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在御前不敢明说,私下里却找到了李长羲。那意思大抵是说皇帝年事已高经不起刺激,再这样下去,恐有性命之忧。 李长羲吩咐太医别出去声张,旋即带着公文奏折进了殿内。 这一个月里荣和帝像是突然被抽干了,整个人迅速衰老,一个月前还能登城楼,还能站在高堂之上威慑群臣,此刻却只能靠在榻上凭参汤补药强打精神。 荣和帝扔下一本奏折,右手也从榻上垂了下来:“朕不知如何处置李明景,长羲,你怎么看?” 李长羲早已料到皇帝会有此等纠结。就如当初将父亲囚禁于幽宫,荣和帝那么看重身后名,断然不会下旨赐死自己的亲生儿子。 与当初废太子不同的是,废太子的罪名是谋逆,刀尖向着皇帝,他不杀废太子,得到的是慈父之名。如今李明景通敌叛国、戕害忠良,流血的是无辜百姓臣民,如此罪行,皇帝还要留他性命,必定会引起民愤,也会寒了忠臣的心。 想寻个古训做名目也为难,法家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儒家却说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 迎着荣和帝焦灼的目光,李长羲缓缓开口道:“陛下若询问臣的意思,臣便妄言一二。三皇叔利欲熏心目无百姓,就该让他尝尝民生疾苦,教他自食恶果。即废为庶人,送去北边服苦役。” 荣和帝不语,面上神色却有所缓和。 良久,才听他道:“朕想留下长宣。” “臣明白陛下心疼孙子,但臣还是想请陛下三思。”李长羲屈膝跪在榻边,语气强硬道:“当年有多少人的儿孙死在西南边境?如今又有多少人的儿孙死在云崖关?远的不说,就说陆重山家中老少百余人无辜丧命,陛下留下李长宣,那些平白无故是去儿孙的人怎么想?” 荣和帝闭上眼睛,左手攥住了身上轻薄的被子。他自然之道李长羲说得有理,可他已经到了这个岁数,只盼着儿孙都能安安稳稳、安安分分。 又是许久的沉寂之后,他道:“李长羲,你发誓,让他活下来。” 李长羲坦然举起右手:“臣李长羲对天地、对父亲在天之灵起誓,绝不无故残害大晟李氏族亲,若违此誓,我短折而死、无后……” 而终二字还未说出口,荣和帝猛然抬头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 “你想让大晟绝后不成!”
第79章 话音才说出口, 荣和帝自己便回过神来,察觉到此言有失。他这话等同明着说要传位于李长羲,还默认了李长羲一定会违背誓言。 李长羲颔首不语, 荣和帝绷着脸咳嗽了几声,撑着床榻坐直身。李长羲见状端起一旁温热的参茶递过去,荣和帝润了润嗓子,转移了话题。 “此番大军北征, 势必要公婆北国王庭,不能再像去年一样。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宁王虽是赤子之心, 但行事莽撞、智慧不足,依朕看,还是让他回京来将养着吧。” “陛下圣明。” … 宁王回到京城时恰是中秋前夕, 去年他凯旋归来受到百姓拥戴, 今年是负伤而归,迎接他的阵势显得寒酸了不少。 苏云华在城外就与宁王分开了, 苏承宗命人将她绑回家去, 回到苏宅后就禁足在她自己的院里, 任她怎样哭闹都不再纵着她。 平王府内,苏云乔却是无心再管苏家的事情。 苏云乔正坐在圆桌左侧, 手搭在腕枕上, 一名女医神情严肃地坐在圆桌右侧,仔细听着脉搏跳动。 李长羲早朝告了假, 紧张地守在一旁, 目光时而落在苏云乔的手腕上, 时而又向女医瞟去。 等到女医松开苏云乔的手腕,不紧不慢地收起行医箱, 他急切地询问:“我家娘子身子如何?” 女医眉头舒展开来,眼角眉梢添了浅浅的笑意,起身朝二人行礼,贺道:“恭喜世子,恭喜世子妃。” 李长羲微怔,好似猜到了什么,目光一闪,下意识盯住苏云乔的小腹。 苏云乔则从容许多,她的月事向来很准时,这个月逾期已有十五日,她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今日她主动提及请个大夫来把脉,便是想验证自己的猜测。 她轻轻扶住平坦的小腹,看向女医:“当真有了?” 女医笑道:“千真万确,世子妃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 李长羲恍惚了一阵子,颇为手足无措,还是苏云乔先反应过来,叫白檀去知岁园请母亲过来。 王秀宁风风火火地来到明雅院,见苏云乔起身要行礼,她抢先一步将人按回去坐好,“头三个月最需谨慎,你好生坐着就是了,千万别累着。” 苏云乔哑然失笑,行礼请安不过是弯腰屈膝低个头,怎就累着她了? 王秀宁转而对李长羲道:“云乔这胎还未坐稳,先不急着声张,等过了三个月你再向宫中报喜。” 李长羲一口答应。 随后王秀宁交代了许多注意事宜,将管家的担子暂时接过,又安抚了一番两人焦虑的情绪,才安心地回知岁园去。 