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拘礼。”裴闻璟说了句,显然不是很在意,即使是在裴家,他言谈举止,也像是在他的势力中泰然自若。 “多谢将军。” 裴闻璟不看重这些,她作为裴家媳妇却要守着礼数,以免落人口舌。 很快便到了堂前,知道他们要来,提前做了准备,又着人进去提醒了一声。 随后下人都退了出来,包括侍疾的裴安煦,只让裴闻璟一人进去。 庭院里侍候的下人不多,面上都是穆然安静,无人嬉笑。 林氏请月媞坐在上位,家中出事后林氏憔悴得很,月媞也不是多话之人,上茶后闲谈两句便静静坐着。 屋内裴闻璟将裴鸿扶起来,后者顺了顺气,才开口与他说话:“近日朝堂之事,我也听说了,你可有什么想法?” 虽然早已致仕,但对于裴闻璟他还是留着心,也是时日无多,他才这样急切地要确认他是否安好。 “顺他们的意,销兵并不是一件坏事。” “你应知道他们意不在此。”他说道,那些人只是想借此逼他交出权力,冠以为大齐好的名义而已。 裴闻璟身在局中,却不似局中人无知,他了然点头:“嗯。” 裴鸿没立即回答,自己这侄儿从小聪慧,他倒是多担心了,见他清楚利益关系,也不再多问,身体惨败至此,许多事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阖眸微歇,想起来又道:“乌苏公主如何?” 裴家与乌苏打了半辈子,他没想到,这婚事竟会被陛下安排到裴闻璟头上。 “她很好。”他未经忖量,便简单说了三个字。 裴鸿一愣,还从未从他口中听到过这样的话,看来又是他多操心了,趁现在还有些时日,让裴闻璟将人带来进来看看,看是怎样的姑娘入得了他的法眼。 月媞一直在外面未走远,裴闻璟很快将人带了来,一靠近屋子,月媞便闻到一股苦涩的药味,浸入了空气,四面八方都是,让人无处可逃。 小窗开了一掌宽,气体不够流通,屋里有些闷沉。 裴伯父靠在床头,即使是大暑天里,身上也搭了件薄被,面色晦暗,带着明显的病气,沧桑浓眉中仍能窥见几分威严。 大概是无力,他眼睛只是微微睁着,看见两人微微笑了笑,虚虚抬手招呼两人坐下。 倒是才子佳人,郎才女貌,曾经最忧心的一个孩子也成了家,人生也算圆满,大抵也是没有什么遗憾了。 他将裴闻璟晾在一边,只专问着月媞,如寻常长辈关心晚辈一般,几句之后,问起她准备何时要孩子。 月媞一愣,要是面对旁人或许还能应付,但眼前是他的长辈,这要如何回答,只得转头向裴闻璟投了一个求助的目光。 裴鸿于是也看着他,裴闻璟只得将话茬接过来。 “顺其自然便好。” 这话模棱两可,裴鸿眼皮抬抬表示不满,只是他俩就算现在怀上,他也是抱不上了。 他精力不济,没留两人太久便让他们出去了。 走到外面,月媞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伯父生了何病,很是严重吗?” 裴闻璟道:“早年伤病,波及脏腑,一直未痊愈。” 没有外伤,而是内伤,也是后来一直在府里悉心养着,才又活了这么些年,不然也不会有他们来沁南见他的这一面。 两人出来后,裴安煦上前问候,他比裴闻璟长上几岁,人长得高大,看上去却是书生般的内敛气质,与武将沾不上边。 “府里张罗了院子,平日也无闲人来扰,将军与夫人若不嫌,可在这儿落脚。” 外出不如府里方便,裴闻璟探询地看向月媞,她点头,随后他便回了裴安煦:“好。” 