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连滚带爬地跑下石阶直冲后门而去。 幸得是在书案前,沈照渡一手按在案沿,稳住因扶他而差点摔倒的沈霓。 钝痛的心脏还在剧烈而急迫地跳动着,血腥也不断从喉咙深处涌出,他一张嘴,浓稠的红簌簌而下,触目惊心。 “扶我,过去坐坐……” 他抬手指了指后方的太师椅,一张嘴又有温热的血源源滴在沈霓干净的手上与衣袖上。 沈霓知道自己不能倒下,艰难扶着沈照渡走到案后的太师椅前,绕到他身后小心翼翼搀着他坐下。 “有哪里不舒服吗?”一开口,她才发现自己连声线都是蜿蜒的,没说几个字眼睛上又蒙了一层浓雾。 “哭什么啊,死不了的。” 坐下后,那股跳窜的冲撞慢慢被他压制回去,他疲惫搭在扶手上的手摸向沈霓的衣袖,一点点收拉,直到碰到她冻得像冰一样的手。 “吓到了?” 沈霓从身后将他环住,明明自己冷得发抖,却想将自己的体温渡给他。 “我不怕。”她反手用力握住他试探的手指,“只要你好好的,我什么都不怕。” 说完她窒了窒,讶异自己之余却没有再反口,只将脸贴他更紧。 军报还被沈照渡捏在手中,虽已被鲜红污染大半,那“牺牲”二字却依旧清晰。 “贺洪判断失误,一战惨败,导致我的副将死了,是贺洪害死的!” 沈照渡看向窗外,又是明媚的一日,喜鹊正在枝头跳跃,而他因愤怒而嘶哑的嗓音却让人置身凄苦寒秋。 “刘翼以身救过我的命。” 他将沈霓拉到怀里,将脑袋埋进她怀里,双臂收紧:“那时我刚升为千户,遭小人嫉妒,被背后捅刀,是刘翼替我挡了,就在这里。” 他把手放到沈霓柔软上,不带情|欲,似乎只是借着她去抓紧某些要消逝的事物。 湿润沁入沈霓的肩头,她按在沈照渡后背的手一僵,顺着他突然收紧的背肌缓缓轻扫抚慰。 他在害怕。 不害怕死亡,更害怕人来人往他依旧一个人。 难怪他不肯参透虚妄。 他没有参透,不是他没有大智慧,只是他孤身游荡在人间太久,想努力抓住握紧所有想得到的,以证明自己的存在。 “沈照渡。”她将额头轻轻压在他肩头,张开双臂将他回抱,“我会一直在这里的。” 抱紧时,沈照渡宽阔的后背再次绷紧,似怕惊醒美梦般缓缓从她怀里抬头,跃跃欲试,又不敢向前。 她闭上眼睛,凑上前在他唇上柔软一印。 ----
第35章 三十五 日高三丈,图南阁内婉转莺啼渐息,徒留螂蜩还在孜孜不倦地鸣叫着。 太师椅上,交错而坐的二人淋漓,身上的薄汗旖旎地散发着淡淡的花香。 沈霓用抵开还要勾缠上来的舌尖:“我困了。” 软糯的唇瓣擦过沈照渡剧烈跳动的脉搏,他咬牙:“困你还来闹我?” 沈霓沉沉地笑,仰头在他下巴上亲了亲:“我想躺一躺。” “我抱你回濯缨堂。” “不要。”她又懒懒散散地缠上他结实的胸膛,“我不想动。” 说完,她自己也笑了,俯身弯腰将地上的污秽不堪的军报捡起:“你打算什么时候进宫?” 沈照渡眉头立刻皱起,也不知道是嫌弃邋遢还是不满入宫。 装有密函的竹筒也在缠绵时被甩落,孤零零地和凳脚依偎,沈照渡垂手捡起,捏碎竹筒把卷好的信函展开。 是他另一个副将的字迹,上面复述了刘翼与贺洪就是否应该强攻的争辩,还有刘翼被突然调遣前线通知,最后私心盼望沈照渡能照顾他的家人。 萧鸾在漠北从未败仗,登基第一场征北战役却以惨败告终,皇威受损,不杀几个人如何震慑朝野,以正军纪。 “贺洪是萧鸾钦点的将军,他把仗打成这样,打的是萧鸾的脸,现在皇宫里估计也是一片狼藉,我没必要去触这个霉头。” 萧鸾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一定是他。 贺洪被封征北大将军时,朝堂上很多大臣都替留守京师的他抱不平,隐隐约约向皇帝透露一种漠北非沈照渡不可的意思。 他贸然进宫,在皇帝眼中就是质疑圣上和好大喜功。 弹劾与捧杀已经太多,他不能再惹猜忌,自寻死路。 沈霓抬眸看着他年轻但稳重的脸庞,黏糊糊的指腹划过他的嘴唇:“萧翎总说你有勇有谋,今日当真让我刮目相看。” 她以为的沈照渡只知逞匹夫之勇,势要进宫向萧鸾要个说法,她才会这样放肆在白日承欢。 还是她杞人忧天,若他只知一个勇字,怎么可能爬上这个一人之下的位置。 又听到那个令人烦躁的名字,沈照渡重重颠了她一下。 沈霓缠他更紧,坐直身子双手捧着他的脸:“真想知道无名的脸跟你相比有什么不同。” 三番四次提到他最不想听到的两个名字,沈照渡再也忍受不了,咬住她那张让人又爱又恨的嘴。 沈霓笑着想躲,又被他锁在身前,好不容易黯淡下去的火苗再度死灰复燃。 窗外的夏蝉又喧嚣起来,沈霓从前最厌烦了,听到就要喊人粘掉,可现在,她已无暇顾及。 静默的凶兽猛然驰骋,逼她改口,逼她就范。 无名是他最矛盾的存在,他渴望沈霓记住,又害怕她记住的全是他的不堪与狼狈。 