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乞丐看了卫大虎一眼,拉着大哥便去了堂屋。其他人见此, 瞅了眼站在院子里的陌生面孔,留了两个少年在外头守着,其他人也跟着狗儿去了堂屋。 “啥情况啊?外头那个傻大个是给你馒头和碎银子的好心人不?”被狗儿拉着的汉子瞅了眼外头,“你把他带来家中干啥?” “他不是傻子。”小乞丐看着大哥有些不高兴,伸手把周围的兄弟都拉到身边,一群人围成一个圈, 他这才压低声音把卫大虎说的话原封不动说给兄弟们听, “他说事成之后给我一两银子的报酬,一两银子够我们买好些个粮食了。阿婆夜夜咳嗽睡不好觉,我想给她买药喝,还有小猫小鼠小蚂蚁他们,快入冬了,家中没啥厚实衣裳,他们年纪小抗不住的。” 尤其是阿婆, 若不带她去看大夫抓药吃, 她一定撑不过这个冬天。 “一两银子??” “啥?他真说事成之后给你一两银子?莫不是在唬人吧?” “狗儿, 你是不是被他骗了?”围着他的兄弟们惊呼出声, 只是帮着搬搬抬抬就给一两银子?啥时候银钱这么好赚了?他们整日出去给人扛大包干体力活,东家才给几个铜板!他们兄弟十好几个,除了眼下还在外头干活的老三和老五,一大家子,阿婆带着小猫小鼠日日在家中浆洗衣裳,他们年龄大些的则去扛大包,或到山里去拾柴火、去河里抓鱼卖,甚至晚上倒夜香,只要能赚到几个铜板,啥苦活累活他们都愿意做。但他们忙碌一年到头别说赚一两银子,家中能饿不死人就已经顶满足了。 他们这辈子唯一摸着银子的机会,还是上回狗子带回来的碎银子,说是一个傻高个丢到小猫乞讨的碗里,他们这是遇到冤大头了! 这是他们私下说的话,阿婆和小猫都不准他们叫好心人傻高个,说他们不对。 眼下狗儿把傻高个,哦不,好心人带到家中来,说只要帮他搬搬抬抬守个东西,事成之后就给他一两银子,最迟不超过后日天亮。几个少年喜形于色,胳膊肘互互相撞击,笑着拍狗儿肩道:“那还犹豫啥,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咱赶紧答应他!” 年长的大哥犹豫着没说话,他担心这里头有坑等着他们,这世上哪有这般好的事,他扛一天大包最多也就赚十几个铜板,一两银子可是一千个铜板,他得扛多久的大包?咋可能搬搬抬抬一下就给他们这么多银子。可他又着实想不懂他们有啥可叫别人惦记的,一屋子老弱,连身体面衣裳都凑不齐,娃子们冬日也光着个屁股蛋,家中翻个底朝天也翻不出几个铜板,家底比脸还要干净。 人算计他们,图啥啊? 一两银子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莫说往年冬日难捱,便说如今,阿婆自上次得了一次风寒后,便日日夜夜咳嗽不停,若再不去看大夫抓药吃,怕是熬不过这个冬日。何况底下还有这么多弟妹,他们便是天天去给东家扛大包干体力活,又能挣多少铜板?家中米缸因狗儿遇到个好心人的缘故,这些日子家中省着口粮吃,倒也勉强过得下去。 可冬日呢?他们还没赚到过冬的粮食呢。 几个年长的兄弟对视一眼,只要能赚到银钱买过冬的粮食,便是天上下刀子,他们都是要去尝试一番的。本就是身无一物的穷鬼一个,浑身上下只有命一条,他能惦记他们啥?便是真惦记他们这条穷命,只要给他们银子,他们啥事都敢干! 兄弟们低声商量了几句,然后便由大哥出面去和卫大虎接洽。 