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在心里演练了一遍待会儿登朱家门时,腰得弯多低,说些啥能叫人心里舒坦的讨好话,他记得朱老大的儿子在夏日里看上了他家墩子的竹蜻蜓,那是他亲手编的,当时便叫儿子送给了朱小宝,一个秋季过去,那个竹蜻蜓已经被耍坏了罢?他改日再编一个新的送去朱家…… 汉子一路沉思,就这么一会儿工夫,盖在篮子上的布便积了一层薄薄的雪。当朱家的砖瓦房出现在眼前,汉子捻着布角连忙把雪抖落,再迅速盖上,走一步,腰便压低一分。 “你说板车上的是谁——?”一道尖利的哭嚎声冲破厚重雪雾,直直刺入走近朱家的众人耳中。 汉子下意识顿住,和路上结伴同行的村民对视一眼,随即加快脚步。 朱家大门大开,一辆驴车停在院子里,三张破席在泥泞小路上被彻底抖开,那被站在竹梯上扫雪的汉子认为是“货物”的板车上,直挺挺地躺着三具尸体。 一男一女一少。 男子身材矮壮,他的身躯被厚雪覆盖,远远望去,就像后山鼓起的坟包。在他身旁,躺着一对儿母子,小娃的手腕软趴趴地坠在板车外,银铃铛一路走一路响,好似道士手中摇晃的招魂铃。 三张青白僵硬的脸,就这般毫无遮挡的暴露在朱家人面前。 … 就在半盏茶之前,这个高大的汉子驾他们家的驴车敲门,当时朱家刚吃了夕食,朱家老两口盘在炕上取暖,这叫啥地龙的玩意儿还是当初翻建新屋时他们儿子特意要求工人修的,他们老两口哪里懂这镇上富贵老爷才能享受的好东西,当时也不敢阻拦,自从他们儿子从外头闯荡回来后,家里就是他说了算了。 结果这冬天一到,好么,他们可算是体会到这玩意儿的好处了,人坐在真是半点不冷。 住在儿子建的阔气砖瓦房,坐在儿子让修的土坑上,老两一边数着这些日子村里人送上门的东西,自然便惦记上在外头辛苦奔波的儿子。 朱老汉说:“王老汉年轻时和我有过过节,前头他叫他家大儿往咱家送了不少鸡蛋,蛋你收了,但这事儿你就当不晓得,回头别和老大说,他家那两头猪,外头是啥价,就收啥价。” 朱婆子一口老牙咔嚓咔嚓嚼着干果,壳子满地扔,闻言撇嘴:“我也不喜他家那老颠婆,以前还在山里和我抢过柴火,你当他们老两口咋不敢亲自上门,不就是怕我下他们老脸?以为支大儿来就成,呸!美得他们!还外头啥价就给他们啥价,凭啥?回头等老大回来和他说说,找个借口别上他家收猪,我倒要看看他家能咋整!” 朱老汉朝她竖起一个大拇指,笑得露出一口大黄牙:“还是你这老婆子有主意,他们拉不下老脸,嘿,我偏要他们亲自上门来求我。老大说啥时候回来没?这眼看着快过年了……” “你急啥,老大是有大本事的人,你当他和村里那些汉子似的,一到冬日就窝在家中?”朱婆子换了个坐姿,懒洋洋道:“窝囊废才缩在村里,有本事的人自然都在外头奔波,就是辛苦我儿了。” 正说着,他家的大门被敲响,老两口也没管,自有儿媳去开门。他们以为又是村里人上门送东西,结果等来的却是朱屠夫的婆娘踉跄的脚步声:“爹,娘,老大的驴车……” 老两口还以为儿子回来了,一把掀开盖在腿上的棉被,趿拉着鞋便匆匆出了屋门。 屋内门外两个温度,院子里铺着石板子,驴蹄子踩在上头啪嗒啪嗒响。他们家的驴车站在院子里,但赶车的却不是他们心心念念的儿子,而是一个高大的陌生汉子 傍晚时分,天色暗沉,大雪遮蔽了视线,他们只隐约看见车板子上堆着啥,都鼓起来了。 朱婆子正想询问你谁啊,咋赶着她家驴车,可是她儿子叫他往家中送东西。结果还不待她开口,那陌生汉子便冷眼瞅向他们,声音比冬日的天还冷:“你们就是朱屠夫的爹娘?” “是啊,你谁啊?”朱婆子不咋喜欢他的态度,啥人啊,一个帮忙送东西的居然敢用这种语气和他们说话,回头得叫老大别和他来往了。 “我?”家丁目光一厉,猛地一鞭子抽在他们脚边,声如雷霆,“自然是来给我家姑爷讨个公道,顺便把你儿子儿媳孙子一家三口的尸体给你们送回来的人!”
