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立在旁边并未上前查看,裴安煦一下跪下去,下人跟着垂头跪地,呜咽低泣声入耳,夜风无情,高悬的灯笼被吹落下来,滚到雨中。 老夫人捂住心口,泪水铺了满脸,一手仍紧紧抓着他,突然向旁边栽了下去。 裴安煦离得近将她扶住,才没摔到地上,大夫把了脉,悲伤过度导致的晕厥,休息一会儿便可以醒过来。 从几日前不再进食起,众人也料想到这日不过早晚,而实际发生时,却还是难以承受。 盛夏夜里这场雨,下得令人哀痛。
第25章 裴家治丧,裴安煦主理丧事。 裴鸿虽致仕几年,但朝中威望尚在,裴闻璟又在这里,前来吊唁的宾客众多,包括沁南百姓,也来了许多。 灵堂周围挂满了白幡,正中是一个黑底白字的“奠”,祭坛上摆放着牌位“先考裴公讳鸿府君之灵”,前面放着供品、香炉和白烛。朱红的棺木紧挨着祭坛,哭灵人卖力哭喊,声泪俱哀。 天气太大,灵堂上堆了许多冰块,以减缓尸身腐化速度,进入灵堂便能明显感受到凉意。 裴安煦一身粗布斩衰,形容苍白憔悴,向前来祭拜的人一一鞠躬回礼。 裴鸿辞世的消息传回上京,陛下感其半生为国,心中痛切,追封他为“忠毅侯”,以王侯之礼下葬。 逝去之人获封能得什么好处,大多都是做给活人看的。 有趋炎附势之徒妄想借此机会与裴家拉上关系,但在这治丧期间,只有被恭恭敬敬请出去的份儿。 停灵三日,最后要合上棺木。 大夫开了两幅药让老夫人服下,几日来老夫人情绪也算稳定,只是长时间地跪在灵前,任谁叫她也没反应,听见有人念悼词带上裴鸿的名字总是会淌下几串泪。 时间不多了,她半靠在棺木上,痴痴地望着安静躺在里面的人,冰霜冒着冷气,凉透入骨。 寿衣工整地穿在他身上,面容平和,长久深皱的眉头也舒展开,像睡着一般,仿若下一刻便会醒来睁开眼睛,听他唤上一句“慧娘”。 亲友最后一次瞻仰遗容,时辰差不多了,木工已经候在旁边。 裴安煦伸手扶她。 “母亲,过来吧。” 她在那待得太久,麻衣上都是森然凉意,站起身来,腿脚酸麻,还好裴安煦扶得结实,慢慢带到旁边。 她背对着,几人合力推上棺盖,沉沉闷闷的声音传入耳中,哭灵人极富感情,她不敢细听其中唱词,木工一锤一锤钉入棺盖,整整钉了七根钉子。 夏日停灵不能太久,第五日便是出殡日,晨光微熹,朝露未干。 “起灵——”一声高呼,杠夫准备妥当。 裴安煦作为长子,“摔瓦”这项礼仪由他完成,拿起灵前祭奠烧纸的瓦盆,牌位上的黄字映入他的眼,不忍想不忍思,左手高举过头顶重重将瓦盆重重摔在地上,碎作许多小片。 杠夫起杠,正式出殡。 裴安煦捧着牌位,专人在前面扬撒纸钱,纷纷落落,像下的一场大雨。 送葬队伍到了郊外裴家祖地,数道礼仪下来,结束已是午时,回到府中谢过几日来帮忙的亲友街坊,若愿意也可留下用过素席再走。 裴安煦与林氏在屋里吃饭,操劳几日,神思痛绝,前三日不饮食,后面只饮清粥,铁打的身子也抗不住。 “再用些吧。”林氏看得有些担忧,只一碗筷子都挑不起几粒米的汤水,并几片绿叶,怎么够这么一个大人生活,瞧着他走路身子都晃悠了。 “不用了。”裴安煦将碗放下,没有什么胃口。 林氏轻拉了他一下道:“月媞婆婆欠安,不问外事,家中还要靠夫君撑着,也要为自己身体着想啊。” 俩夫妻相处向来融洽,林氏也常有自己的想法,是以能这样与他说两句。 “好。”裴安煦宽慰道。 父亲如一根顶梁柱,他在时,不论发生什么,都有人替他们顶着府里的天。眼下去世,他作为长子,受多年教导,尽管将所有事都处理得滴水不漏,还受了众人夸赞,说他能独挑大梁。 然而谁不想一直待在羽翼之下,他宁愿做事处处差池,担不起这个家,也还希望一切都是从前的样子。 成熟总要付出代价。 头七过后,辞别裴家众人,月媞与裴闻璟便启程回京了,军中有些事他人无法代劳,要他亲自回去处理。 许多办事官员都在等他,一回来便公务缠身,有时月媞等不住睡下,半夜才感觉他上了床,第二日醒来摸到身旁早已凉下去的床榻,知道他又是出门了。 这日裴闻璟走了不久,月媞也醒过来,起身穿衣梳妆,简单用了早饭,左右她闲人一个,坐在花厅里看起书来。 之前军营里看过的那本舆图被裴闻璟带了回来,还有曾经行军途中写过手记,月媞不知不觉看入了神,门房来报江家小姐来了,才抽身出来,有几分惊讶。 自从上次收到那封信后,直至方才那一刻都不知道江倚宁要回来的消息,收了桌上的书,赶忙将人请进来。 叫人重新沏了热茶,江倚宁去淮阳县去了将近一月,信中一言两言道不明白,还是当面说着要清楚一点。 一坐下,江倚宁先喝了口茶润润嗓子,开口第一句话便让月媞吃惊。 “陆子怀死了。” 她的表哥,陆家宠在心尖尖上的儿子,死了。 月媞疑惑道:“怎么突然死了?” 刚在沁南经历了裴伯父的葬礼,提起这个字难免有些敏感。 “花柳病死的,在淮阳待久了总也让我找着了端倪,没想到他是花楼常客,去年就得了花柳病,年初见面时本来都快好了,舅舅想让他收心,给他张罗婚事,不知怎的就把注意打到了我头上。” 