这时候便体现出家中有长辈的好处了。 “郎君也坐一会儿吧,瞧你急得一头汗,还没缓过神呢?”苏云乔牵动眼前人的袖口,拉着他坐下来,掏出一张帕子轻轻擦拭他额头的汗迹。 李长羲这一上午心情起起伏伏,先是紧张担忧,再是惊讶欣喜,随后又止不住焦急担忧,还有那么一点面对未知的惶恐。 他紧紧握住苏云乔的手,掌心也渗出了细汗,他道:“乔乔,你怕不怕?” 苏云乔放下帕子,由着他十指相扣,反问:“怕什么?” 李长羲张了张口,想说的话却迟迟说不出口。 人们都说女人生孩子等同在鬼门关前走一遭,如先皇后那样尊贵的女子也逃不过难产的危险,在产房中丧命。苏云乔的母亲也是产后大出血离世,她心中该有多恐惧? 他不言语,苏云乔也能猜到他的顾虑。 “郎君,我很期盼这个孩子。”她柔声道。 迎上李长羲复杂的眼神,苏云乔斟酌一番,认真地说:“我自小寄人篱下,从未有过可以依靠的亲人。大娘她们待我亲厚,但我知道那是大娘心善,我须得记得这份恩情,不能习以为常。如今我虽是知晓了自己的身世,也与生父相认了,但我与陆将军离别十六年,从未在一起生活过,即便认回来了,也无法像亲生父女那样亲近……” 话说至此,她莫名地感觉鼻尖一酸,压下汹涌的泪意,抚着腹部说道:“我很期待有个骨肉至亲,我想把从前没体会过的爱都给他。” 李长羲沉默良久,虽是明白了她的心情,却也止不住心底泛酸。 他故作幽怨道:“那我算什么?” 苏云乔一愣,仔细观察李长羲的神情,见他非真的伤心才瞪他一眼:“你算孩子他爹。” 李长羲又道:“待这小兔崽子生下来,我就不是乔乔最爱的人了。” “夫妻之间的爱与血脉至亲之间的爱如何相比较?”苏云乔有些无奈地看着他闹脾气,起身走到他面前,搂着他的脖颈落下一吻:“郎君亦是我心尖尖上的人,你们都是我的至亲至爱。” 李长羲向来是很好哄的,听了这一句,他心头泛起痒意,面上也添了温度,他抢回主动权,在她唇上留下深情缠绵的一吻。 两人难舍难分,许久才停下来歇一口气。 李长羲忽而捏捏她滚烫的耳垂,道:“乔乔,你从未喊过我的名字。” 苏云乔不懂他为何执着于一个称呼:“郎君就这么想听我唤你名字?” 李长羲点点头,道:“想听。” 也不知为何,苏云乔唤郎君唤得自然,唤他名字却那么羞于启齿。 她靠在李长羲肩上,与自己挣扎了许久,终于红着脸凑到他耳边:“长羲哥哥,我这样唤你,你喜欢么?” 长羲哥哥四个字一出,李长羲霎时气血翻涌、双颊滚烫。 他后悔了,偏在这能看不能吃的时候调情,现下可是自食恶果。 有了第一次,苏云乔像是突破了心中的一层屏障,唤得愈发自然:“长羲哥哥怎么不说话?” 李长羲仓皇退后几步,涨红着脸道:“够了够了,我、我出去透口气。” 见他好似落荒而逃,苏云乔忍俊不禁。 … 宁王回京后不久,他第二次在军中帐中藏娇的消息传进了太极宫。 这回没有军功做挡箭牌,御史弹劾得甚是起劲。谴责宁王违反军令、声讨苏承宗教女无方的折子堆满了太极宫的桌案。 李长羲将这些弹劾的折子堆在一处,因为内容大多大同小异,他只挑了其中两本念给皇帝听。 荣和帝沉沉地喘了几口气,神情阴霾,忽而看向李长羲:“苏承宗是你岳丈,你说,朕如何处置?” “无论他是谁,有过错就该处罚。”李长羲道:“苏承宗是宁王举荐上来的,既是德不配位,那便将他降回原职,再罚几个月俸禄,以示惩戒。” 荣和帝轻嗤,道:“苏氏女私闯军营可是死罪,只是降职罚俸,太轻了。” 李长羲道:“苏承宗只是教养无方,苏云华才是主犯。陛下素来以仁心智天下,若非谋逆叛国这等大罪,轻易不施连坐之刑。重罚苏女,警戒苏承宗,也算处置得当。” “你啊,还是藏私了。”荣和帝沉吟一声,倒是没有驳回他的建议。 李长羲犹豫了片刻,道:“陛下容禀,乔乔她刚有两个月身孕。若是严惩苏承宗,臣实在担心她情绪不稳,伤及胎儿。” 闻言,荣和帝霎时精神一振:“你说你媳妇有孕了?此话当真?” “当真。”李长羲拱手道:“母亲说女子怀孕头三个月最危险,臣唯恐中间出什么岔子让陛下空欢喜,因此没有第一时间向宫中报喜。” “好,好。”荣和帝神色终于有所缓和,欣然道:“一会儿让太医去你府上再看一看,若真是如此,朕确实不能处置苏承宗。小惩大诫,就当是给这个孩子积福了。” 李长羲带着宫中太医回到平王府,不出一刻钟,太医确认苏云乔有孕无疑,回宫报喜去了。 次日早朝,荣和帝下旨降了苏承宗的官职,另罚他与宁王半年俸禄,同时下令将苏云华送去城外的尼姑庵。 这个处罚已经是极轻了,宁王仍是不满。 宁王当廷为苏云华求情,历数自己负伤以来苏女如何尽心尽力服侍他养伤,请圣上为他与苏云华赐婚。荣和帝被他气得当场咳了血,被太监宫女请回寝殿服药去了,此事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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