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羲抬眸望去,年轻男子正侧身往淑月杯中添酒,看起来很是谦和恭谨。 “他索南赞普的长子,名叫卓朗。他的生母只是南宫里某个相貌出众的宫女,被索南赞普临幸过两回,就有了卓朗。” 苏云乔听到这个名字才有了印象,临行之前,平王交代李长羲告诫淑月,说什么卓朗记在淑月的名下,提起过此人。 “卓朗有二十岁吗?他看起来与淑月姐姐差不了多少。” “他只比阿姐小七岁。” 苏云乔默然,心中对这位南国大王子肃然起敬。面对只比自己年长七岁的嫡母,卓朗竟然能如此恭敬孝顺,若不是心性纯良、品德高尚,那便是城府极深、极能隐忍了。 酒过三巡,李淑月借口不胜酒力便要离席,还向索南赞普请旨带走了李长羲于苏云乔。 李长羲挽着苏云乔的手出了天明殿,在拐角的长廊前看见了李淑月的身影。 “阿姐!”李长羲欣喜的声音才出口,不远处忽然多出一道人影。 卓朗臂弯处抱着一件披风,紧跟上来停在李淑月身前,柔声道:“母后,夜里凉,您与平王世子还是回天鸾宫再叙话吧。” 李淑月眉心微凝,问:“怎么是你?秋棠呢?” 卓朗道:“我她先回去准备醒酒汤了。” 李淑月了然,目光掠过身旁的弟弟和弟媳,有些不耐烦地对卓朗说:“好了,宴会还未散,你身为大王长子不宜离席太久,赶快回去。” 苏云乔与李长羲默契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与狐疑之色。 李淑月看着卓朗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才转回身对二人说:“长羲明日还要来前朝议事,今夜就别来回折腾了,随我回天鸾宫吧。” 李长羲微怔,半晌才点头应下来:“听阿姐的。” 一别十一年,李淑月似乎早已不是他记忆里那个温柔的长姐。 她说话时语气淡淡的,不至于沦落到疏离客气的地步,但也不似从前亲近。她身上早已褪去小女儿娇柔的气质,如今的她当真有一国王后母仪天下的威仪。 李长羲还记得自己那时年少,被皇帝亲自教养,皇帝对格外器重,对他的要求也非常严苛,从学业到规矩礼数,压在一个五六岁的孩童身上足以令他喘不过气。 父亲母亲插不上手,也无法阻止皇帝对他的磨练,只有阿姐会在他课余闲暇时偷偷地寻他,给他送甜食点心,问他苦不苦累不累。 记忆中的情境与眼前坚韧的背影重合,李长羲无声地叹了口气。 苏云乔向来敏锐,察觉到李长羲情绪低落,默默握紧了他的手。 李长羲掌中一凉,心头却涌入暖意,垂眸对上苏云乔关切的目光,他动了动嘴唇,无声地说:“我没事。” 是了,他还有乔乔。 如今他身边依旧有人柔情似水、待他关怀备至,是他的结发之妻。 天鸾宫离前朝有些远,三人走了很长一段路才看见明亮的灯火。 秋棠迎了出来:“主子,小厨房里备了荷叶饭、葱香鸡、糯米丸子还有世子最喜欢的牛乳酥,奴婢不知世子妃的喜好和忌口,还准备了一些食材,您看是否再加两道菜?” 李淑月停下脚步,回头对苏云乔说:“方才见你没怎么动筷子,想必是吃不惯南国的肉食。你想吃什么只管告诉秋棠,凡是大晟菜式,她都会做。” 苏云乔受宠若惊,忙道:“我没什么忌口,方才说的那些就足够了,有劳阿姐费心了。” 李淑月见她客气,自顾自对秋棠吩咐:“再加个蛋羹。” 三人进了正殿,扑面而来的暖意冲散了室外的寒风。李淑月将披风仍在一旁的椅子上,转身坐下来倒了杯茶。 “此处没有外人,你们就别拘着了。”她上下打量李长羲,道:“上次见你,你还没有这张桌子高,如今出落成谦谦君子,还娶了这般如花似玉的妻子,我倒是不敢认了。” 听着姐姐话语直白,李长羲松了口气,感慨道:“阿姐的性子也变了许多。” 李淑月笑了笑:“是吗?我如今是什么性子?” 李长羲:“阿姐比从前直爽。” 李淑月:“你倒不如直说我变得泼辣剽悍。” 李长羲否认:“我可没有这个意思。” 李淑月不再纠结这个,转而看向苏云乔,“你这媳妇倒是温柔和顺,与我当年有几分相似。” 苏云乔茫然地抬起头,她看着李淑月如今的做派,怎么看都无法和温柔和顺四个字联系起来。 李淑月又意味深长地说:“身在皇室,性子太软可不好。”
