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嫁女回娘家哭诉在婆家的日子过不下去是常事,远的不说,就陈二舅的大闺女大丫,去年还在婆家干了一架回来哭诉呢。可谁想到李家姑娘根本不是简简单单回娘家诉个苦,那是全家都糟了难! 村里人只晓得看表面的热闹,他们这知晓外头世道开始不太对劲儿的人那是浑身都凉了。 叫大虎说中了,外头真的要乱起来了! 李家姑娘举手发誓他们家真的没有得罪人,他们家就是杂货铺,老家也没有田地,一家子就指望着那间铺子过活,咋可能得罪客人,甭管人家是粗布麻衣也罢,花团锦簇也好,只要来他们铺子买东西,他们逢人便是笑脸相迎,真的不是来寻仇的,他们都不认识那伙人,他们家就是遭了无妄之灾。 就好似那伙人随手指了一家铺子,然后便来这家铺子里□□劫,图的就是那个刺激和爽快。她为啥会这般想?只因这俩月除了他们家的杂货铺,镇上也出现过两起和他们家一样的事情,只是那两家人怂,别人伸手要群,他们便跪着给钱,卑躬屈膝伏低做小花钱消了灾。 她婆母便是因为硬气,那伙人要钱,她不给,最后才落了这么个结局。 李春英悔啊! 她是悔,陈家人却是脚底板阵阵发凉,都不晓得咋走回家的。当晚,陈家大门紧闭,一大家子坐在堂屋面面相觑,然后便是叮嘱陈大石兄弟,挖地窖,赶紧把地窖挖出来,现在啥事都没有地窖重要! 隔壁镇米面粮油都涨了价,连吃碗面都比别的地儿贵几文,那物价是眼睁睁看着涨的,都不晓得啥情况,出了啥事,一觉醒来就开始乱涨。 “娘和老二媳妇今日去了镇上,隔壁镇都乱了起来,也不晓得咱们定河镇是个啥情况,她们心里不放心,就说去瞅瞅。”陈大石抠着手掌心的泥巴,声音沉沉的,脸色也不太好,“再过不久要入冬了,冬日本就难过,若外头再乱起来,不晓得这日子应该咋过了。” “放心,一时也乱不到咱们村里来。”卫大虎宽他心。 “但愿如此。”陈大石苦笑一声,以前他们对外头乱的认知只存在于大虎对县里和府城的描述,咋说呢,他没有经历过前些年四处抓壮丁,各地干旱,天灾人祸频发的年生,他和大虎这一辈,出生时外头就已经安稳下来,关于世道混乱饿肚子啃树皮全家逃难甚至易子而食,山里的老虎恶狼下山来吃人……这些都是存在于长辈们酒后的酒醉之言。 顶多当个消遣听,也能明白前头那些年日子确实艰难,但到底是没有亲身经历过,体会不深,即便他们村有许多人家都是当年逃难过来的,但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对“逃难”,他们只能想到背井离乡,想不到那一路的艰难和血腥。 陈大石是个没咋经历过大事的庄稼汉子,与他说田地里的事儿,他能头头是道和你侃半日,但一说起外头乱了,真乱了,一伙人没个原由就跑到人家家里□□劫,还闹出了人命,而苦主还求告无门。 真切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叫他头一遭明白啥叫真正的“乱”,不是存个粮食就万事大吉,还得防着自个走在路上别碍了别人的眼,不然咋被打死都不晓得。 他也更真切体会到大虎所说的挖地窖不让外人知晓这事儿有多重要,因为大虎外出一趟嗅到了不对劲儿的气息,觉察到世道渐乱,回来叫他们存粮,他们才比村里人先做出反应。 