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高鹤的眼神转瞬之间夹杂了一抹戾气,李长羲不等他开口,接着又说:“你是荣和三十八年进士,大晟律法你比我熟。” “山桃百姓流失的土地此刻不可能在邓淮本人名下,多半在他族人手中,如此一来就是再寻常不过的土地交易,流程合法合规,真告到御前,陛下也无法处置邓淮,你的谋划有什么意义?” 杨高鹤焦急地攥住李长羲的手腕,低吼道:“这不是寻常买卖,是邓淮设局陷害山桃百姓背负债务或急需用钱,再假惺惺地买走他们的土地,从始至终都是骗局!” 李长羲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的眼睛,问:“你能举证吗?” 面前意气风发的读书人瞬间偃旗息鼓。 “说到底,你们这些身居高位者只会和稀泥。你们怎会在乎百姓流离失所、饿死在天子脚下。” 听到这番近似发泄的抱怨,李长羲笑了笑,道:“欲成大事总要讲究谋略。你特意挑选万国宴各国使臣来朝时生事,以求将实情闹大,这也算计谋,但只是下下策。” 杨高鹤轻嗤,“那以世子殿下高见,何为上策?” “邓淮胡作非为不是一年两年了。”李长羲语气犀利:“他杀过良民吗?可曾买官买官?可曾贪污受贿?河南府的账,干净吗?” 杨高鹤愣了。 李长羲又道:“既然要用猛药,那就直指真正的症结。你们平时不敢言,无非是怕邓淮一手遮天。今日有我替山桃百姓登云通天,你还担心什么?” 杨高鹤沉默了很久。 他时而振奋,时而无奈,始终有所犹豫。不知过了多久,才苦笑着说:“我们借着这些由头告赢了邓淮,老百姓失去的土地就能拿回来吗?” 李长羲道:“侵吞民田不能作为邓淮的主要罪行,却能记在他的斑斑劣迹中,作为次要罪行。” 良久,杨高鹤点了点头:“我信你一回。” 次日清晨,将李长羲三人抓回来的那位壮汉一脸不忿,不情不愿地将他们送上马车,看着他们驶向河南府。 “军师,你就不怕他们直接回京去了,扔下咱们不管?” 杨高鹤无奈地摇摇扇子:“不放人你还想怎样?谁让你昨天抓错人呢。” 一个看起来十来岁的少年匆匆跑来,高喊道:“邓公子来了!这回真是邓公子!” … 晌午,马车进了河南府,穿过郊外几个县乡,终于进入南阳城。 残存的侍卫带着白檀与谷大嘴连夜赶到城外,一早就进了城,找遍驿馆和客栈也没找到李长羲三人的身影,正急得团团转,险些要去报官。 在他们望眼欲穿之下,李长羲与苏云乔终于下了马车,走进驿馆。 白檀大喜过望,匆忙迎上来:“主子这是去哪儿了?怎么这个时辰才进城?” 苏云乔看着她脸上的血污和衣服上的泥渍,渐渐有些后怕,忙从袖中抽出帕子替她擦了擦脸,道:“昨夜天黑了,城门已经关闭,我们在山上寨子里借宿了一夜。没想到你们连夜赶路,平白让你们担心了。” “主子没事就好,奴婢苦一点累一点没什么。”白檀松了一口气,转而小心翼翼地望了李长羲一眼,问:“咱们今日要继续赶路吗?” 苏云乔知道李长羲要留在南阳等杨高鹤他们的消息,却没和他对过口供,不知道对外该怎么解释,于是也看向他去。 “我们还剩多少侍卫?”李长羲问。 白檀默了,还是谷大嘴抢答道:“侍卫存活九人,不过……有五人负伤。” 李长羲叹了口气,道:“即刻让人百里加急传信进京,请陛下增派侍卫。在侍卫抵达南阳之前,我们不宜再冒险启程。” 杜五福应了一声,当即去寻信使了。 白檀盯着杜五福肩头的暗红色,小声问:“杜公公何时受的伤?” 苏云乔一愣,她险些忘了,杜五福是最早驾车带他们逃离刺杀现场的,当时他还没有受伤。她总不能告诉白檀,他们离开之后又遇到了埋伏。 思来想去,随口说道:“应该是驾车逃离的时候中了流箭。” 白檀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苏云乔转过身扶住她的肩膀,将人从头到脚审视了一番:“你呢?昨日我们离去以后,你可有受伤?” 白檀摇摇头:“没有,那些刺客急着追马车,便顾不上我们了。后来他们见势不妙,不愿与我们纠缠,就转身隐入山林没了踪迹。” “没受伤就好。”苏云乔也松了一口气。 午时刚过,驿馆外传来喧闹声。杜五福在李长羲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苏云乔便看见他的脸色一变,忽然肃穆。 “怎么了?”她问。 李长羲起身披上外衣,抚平衣襟褶皱痕迹,道:“邓淮来了。”
