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竟会被南国俘虏,就连家中亲眷都要获罪受株连……” 李长羲扫了一眼远处簇拥的人群,陷入了回忆。 他低声道:“那年两国交战,南国大军不知为何仿佛对大晟行军布防了如指掌,在凉山北击溃由陆重山率领的大晟奇袭军,敌将生擒陆重山,押送回国度以后索南赞普将其奉为上宾、封赏不断。” 这些事情他依旧是从父亲口中听说的。毕竟那场战役发生时他才两三岁,根本没有记忆。 父亲与陆将军交好,说起这桩旧事,语气总是痛惜与悲愤,更有些不易觉察的怨恨。 索南赞普在大晟修学,除了儒家典籍,还学走了这些玩弄权术的龌龊手段。 父亲恨南国人卑鄙,更恨陛下草率定罪,亲手将一位于国有功的青年将才推向绝路。 “后续南国攻占西南五城,势如破竹一般,大晟死伤将士、百姓超二十万人。又有将领惊奇发现,南国战事布局处处有陆重山的影子。消息传到洛都,陛下震怒,认定陆重山降了南国,惊怒之下降至论罪,处死了陆重山在京中的家属。” 李长羲的声音悠悠传来,苏云乔瞥见了他窄袖之下收紧的拳头。 “据说陆将军出征前,妻子刚刚诊出一个月的身孕。事发之时,离临盆已不足两个月,大夫还说陆夫人腹中是陆将军盼了许久的女儿。” 如果陆重山被俘时并未叛国,心里仍有为国效忠的志气,在听到家人惨死的消息后也该寒心了。 换做旁人遭此横祸,兴许悲痛之下便投了南国,从此为索南赞普效力。 可是,听李淑月说,自她嫁到南国的十一年里,索南赞普不止一次劝降陆重山,威逼利诱的手段都用尽了,陆重山不为所动,自称只求一死。 苏云乔敏锐察觉到李长羲情绪郁郁,仿佛在克制着戾气爆发,默然片刻才道:“陆将军若真有通敌叛国之心,怎会将家人留在京城?” “是啊,他要是有叛国之心,早该转移家人到安全的地方,携家带口地跑了。”李长羲叹息:“陆重山被俘后,其子坚守城关直至战死,阵亡时身中敌将十七剑。” 苏云乔倒吸一口凉气,心窝处隐隐作痛。 李长羲无奈道:“当年陛下一怒之下以通敌罪处置陆家,父亲与一干文官屡屡劝说,也未能保住陆家百口人性命。反倒是尘埃落定之后,陛下后知后觉起了疑心,严禁朝廷再谈论此事,压下民间的种种风闻。” 苏云乔不免担忧地望向远处,陆重山抿着唇接受晟朝官员的关切问候,一抹淡笑始终不达眼底。他对晟朝一定是有怨的,南国哪有什么好心,这明摆着是给晟朝添堵。 “陆将军回到大晟,该如何面对陛下?” “这就不是你我能考虑的了。”李长羲低声喃喃,像是自言自语。 酒席散得很早,李长羲与苏云乔最先离席,随行官员起身拱手相送。陆重山随意一瞥,目光骤然定在面前女子的脸上,怔愣了许久。 苏云乔走出门外,隐隐感觉有道目光格外炙热,回头望了一眼,正正对上陆重山复杂的神情。那道目光中掺杂着震惊、喜悦、疑惑,还有几分不可置信。她微怔,茫然地错开目光,暗自犯嘀咕。 陆重山是在看她? 她下意识地想往李长羲身旁靠近,伸出手欲挽住他的小臂、将疑惑诉与身边人,却在一瞬间停顿住了。 “怎么了?”李长羲握住她未垂落的手,“这几日你还有觉着身体不适吗” 苏云乔摇摇头,轻声道:“没有,只是在回想殿下方才说的话,忽然有些感慨罢了。” 又是这副矜持疏离的样子,她的态度仿佛倒退回了刚刚成婚时那一两个月,李长羲眉头微蹙,反复回忆这几日发生了什么,却思量不出答案。 一种无力感油然而生,这让李长羲感到十分郁闷。 其实在最初他没想过与苏云乔多么恩爱亲昵,能像世间大多数夫妻一样相互扶持、有事好商量,把日子过下去就行了。 可他已经见过女子娇嗔怒骂的灵动百态,尝过如胶似漆的甜蜜,眼前平静的一潭死水,足以将他的理性吞噬殆尽。 两人沉默地回到内院房中,李长羲驱赶下人退出院外,留了两盏廊灯,关上房门后大步走向准备拆卸发饰的苏云乔。 “从到南国都城第二日开始,你便有心事瞒着我,我究竟算什么洪水猛兽,让你如此防备?” 苏云乔放下一枚玉簪,默然良久,在李长羲再度质问之前转过头看了过去,反问他道:“殿下为何非要时时刻刻探究我的心事呢?” 李长羲道:“你我是夫妻,你若有难处,为何不与我商量?” “我并没有什么难处需要殿下解围,我的心事好端端藏在心底,又不会影响谁的正事。”苏云乔道。 她看回面前的铜镜,将剩余的簪饰尽数拆卸干净,长发散落在肩上,她起身走向李长羲,下定一番决心开口说道:“我认识殿下时,您是何等从容自若、温润儒雅的君子。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殿下时时刻刻将情绪牵系在我的身上,非要得到一个女人的依恋才能安心?” 李长羲没有反应,像是被她问住了。 看着她错身向床榻走去,李长羲下意识攥住她的手腕:“苏云乔,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很好。”苏云乔压抑着心底隐隐升起的惋惜,直言道:“世人道女人心海底针,我闲在后院胡思乱想是常有的事,兴许哪天自己就想开了。殿下走出这扇门,上有凌云日月、下有山川江海,实在没有必要整日追问女子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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