若是存粮的事叫村里人知晓,回头若不安生了,镇上物价飞涨,今年把新粮全都卖了的人家,攥着和往日一样的银子,家中却没了粮食。回头他们去镇上粮铺一瞧,好么,粮价飙涨,素日里五文钱就能买一斗米,现在要十文二十文,甚至四五十文才能买一斗米,粮价这事儿谁敢预测呢? 没粮食吃要饿肚子,人一旦饿疯了,啥事都干得出来。 若家村里人知晓他们三家藏了粮,他们买不起粮铺里的米,但他们抢得了他们家的粮食! 真到了那日,面对饿红了眼的村里人,陈大家就陈大石两兄弟,陈二家就一个陈三石,他们咋抵抗得了全村人?便是再加上一个卫大虎,他们能护得住家里人吗?家中全是老弱妇孺,半点抵抗力都没有。 想到这些,陈大石昨夜一晚没睡,在床上辗转反侧,眼睛都红了。 熬夜熬的,愁事愁的,更是想到被抢粮食的可能性气的。 这不,还没亮他就起床了,拿了昨夜剩下的饼子,去二叔家喊了还没起床的陈三石,兄弟三个摸着黑就进了山。 挖地窖,都给我狠狠挖地窖! 卫大虎看他眼睛布满红血丝,心念一转,啥事儿都明白了。大哥这是被李春英婆母无故被杀还求告无门这事儿给吓着了,老百姓面对官爷本就是以卵击石,上头的大老爷清明公正还好,若是昏庸糊涂,那他管辖下的百姓可就倒了大霉了。 当初晓得朱屠夫后头有个官爷撑腰,卫大虎没有冲动行事,而是先去县里打听情况,便是这么回事儿。比武力,他半点不憷人,但这世道还有武力之外的东西,若在知晓两个哥哥受伤他就不管不顾把李大郎和周家汉子、甚至是给他们出头的朱屠夫给收拾了,回头朱屠夫找到那个马脸衙役,就朱屠夫给马脸衙役照料外室的关系,马脸衙役指定会为他出头。 县老爷不管事,县衙乱糟糟,衙役们就是半个“青天老爷”,他们说你没犯事,你就没犯事,他们说你有罪,你就是有罪。他惹了人能带着婆娘老子往山里钻,但他两个舅舅呢?岳母和两个妻弟呢?外头又没有乱到抓壮丁要躲进山里的程度,他们咋可能家都不要了和他一道往山里钻。 他大哥就是个庄稼把式,和村里人闹矛盾,叫他拎着锄头扁担打上门,他半点不虚。可一旦遇到外头的大事,他立马就怂了,他整日忙活庄稼,连镇上都没去过几次,更别说县里,外头一有啥风吹草动危及到生命安全,这种无力的恐慌便能叫他彻夜难安。 卫大虎也晓得,他也没说啥,看了眼地窖的进度。 前日他们还悠闲悠闲的,可听完李春英婆家一事,今儿就下了死力气,陈三石那小子被他二哥压着干活儿,这天已渐渐冷了,他却打着赤膊,锄头挥得虎虎生风,脖子脸上都是汗。 挖了一两米深,陈三石在洞坑里挥锄头,陈二石在上头运土,挖出来的土还得运到别处去丢,不能垒在附近,免得叫人瞧出不对来。 忙活了两日,已有些雏形了。 估摸着媳妇做饭的时辰,卫大虎挽起袖子,叫陈三石上来歇歇,他则拿了他的锄头,跳到坑里,举起锄头便开始挖。 陈家兄弟个头都不矮,陈三石这小子别的不说,还是有一把子力气的,卫大虎便沿着他挖的地方挥锄头。他这一锄头下去,就铲起来好大一快土,把陈三石看得眼红不已,他大虎哥这把子力气真是没谁了,比不过比不过。 “下午我与你们一道在山里挖,咱加把劲儿,早日把这地窖挖出来,寻摸个夜晚把家中的粮食偷摸运过来藏里头。”这事儿是拖不得了,鬼晓得明日睁开眼,外头是不是就变天了,“明日你们在山上忙活,我叫爹中午给你们送午食,都吃饱些,大哥二哥看着使力气,还是以胳膊伤势为重,三石多辛苦些,往日里两个哥哥咋疼你护你的,现下你就咋护回去,大哥二哥胳膊还没好全,你多干点活儿,别动不动喊累,现在是你站出来的时候。” 