卫大虎在院子里和两个少年大眼瞪小眼,其中一个少年叫了声大哥,卫大虎扭头看去,便见到之前问家里出啥事的那个汉子朝他走来,张口便是:“你说的那事,我们同意了。” 卫大虎点头,对他们的选择没啥好意外的,别说一两银子,便是一钱银子他们都会答应。都要饿得吃不起饭了,有个赚钱的机会摆在眼前,他们比谁都要更迫切地伸手抓住。 “您给狗儿馒头和碎银子,他都回来告诉我们了,您是敞亮人,需要我们做啥,可以直说不?我们兄弟脑子都不咋地,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你直接说要我们干啥,我们都听你的。”狗儿大哥搓着手,双唇干涩皲裂,他舔了舔唇角,看着卫大虎的眼中带着四分感激三分防备,“只要你没唬我们,事成之后给我们一两银子,啥事都可以敞开了说。” “敞开说了,就那些事,你们把自己拾掇干净些,装扮成我兄弟,到时你们也不用说话,站在旁边听我的就行。”卫大虎说。 狗儿大哥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卫大虎任他打量,两个汉子对视半晌,狗儿大哥从他脸上实在看不出啥阴谋诡计,他那点脑子能看出个啥,故而干脆撇开眼不看了,问道:“你需要几个人?” 卫大虎看向站在屋檐下的一群大小伙子,许是要去外头找活计,他们身上穿的衣裳比小乞丐狗儿要干净些,不把自己拾掇出个人样,东家不会要他们,便是扛大包,也没人会要一个脏兮兮的乞丐。他知晓这群人不是亲兄弟,不知因啥缘分,大家伙一起生活,但瞧着他们那亲密劲儿,和亲兄弟也没两样了,一个无父无母的乞丐若想安全着长大,自然是和大家伙一起生活存活率要高些。 想到给他作揖的阿婆,给他磕头的小娃子,卫大虎突然就一点都不心疼那一两银子了。 “十六岁以上的兄弟都叫上,要有把子力气的。”卫大虎说。 狗儿大哥点头,那除了狗儿和鼠儿,还有晚上要去收夜香的六儿,剩下的兄弟都能满足他的条件。 卫大虎也没多待,和他们约定好了时辰,便离开了这间狭小逼仄又住满人的小院。 从巷子里出来,他没再在镇上逛,径直回了村。 卫大虎抄山里小路回了家,他到家时已是午后,家中刚刚吃完午食,见他回来,桃花忙去灶房端灶头温着的吃食。 卫大虎还要去山里老屋一趟,端着自己的木盆狼吞虎咽,桃花在旁边看着忙道:“你慢点吃,小心噎着了。” 卫大虎可听媳妇话,便放慢了速度,对她和爹道:“我和粮铺的掌柜买了三十两银子的粮食,上次我卖狼见过他,穿着富贵,瞧着不像小户人家出来的。但他脑子好似有些糊涂,一个掌管粮铺的掌柜,过日子把眼睛耳朵鼻子都给遮住了,半点看不清形势,几万斤的粮食,在如今这个风向不明的时候他居然答应卖给我,还没涨价。” 这也是卫大虎即便知晓他心里在打小九九,但依旧当做什么都不知晓的原因。王记粮铺可不是啥小作坊,作为开遍州府的大粮商,府城和县里涨价的消息,那胖掌柜好似全然不知晓,连隔壁镇的粮价在这一个月都涨了两次,他们定河镇却雷打不动依旧卖五文一斗米。 要说这粮价,也就是这十来年降下来的,卫大虎小时候,卫老头整日进山打猎,卖猎物换来的银钱养活他们爷俩还挺费劲儿,远不似如今这般简单,那会儿的粮食价格是十五文一斗,也就是十五个铜板才买六斤粮食。而卫大虎在十岁时一顿饭便要吃下一斤粮,再加上壮年期的卫老头,爷俩一顿饭便要吃下三斤多的米,六斤米省着吃才堪堪够一日。 