第55章 邓淮第一时间跑来驿馆探望李长羲, 这并不意外。 平王世子在他管辖之地附近遭遇刺杀,无论出于什么目的,他都应该前来探望, 甚至是主动告罪。苏云乔帮李长羲扶正头上的玉冠,目送他出门见客。 李长羲前脚刚走,白檀便换上一脸愤慨之色,在苏云乔耳边倾吐不快。 “就是这个刺史邓大人, 奴婢今日一早进了南阳城,急匆匆去官衙报案,他听都不听便将咱们赶了出去, 还险些给我们扣上冒充皇亲国戚的罪名!” 昨夜山桃寨那个妇人历数邓淮的恶行,中间提了一嘴,邓淮的妇人出身萧氏, 与宫里的贵妃沾亲带故。 苏云乔便想, 与萧贵妃沾亲戚就是与景王妃有关系,李长羲遇刺一事和景王脱不开干系, 邓淮若真是一早听到过风声、知道点什么, 恐怕他就盼着李长羲遇刺身亡、不能活着进南阳城。白檀去找他求助, 他自然是装傻充愣把人轰出去。 “后来呢?他没有真的为难你们吧?” 白檀轻哼一声,道:“邓大人或许是害怕我们说的是真的, 只敢言语恐吓我们, 不敢让人动手。” 苏云乔揉揉眉心,片刻后忽然停住动作, 抬眸看向白檀:“昨日你们从刺客手中脱困, 可有留下什么证据?” 白檀道:“昨天那些刺客一看世子殿下脱身, 都拼了命追上去,我们兵力不足没能抓到活口。不过当时身亡的刺客, 黄统领命人把他们的尸身都运进城了,只等京中下令彻查。” 单凭尸首能查出什么呢? 只怕事情的结果会和去年重阳惊马一案相似,因找不到切实证据而不了了之。 往好处想,即便拿不到切实的证据,景王身上的嫌疑却是洗不掉的。 李长羲离开南郡之后,包括高八斗在内等四名南郡官员遭到弹劾,经审查罪行几乎每一条都属实情,牵连甚广。而这些人大多与景王息息相关。 真正让景王狗急跳墙的,或许是南郡那位新上任的刺史——那位刺史是平王妃母家王氏的女婿。 陛下并非眼盲心瞎,这些暗流涌动,他多少是知道的。等疑心越积越深,便是清算之时。 驿馆前院,邓淮向李长羲作揖请安,不卑不亢地问候了一番。 “听闻世子在城外遇刺,下官初闻此讯惊得食难下咽。虽说事发地不归河南府管辖,但毕竟只有几里之隔,下官心中实在愧疚难当。如今看见世子安然无恙,下官当真松了一口气啊。” “遇刺是大事,不能轻易揭过,邓大人此时放松警惕恐怕为时尚早。”李长羲轻笑道:“等京中得到消息,此案必将彻查到底,届时还要请邓大人配合审理。” “那是自然。”邓淮听他言语中似有双关之意,眼神一沉,随即问道:“世子殿下这一路历经坎坷,不宜再有差池,明日清晨,就让南阳城守卫互送殿下回京吧。” 李长羲拒绝了他:“不行。我明白邓大人一番好意,只是内子柔弱,昨日遇袭受了惊吓今日便病倒了。为保此行稳妥,在京中派人来接之前,我们不会再贸然启程。” 邓淮脸上本就浅淡的笑意更僵了,半晌才点下头:“既然如此,南阳城必定好生招待世子与尊夫人。” 从驿馆离去,坐上马车。邓淮的脸色立刻像变了个人似的,阴沉着目光凝视前方,“阿瑜今日该回来了吧?” 过了好一会儿,外面的家丁才回道:“公子好玩儿,兴许路上又耽搁了。” 邓淮也知晓自己的儿子是什么个性,迟迟等不到他归来,心底虽然着急,但也不曾怀疑。 “叫人守着南门,阿瑜一回来就叫他回府,叮嘱他这几日万万不可上街生事。” … 月明人静,一只白鸽落在驿馆内院窗前。苏云乔刚梳开长发,抬起头来看见窗前的白鸽,目光落在它右爪上,有一根红色系着纸卷,不知是哪来的信。 她放下木梳,将纸卷从鸟腿上卸下来,转身进屏风后递给李长羲,“你打开看看。” 李长羲扫了一眼,起身到书桌前提笔疾书,也搓了个纸卷缠回白鸽腿上。 苏云乔在旁边看了半天,早已按捺不住好奇,忍不住问道:“这是谁的信?” 李长羲道:“杨高鹤,他问好戏何时开场。” “你怎么回他?”苏云乔追问。 “我让他等我的信儿。”李长羲看着她的眼睛说:“最多两日,陛下就该派出大理寺官员随侍卫一同前来南阳彻查刺杀案。我行事名不正言不顺,有大理寺官员在场,这戏才能唱下去。” 苏云乔明白了他的谋算,轻轻拍了下他的手臂,叹道:“你这一去一回真是捅穿景王的老巢了。” 李长羲两手一摊:“这可怨不得我,谁能想到这一路臭名昭著的都是他座下之宾呢?” 两日后的晌午,荣和帝的圣旨与侍卫一同抵达南阳城。 三道身影步入驿馆,杜五福看见来人不禁一怔,匆忙进屋通传。 “主子,景公子……不,小侯爷来了!” 李长羲诧异地抬起头:“怎么是他?” 杜五福欣然道:“陛下派大理寺正卿耿大人前来彻查刺杀案,朝阳公主与景公子挂念主子,特意进宫求了陛下恩旨,让景公子跟耿大人来学习历练。” 话音刚落,杜五福蓦地拍了下脑门,对苏云乔道:“对了,耿姑娘也来了。” 李长羲道:“快请他们进来。” 杜五福出去请人,没过多久便看见三人风尘仆仆地进来,向李长羲与苏云乔拱手见礼。 景绍亲眼看见李长羲安然无恙,终于放下悬了一路的心,“母亲在京中听到你们遇刺的消息,担心得彻夜难眠,幸好你们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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