无名做到的,沈照渡做到的,但沈照渡能做到的,无名望尘莫及。 所以他才不敢告诉沈霓,自己就是当年那个小乞丐。 就算无名再怎么讨沈霓喜欢,也不过是于高处往下望的怜爱,但他想要的,是旗鼓相当,是成为替沈霓撑起一片天的男人。 不是宠物。 “还提无名吗?” 沈霓低头看着他阴沉的眉眼,手臂上的外衫颠落在地上,将他吻低。 “我说过了,姐弟不会做这种事情。” 沈照渡一怔,被她趁机勾住。 “但男人和女人可以。” 被日头晒出庭院的鸟儿又飞了回来,莺语婉转,尽染花红柳绿。 * 皇宫内,连鲜为人知的角落都是一片哑然。 军报送来时,皇帝正在颐华宫准备上朝,看完军报后大发雷霆,一脚金漆点翠屏风踹倒。 “贺洪这个废物,脑袋里装的是屎吗!二十万精兵都打不赢那边蛮小部落,他不要脸朕还要脸!” 御书房的内侍齐刷刷跪了一地,求陛下息怒,龙体为重。 沈婳浑身酸痛坐在床上,裹着锦被。 “贺洪与你父亲是旧识?” 萧翎在位期间,国丈成国公手上的兵权最重,朝中武将都唯他马首是瞻,谁不是他的旧识? 不过亲疏而已。 下巴被用力捏住,沈婳被迫仰着头看面前已穿戴整齐的男人。 “故意装可怜挑拨朕和沈照渡的关系,好让你父亲的人上位。”萧鸾艴然瞪着她潮红未褪的脸庞,“真是好计谋啊太后娘娘。要是贺洪这场仗胜了,你父亲在朝中的势头都要盖过朕了吧?” 沈婳没有否认。 虽然她厌极了这个愚不可及的父亲,但只有成国公屹立不倒,她才有和萧鸾对峙的资格。 她低眉颔首,开口时静谧如死水的大殿却回荡着不易察觉的哽咽:“是,你就全怪在我身上吧,要不再找些世外高人看看我有没有千里传音的本事,被软禁在宫里还能和外面的人传话!” 萧鸾不受她影响,冷哼:“你没有千里传音的本事,但宫里的明线暗线多得很,外传几句话于你来说易如拾芥,别以为朕不知道!” 看见被水滴濡湿的锦被,他又气又急,一脚踹开放着玉容膏的小几:“把药呈上来,朕亲自看你喝完再上朝!” 自行宫回来后,沈婳身体终于止了血。 萧鸾从未想过要碰她,但一次夜宿颐华宫时,沈婳悄悄点了合欢香,在他烈火焚身之际□□着身子缠上了他。 洪水开闸,一发不可收拾。 沈婳于他就是会上瘾的毒物,他记得所有欢愉唯独不记得她有一颗蛇蝎之心。 既然已经走错,他能做的只是亡羊补牢,每次欢爱过后就灌沈婳一碗避子汤。 但今天是第一次要亲眼看着她喝下去。 汤药一直热着,萧鸾直勾勾地看着沈婳从锦被里深处白皙纤弱的手,上面还有他失控咬下的齿印。 她拿起碧蓝的琉璃碗,面色不变一饮而尽,放下碗时平静淡笑:“我祝陛下早日儿孙满堂。” 萧鸾冷嗤:“放心,等北伐奏凯,朕立刻选妃立后,不负太后寄望。” 他怒而拂袖,转身大步离去。 “来人,立刻召沈照渡入宫。” ---- 我真不懂对话有啥好锁的?审核告诉我一下吧,又没描写动作,为啥开口说话都不给?
第36章 三十六 沈照渡再次坐上步辇被抬进宫门。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宫道中途,他遇到了刚从御书房里出来的孟方。 原兵部尚书被他杀了以后,孟方被擢升为尚书,绯红官服上的补子从孔雀变为锦鸡,他的脸上却不见一丝抖擞英姿。 “阿翼临出征还跟我说,回来要抓你这个大忙人到松川酒坊不醉无归。” 孟方亦与刘翼同营,二人是同乡,一文一武,都是靖王军中不可多得的能人猛将。 沈照渡喉结滚动,被沈霓为他掩埋的颓丧又浮上水面,但人多口杂,言多必失,他只淡淡道:“陛下会记得他的。” 但如果萧鸾不杀贺洪,他会杀。 * 御书房内,萧鸾的御案上杂乱无章。行军图,奏折,还有各样信件堆成形状各异的小山,而山后的萧鸾眉宇间皆是愠怒。 “参见陛下。” “赐座。” 萧鸾单刀直入,准确无误从群山中抽出一封信件交给太监:“这是和军报一同送回来的密函,说的是第一场战役的概括。” 沈照渡接过信件抖开,一目十行,越看眉头锁得越紧。 “吾以云骑风驰,出其不意,救前则击其后,救后则击其前,使彼疲于奔命,我则游食自若。” 萧鸾冷笑:“这战术一点也不新鲜,朕与你也用过无数遍。贺洪这样的老将竟然还要强攻,蠢得不可饶恕!” 如今不是追究的时候,沈照渡指着信上陌生的名字问:“阿玉奇是谁?” 他和萧鸾在漠北待了几年,那些部落首领他们都记得一清二楚,唯独这个阿玉奇闻所未闻。 “他就是学赫连勃勃打迂回战术的耶城首领,此人还会我们的官话,身边的人也是中原人面孔,要混入营中易如反掌。” “这个阿玉奇也是?” “不清楚。”萧鸾示意他看下一页画着人像的信纸,“他一直蒙脸,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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