至于粮食咋突然降这般多,他们这些接触不到啥大人物的猎户咋知晓,但从安稳的世道来看,许是上头的皇帝老爷是个顶有能力的人,至于为啥这么厉害的皇帝老爷也管不住天下了,卫大虎猜测,这不是人老了都要死吗,就像他岳母家,就钱家那一亩三分地,狗子那两个兄长看的多紧啊,眼巴巴瞅着,就等着老子一死就分家产。 卫大虎想,真龙一死,他生的那群牛鬼蛇神可不就都舞起来了。 世道短暂安稳了几十年,繁华了十来年,如果突然乱起来,那可真是别说五文钱一斗米,便是米价涨回十五文一斗,都得求爷爷告奶奶。最怕的就是上头的人争家产争皇位杀红了眼,导致天下又乱起来,本来就才安稳几十年,谁晓得暗地里还有没有其他玩意儿在一旁虎视眈眈呢,上头的人打得满头包,届时粮价涨成啥样他真不敢想象。 粮食啊粮食,谁还管你陈粮不陈粮,赶紧的都给他运来吧! 具体的没时间说,卫大虎吃了饭,和桃花说了声晚上他在老屋睡不回来了,便拉着老爹嘀咕半晌,接着便进了山。 他进山后没先去老屋,而是在去往镇上那条山路的半山腰转了一圈,找了个略有些平坦的地儿。接着便以这个地儿为起点,他一连寻了好几条通往镇上的下山小路,东拐西绕,保证能绕得人脑子都迷糊了,便是方向感再好的人都记不住。 到时他带着狗子的兄弟们把粮食给运到这儿来,叫爹来这里守着,他把他们兄弟带下山,然后再慢慢把粮食给运去老屋地窖。 便是狗子的兄弟知晓他买的是粮食,继而产生了啥坏心思,他也不咋担心。别说他能把人全部放倒,便是他们没发作,想忍到后头再偷偷干坏事,这山路没人带,他们进得来,他也能让他们出不去。 若他们仗着人多起了杀人越货的心思,他就把他们兄弟永远留在山里,帮助他们下辈子早些投胎。 当然,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胖掌柜是否真的会把粮食准时给他运来。 他最好是一直糊涂着,可别算计他算一半就不算了。 只要能吃,别说用陈粮糊弄他,便是给他能吃的碎米,他都来者不拒。 他只要在粮食涨价之前,用五文一斗的价格买到足够多的粮,他就怎么都不亏。 现在便是争分夺秒得抢在胖掌柜没反应过来之前把粮食搞到手。 至于他为啥不涨价,是没收到上头的信也好,还有因为别的原因,都和他没关系。连隔壁镇的粮价都涨了,难道开遍州府的大粮商王记唯独落下了他们定河镇? 中间必然出了啥差池。 卫大虎寻摸好路线,便回了老屋。他先是去了地窖,从箱子里拿了三把大刀出来,他爷当初在战场没死,也不知他咋弄的,顺了不少武器回来藏着,这两把大刀许久没见血,但刀身依旧寒光湛湛,唬人得很。 不知晓胖掌柜要带多少人,又是咋算计他,卫大虎想,甭管你小心思再多,在他这把能杀人的刀面前一切都是虚的。若他敢用发霉不能吃的坏粮糊弄他,他就把刀架他脖子上,看他是要粮还是要命。 他是正经花钱买粮食,他若不讲诚信,他就把他的命捏在手里,看他咋选择。 至于他敢不敢杀人?哈,若是不晓得外头风声不对,卫大虎还真不敢,但眼下他还有啥不敢的?只要粮食到手,有了李春英这事,他俩舅舅的脚底板不晓得得多凉,他大不了强硬些,把岳母和俩妻弟掠了,再带上俩舅舅家的粮食,直接把人往深山里一搂完事儿。 就如今这随便杀人都没人管的世道,大乱是迟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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