第112章 112 ◎完事儿了◎ 嚯, 这句话就跟那惊雷在耳边炸响,不但把朱家人骇得连连倒退,连一群拎着鸡蛋抱着菜的村民都吓得停在朱家大门口不敢再往前迈一步。 啥, 他说啥?哪个一家三口的尸体? 家丁环视四周,朱家这座在村里人人羡慕的砖瓦房,在他眼中还没府里的茅坑阔气。他虽只是一个家丁,但身上穿的衣裳比镇上许多殷实人家还要讲究,就这样的乡下泥腿子, 居然敢合起伙来欺瞒他家小姐,真是不知死活。 他的目光挨个从朱老汉, 朱婆子,朱屠夫的婆娘脸上一一划过……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他突然猛地一脚踹向身旁的车板子,驴子骤然受惊,下意识往前跑,这一动便把半边身子裹在草席里的朱屠夫尸体摔在了地上。 “砰”一声响, 在寒风雪天中躺了大半日的尸体在地上滚了两圈, 朱屠夫那张青白僵硬的脸就这般直直地朝向朱老汉老两口。朱婆子本就被陌生汉子突然发难吓得往后仰,触不及防对上她儿子那张死人脸,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失声尖叫出声:“啊——” 朱老汉抖着双手,踉踉跄跄走到朱屠夫的尸体前,伸手去探他鼻息。没气,没气啊, 咋能没气呢?他儿子咋能没气呢?? “你, 你杀了我儿子!”他突然伸手指着家丁, 嘶声大喊间起身朝他扑来, 被家丁抬起一脚便踹在了地上。 朱屠夫的婆娘见此转身便去灶房拿刀,站在朱家门外缩头伸颈的村民立马跑了进来,他们不晓得出了啥事儿,但外人跑到他们村欺负他们村里人却不行。为首的汉子便是带着一篮子鸡蛋那个,他挡在朱老汉面前,看着陌生男子凶狠道:“你是谁?为什么来我们村?你和朱屠夫是什么关系?这,这另外俩人,呃,尸体是谁的?” “谁的?”家丁似笑非笑看向拎着把杀猪刀出来的妇人,“当然是你们朱家的。” 他见朱家大门口人越来越多,脸上的笑容愈盛,背着手走到板车前,他伸手把外室和小孩儿脸上的积雪抹去,露出她们母子本来的面容。 扭头看着站在朱家人面前的村民,他轻笑问道:“你们可识她们母子?” 汉子为首的一众村民探头看了眼那两具尸体,小男娃圆润微胖,五官肖似亲娘,一对儿招风耳尤其显眼。而女子年轻貌美,身上穿的料子是他们只在富贵人家身上见过的鲜艳,她耳戴金环,脖配金链,瞧着便不像个乡下女子。 他们确实不认识,可,可他之前说啥一家三口,他们都听见了。一家三口,她们母子和朱屠夫? “我们从未见过她们。” “这个女子和男娃不是我们长桥村人。” “不识不识。” 村民们看一眼便收回视线,到底是一具尸体,谁敢多瞧啊,晦气不是! “哦,是吗?”家丁随即扭头看向坐在地上的朱老汉老两口,“你们也不识?” 朱老汉一双浑浊的眼瞪着他,目眦欲裂:“你到底是谁,你想做什么,我儿子怎会突然死了,他是不是你杀的?他就是你杀的!我要去报官,我要叫官爷来抓你!”说着,他挣扎着从地上站起身,摇摇晃晃着便要往外头走。 “倒是好笑,你们一个个都说不认识她们母子,可朱屠夫却带着她们去我们府上吃酒,数年如此,你儿子可张嘴闭嘴便是‘这是我婆娘和犬子’这般与我家小姐姑爷介绍着她们母子。” 什、什么? 朱屠夫的婆娘猛地看向他:“你说啥??” 朱老汉老两口子也惊得长大了嘴,朱老汉拔高音量:“啥婆娘犬子??你在说啥?” 站在一旁的村民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啥?他们没听错吧?朱屠夫带着她们母子去府上吃酒,说她们是他的婆娘和儿子? 哎?若她们是朱屠夫的婆娘和儿子,那她又是……众人下意识看向拎着把杀猪刀的朱屠夫婆娘。 她虽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悍妇,杀猪卖肉,完全不像个妇人。可,可她是朱屠夫明媒正娶的婆娘啊,他们还生了儿子,若躺在地上的女尸是朱屠夫的婆娘,那男娃是朱屠夫的儿子,那朱小宝又是谁的儿子? 一群泥腿子脑子一时转不过弯,他们村不是没有汉子和寡妇偷情,但偷情归偷情,都是偷摸着来的,外室和私生子这种只会出现在富贵人家家里的事儿,冷不丁出现在他们面前,愣是没人反应过来。 “你们什么府上?我儿子怎么会去你们府上吃酒,我们不认识这对母子,你不要张嘴胡咧咧,她们和我家一点关系都没有!”朱婆子突然从地上爬起来,伸手便要去掐家丁,那套在乡下妇人身上百试不爽的招,在家丁眼中却和看大戏般,抬脚便给踹到了那老头身边。 他谨记着小姐的叮嘱,懒得和他们多掰扯,冷声道:“我不管你们朱家人如何否认,我只晓得她们母子是朱屠夫亲口说的婆娘和小儿。好叫你们晓得,我家姑爷乃是县衙里的官爷,不晓得你家儿子是如何哄骗了我家姑爷与他结为好友,哄得我家姑爷把他引为至交,年年都邀请他们一家三口来府上吃寒节酒。今儿个午时,我家小姐在家中准备了丰盛的席面等候朱屠夫携夫人与小子登门,以尽主人之礼。结果怎么着?吃酒的时候,我家姑爷突然口吐黑血,抽搐几下后倒地不起,人当场便没了!” 说到此,他一双摄人厉目死死盯着朱家人,高昂的声调传到了朱家门外,那里已聚集一群听到消息后跑来的村民:“我家小姐乃是长平县主薄大人家的亲戚,从小便与官场之人相熟,姑爷中毒倒地后,她第一时间便叫护卫把在场所有人抓了起来,搜寻盘问后,果然在你儿子朱屠夫身上发现了还未来得及销毁的罪证药包!” 他指着一脸茫然的朱老头,厉声道:“是你儿子,毒杀了我家姑爷!” 朱老头从他说他家小姐是什么大人的亲戚时便开始心慌,都顾不上他儿子咋死了,那母子到底是咋回事儿,不会真是他在外头养的婆娘生的儿子吧,他咋没告诉过他们呢……正慌着,就听他说他家那个在县衙里当官的姑爷是被他儿子下毒害死的,他当场便吓得冷汗直流,下意识跪了下去,双腿软的直不起来。 “不,不会的,我儿子怎么会,他,他是认识一个在县衙里当差的官爷,他他,他们关系好,咋可能下,下毒害他……”朱老头吓得语无伦次。 “我家小姐也想问,为什么是他?!她年年备好席面款待他们一家三口,两家门第天差地别,我家小姐却丝毫不曾看轻过他半分,为何,他为何要毒杀我家姑爷?!”家丁指着朱老汉质问,“你说不是你儿子杀的,那为何在事迹败露之后,他夺过毒酒便一口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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