第42章 这番话意味不明, 苏云乔抿着唇捏紧拳头,宽大的衣袖掩去她此刻的忐忑不安。淑月这话的意思是希望她改变?还是对她这个弟媳不满意? 李长羲笑道:“不是所有女子都能磨成坚韧的心性,像阿姐这般凌寒盛开、独当一面的女中豪杰, 古往今来也数不出几个。” 苏云乔明白他在回护自己,心中安定下来,默默垂下眼眸。 李淑月神色古怪。 她当初是在家书中知晓弟弟成亲的消息,听闻这桩婚事是皇帝下旨钦点的, 她自然而然地认为二人并无似海深情,只是寻常夫妻之间相敬如宾。 就像她与索南赞普一样。 此刻看着李长羲着急护妻、巧言令色的模样,倒像是动了真心…… 他本该是意气风发的年纪, 三年前那场变故已经夺走了他的锐气,若是再逃避现实、沉溺于无用的情爱之中,这人和废了还有什么区别? 李淑月面上聚起愁云, 神情也冷了下来。 外头宫女端着菜进来摆到桌面上, 秋棠则捧着一碗醒酒汤进来,递到主子手边。 李淑月其实没喝多少酒, 醉酒只是早退的借口罢了。 这碗醒酒汤……既然是卓朗特意嘱咐的, 想来秋棠不敢阳奉阴违。她接过碗, 起身走到窗边,将整碗醒酒汤喂了红梅, 随后吩咐: “把阿睿和珠儿抱来。” 秋棠领命而去, 不多时便同一位老妇抱来两个孩子。男孩熟睡着,被人换了房间也无动于衷。女孩倒是睁开了眼睛, 水汪汪的眼珠子好奇地打量着未曾谋面的二人。 “瞧吧, 这是你亲外甥。” 李淑月摸了把女儿的小脸, 再轻拍儿子的小手,转身对李长羲说:“你没抱过孩子, 就别上手了。” “我怎么没抱过?长安和长康小的时候我都抱过……” 李长羲话到嘴边忽然顿住了,他恍惚想起阿姐和亲时长安还未出生,更遑论比长安还年幼的长康了。 只消片刻,他便改了措辞,笑着说:“他们没见过阿姐,却惦念着手足之亲。离京之前,长康还问阿姐在南国住的是不是帐篷。” 李淑月轻笑一声,没有接话。 李长羲从秋棠手中接过珠儿的襁褓,小孩似是受到了血缘至亲的感召,咯咯笑了起来,还将小手伸向他身旁的苏云乔。 苏云乔心中微动,取下发髻上簪饰的步摇,递到珠儿面前轻轻摇晃。 经她逗弄,这孩子果然更活泼了,一把抓住流苏便要塞进嘴里。苏云乔吓得不轻,赶忙抢回步摇拿远了些。 李长羲看姐姐面色如常,才出言道:“珠儿很喜欢舅母呢。” “珠儿喜欢的分明是这支步摇。” 苏云乔听不得他睁眼说瞎话,说罢面含笑意望向李淑月:“今日是我疏忽了,忘了带上两个孩子的见面礼。既然珠儿对这步摇爱不释手,我便赠与她吧。” 李淑月看那步摇算不上昂贵,只是宫廷最常见的首饰,便没有客气推辞:“我先替珠儿收下了。” 李长羲将孩子还给秋棠,摊开手对另一边的阿睿说:“阿睿别怪舅舅小气,我身上是真抠不出什么值钱玩意。” 李淑月终于忍俊不禁,笑骂他:“你有话便同我说,他能听懂什么?” 几人说说笑笑了好一阵子,阿睿终于被吵醒了。小孩使劲蹬腿,宣泄着被打搅清梦的不满,随后嘴巴一张,哇哇大哭起来。 秋棠赶忙道:“小王子怕是饿了,先让乳母带他下去进食吧。” 李淑月摆摆手,秋棠与妇人抱着孩子退了出去,顺手将房门带上。 “看到阿睿和珠儿,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临行之前,父亲拖我给阿姐带句话。”李长羲蓦地开口说话,语气较方才要严肃许多。 李淑月挑眉,示意他说下去。 李长羲便原封不动将父亲的话转述了一遍。 提及卓朗这个名字,他脑海中便浮现出方才亲眼所见的情形。诚如父亲所说,阿姐与这位非亲生的大王子好似过于亲切了。 李淑月听完这番劝告,神色仍是淡淡的,“道理我都明白,只是索南年迈,阿睿尚在襁褓,我不得不另寻出路。” 李长羲道:“我不怀疑阿姐看人的眼光,但卓朗对阿姐似乎孝顺过了头,远不像是一位庶子对待嫡母的态度。若非至纯至善,那便是心机极深了。” 李淑月只道:“你替我回了父亲,我自有谋划,叫他老人家不必担忧。” 李长羲发觉她始终对卓朗此人避而不谈,心中疑惑更深。 阿姐不愿谈论,他也不能逼问,于是岔开了话题,问道:“阿姐可知道罗珂?” “罗珂……好耳熟的名字。”李淑月若有所思,良久,才想起这号人物:“被索南赞普抄了家的那个侄儿?” “正是。”李长羲道:“我们道南国都城的途中,罗珂来找过我,他想与我们谈一笔交易。” 李淑月往凉透的茶盏里重新倒入滚烫的开水,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说下去。李长羲也不卖关子了,将那日飞镖密信中的内容如实相告。 其他的条件倒也罢了,罗珂承诺让淑月归国,李长羲确实有些动容。 不料李淑月轻蔑一笑,反问道:“回去?我为何要回去?” 李长羲皱眉:“难道阿姐要在南国过一辈子?” 李淑月看他一眼,“我在南国贵为王后,待索南赞普崩逝,我便是王太后,大权在握、贵极人君。” “可这里终究不是阿姐的家,南国人亦会有所防备,他们不可能将南国大业拱手让与外人。” 李淑月像是没听到弟弟的劝说,自嘲一笑,道:“回到晟朝,我不过是一位罪臣所生的郡主而已。景王与宁王争天下,无论谁为储君,都不可能容得下昔日东宫血脉,你这嫡长孙自身都难保,我回去又该如何自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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