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不会有更适合她的词了,弄清真相前她都从未想过舅舅舅母竟是这样的人。 “奈何他守不住自己那根东西,寻欢作乐仍不收敛,结果又发了病,来势汹涌,还说是思我成疾,真是笑话。” 江倚宁嗤了一声,继续道:“后来又提了婚事,其实是想让我嫁过去冲喜。” “不是亲甥女吗,何至做到这个地步?”月媞扼腕,她这个外人都觉得这做法有点过于荒谬了。 “甥女算什么,为了宝贝儿子,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之前陆子怀玩过了,活活将人家姑娘捂死,陆家使了不少银子,又到处找关系,才将此事压下去。” 陆家不如江家官高,但淮阳不是京城,在地方上也算有点权力。 冤死的姑娘没有父母,根就在花楼里,跟了陆子怀好几年,一下死了,陆家打点好一切,这人也相当于没在这世上存在过。 “不过你夫君派来的人还有几分本事。”江倚宁笑着道。 没想到她这也能扯到自己身上,月媞还记得那个叫贺兰川的人,上次她在信里还提过,也笑道:“他做什么了?” 江倚宁语气比刚才欢快道:“他把陆子怀那些腌臜事全查了出来又公之于众,让陆家在淮阳街头热闹了好一阵,走到街上头都抬不起来。 陆家父母受不了这番势头,双双病倒。陆子怀的病没有好转,反而更加严重,没撑几日,一命呜呼就去了。” 说着说着,她也不再称舅舅舅母了,她没有这样坑害自家小辈的亲戚。 “真相大白后,跟我没什么关系,昨日连夜赶回来,今日来找你了。” 月媞给她摇摇扇子,又把糕点往她面前推:“多吃点好好歇歇。” 陆家虽是她娘母家,但她更是尚书之女,江淙之听了陆家干的好事也是气得不行,后院之事向来是她娘一手打理,他很少过问,这次却让自家闺女只身涉险,回府直斥她糊涂。 弄清了来龙去脉,知道江倚宁也没出什么事,月媞也安心下来。 刚回京,她娘也管不着她,中午吃过午饭,两人久未见,玩到天色不早了江倚宁才回府。 江夫人心中郁结,从小到大她与兄长关系一直亲厚,后来各自成家,距离远了,也丝毫没影响兄妹情谊,怎么就发生了这种事。 江倚宁站在门外,屋里昏暗没有点灯,随身伺候的婢子也不在,回来时听下人说夫人在这坐了一天,连着两顿的饮食都没用。 尽管此事是她不对,但也还是自己阿娘,去了一趟月媞那儿心情也还不错,江倚宁叹了一声抬步走进屋内。 停在八仙桌前,看了一眼,杯中七分茶水满,没有丝毫热气。 到了跟前又有些后悔,她做不出一幅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定了几息,调转了脚步准备出去。 “倚宁。”江夫人突然开口叫了她,神情恍惚,像是才意识到她的到来。 “是阿娘不对。” 从女儿回来起,便没有再与自己说过一句话,当初逼她去淮阳,是不是还怨着自己? 丈夫与女儿都不站在自己身边,从前那个温和的兄长好像也变了,她不知要怎么做,好像迷路在山林中,满是迷茫。 江倚宁不说话,让她更慌了。 “倚宁……阿娘错了。”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即便嫁给尚书,江淙之也没要求她要时常出去走动,与那些贵夫人保持来往,她被当作娇花悉心养了这么多年,女儿都大了,也还是经不得风波。 江倚宁道:“要是再来一次,你会相信我说的话吗?” 看她一瞬间愣住的样子,江倚宁就知不该问出这个话。 “算了,记得用膳。”丢下这句话,没管江夫人的挽留,她直接出门回了自己的院子。 婢子进来摆了餐食,她心不在焉,想着女儿的话又还是吃了一些。
第26章 一直到七月里,军营的事才处理地差不多,贺兰川从武场上下来,刚与那些小兵仔子练了一番,身上还是汗湿的。这几日他努力得很,省得总有人说他游手好闲。 拿脱下来的外衫抹了脸上的汗,在裴闻璟的帐子外停住,作出一副很是疲倦的样子,扬声问道:“将军可在里面?” “进来。” 等了一会儿,听到里面裴闻璟的声音,他没顾守卫的眼神,连忙掀了帐门进去,看见裴闻璟正坐在书案前,专心批着文书,他进来连一个眼神也没给。 贺兰川等了一会儿,见他没什么反应,试探道:“将军晚饭可用了?” 军中都是统一供食,眼下还不到晚饭时间,裴闻璟也没有什么例外的,头也不抬道:“没有。” 贺兰川当然知道没有,铺垫着东扯西扯说了几句,见裴闻璟终于不耐烦了,才将自己来意说明:“将军,您看我忙了这么些日子,今日能不能放我早些回去?” 裴闻璟扫了他一眼,贺兰川立马站正,眼神飘到一边心虚地没敢与他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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