陈三石刚一屁股坐在地上歇息擦汗,就被大虎哥两句话把皮子给紧了紧,他下意识站起来,抢过陈二石手头的锄头便开始刨土:“二哥你歇着去,我来刨!” 陈二石笑了声,也没和他客气,胳膊确实有点疼了,他没硬撑着,去了一旁休息:“好小子,长大了。” 陈三石闷头刨土不说话,昨夜回家他被爹拎着耳朵叮嘱了半宿,叫他听几个哥哥的话,叫他干啥就干啥,不准犟嘴,更不准使性子,不然就打断他的腿,屁用没有,下半辈子就在床上安生躺着罢了。 他这辈子才开始呢,咋乐意在床上瘫着,今日是勤快又听话,兄长们指哪儿他挖哪儿。 陈大石歇了一会儿,便去帮着把挖出来的土刨开。卫大虎力气大不说,干活还麻利,不消片刻外头就堆了不少挖出来的土,若不及时刨开又得掉回坑里,他玩笑道:“劳累姑父干啥,你这是把我们当成请来干活的人不成,还管饭。” 陈二石也笑着说:“可不敢辛苦姑父给我们送饭,你就别操心这些事儿了,我们晓得从家里带吃食,饿不着!你只管去镇上买些砖头回来,要不了多少,就洞口糊一圈防个水就行,就是这窖得挖大些,咱三家人的粮食呢,可不少。”除了粮食,还得放些菜啥的,反正就是能吃的都放些,地窖就不能小,否则装不下。 挖到正午,太阳当空照,他们把锄头丢到杂草丛,薅了把草丢上头盖住,跟着卫大虎下了山。 桃花已经做好了吃食,见他们回来,忙把锅里温着的吃食端去堂屋。卫大虎则和兄弟们在院子里洗手洗脚,不大的堂屋一下来了几个成年汉子,空间都显得逼仄了。 “吃,来姑父家就别客套了,和自家一样,该咋吃咋吃。”卫老头举着筷子招呼他们,陈大石兄弟三人也就局促了一会儿,肚里馋虫被桌上那油汪汪的腊肉给香的受不住,见姑父夹了一筷子,表弟又夹了一筷子,他们这才伸出筷子去夹肉吃。 一盘蒜苗炒腊肉,一大盘炒鸡蛋,还有一盘凉拌马齿笕,今日蒸的是杂粮豆饭,大米多豆子少,是一顿顶精贵的米饭了。 这块腊肉是灶房里挂着的“老腊肉”了,家家户户都有这么一块腊肉,在灶房里挂得高高的,任由每日的烟如何熏,都没人动它。成亲那会儿卫大虎猎了一头野猪,野猪肉都吃完了,这块老腊肉也没人动,都快成了灶房里的“镇宅肉”了。 汉子家使力气干活缺不得油水,家中装油的罐子见了底,桃花思虑片刻,问了爹这块腊肉能吃不,卫老头都快忘了家中还有这么一块腊肉,桃花一问,他就搭着竹梯子把这块被熏得发黑的肉取了下来。 好一通收拾呢,烧热水刷外头那层黑皮都把桃花累惨了,这块肉也不知放了多久,硬邦邦的,切起来也费劲儿。就这么三道菜,她就用了比平日里多一半的功夫,眼下她拿筷子的手都在发抖。 不过辛苦是值得的,老腊肉是真的香,那肥肉油光透亮,只是简简单单加蒜苗炒,连盐都没有撒,就香的叫人舌头都想吞进去。 曹秀红是家中出了名的灶房一把手,那厨艺,连家中不知事的鸭蛋鹅蛋都拍着掌心说二婶做饭就是比他们娘做的好吃。今儿桃花也露了一手,直接把陈家三兄弟香迷糊了,都顾不上客套,饭添了一碗又一碗,吃得是肚皮圆鼓鼓,直打饱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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