两人间互动极为自然,像是相处许久才有的默契。 裴安煦亲自带他们过去,裴府不大,绿荫遮蔽,还引了小汪泉水,环境很是清幽。 把他们带到荷风院,大致熟悉了下地方,他便自行告退离去。 走到房中,淡淡的香气充斥四周,花梨木的博古架精致大气,正中一张光鲜的八仙桌,上面摆着一套甜白的瓷具,紫檀雕花刺绣屏风隔开内室,整体陈设雅致。 随后叫了水沐浴休息,清去一身倦意。 第二日裴家出嫁的姑娘也从夫家回来,夫家也在沁南,相隔不远,裴父病中,她无事的时候每日都会过来。 陛下许了裴闻璟一月的探亲时日,他们也不赶时间,在府里安心住下。
第24章 长夏里的大雨常在午后,这日燥热的夜中也下了场雨。一道闪电忽地划破夜空,大地一瞬间宛如白日般明亮。随后是一声极响的惊雷,伴随着轰隆隆的闷响。 雨水的凉意本叫人好眠,这雷响却让许多人都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明晃晃的闪电映在朱窗上,照的屋内也一片明亮,月媞模模糊糊醒来,听着哗哗的雨声还有些发懵。 下意识往旁边看去,发现裴闻璟不知何时也醒了,她微微转头,发出了一点动静,裴闻璟偏过来眼神正好落在她身上。 他道:“可是吵醒了?” 月媞转转脑子,想到刚刚听到的声音点了点头。 说话间天上又劈了几道雷下来 ,一阵一阵闪光,亮如白昼。惺忪的睡眼半睁开,又被刺得重新闭上,月媞困得打了个哈欠,眨眨眼泛起一片水色。 “继续睡吧。”裴闻璟道。 月媞朦胧点点头:“嗯。” 沾了枕头还没两息,就听见外面大门响起“砰砰”的声音,隐隐有人声,被压在雨里听得不太清晰。 夜深至此,谁会在这时候敲门,月媞还在想着,就见裴闻璟已翻身下床披了外衣往门口走去,摸不准什么情况,月媞清醒几分,目光追着裴闻璟出去。 拍门声乱得很,没有规律,裴闻璟取下门闩,把门拉开,外面的人惯性使然往前扑了一下,是府里的小厮。 他浑身湿透,一把雨伞被乱丢在檐下,焦急说道。 “将军,老爷、老爷不好了。” 他从主院过来报信,一路上雨大得不得了,连着从头湿到脚,地上都积起了小滩水。 月媞穿了衣服刚走过来,听不是非常清楚,见裴闻璟面色凝重,猜到可能出事了。 他迅速理好衣裳,边往外走边向小厮道:“怎么回事?” 见状,月媞去窗边抓了两把雨具,大步跨出门跟在他后面。 “四更初老爷醒来便一直呕吐,大夫来看了之后说、说没办法了。”说完,他哽了一下,将心中的悲涩咽下去。 老爷待他们这些下人向来宽厚,府中几位主子也都是好相处的,一想到老爷现在的境况,就忍不住难过。 裴闻璟抿唇不言,几人在雨里穿行,雨势过大,伞具也挡不住。即使荷风院过去主院不远,路还没走到一半身上也湿了大片。 正是深夜,主院四周却灯火燃齐,几个端盆的下人脚步匆匆进进处处,都忙着手上的事。 两人走到屋内,才见到裴安煦与林氏,大夫正躬身为裴鸿施针,老夫人也来了,坐在旁边守着他,四周寂静得只能听见雨声与大夫行动的声音。 下人将刚熬好的老参汤送上来,林氏正想接过来,裴安煦已经拿过来了。 “我来吧。” 汤面冒着腾腾白气,他搅着勺子晾了一会儿,试了试温度合适后舀了半勺喂到裴鸿嘴边,床榻矮,高度不便,他便即地跪了下来。 裴鸿半昏迷着,双唇无力闭合,汤药喂进去又尽数从嘴边流出来,林氏忙递了巾帕,裴安煦拿过细细擦了,而后垫在颊边。 又盛了一小勺,这次用勺子抵着唇舌将药送进去,虽然还是漏了些,但也总算喝了一点儿。 众人看得松了一口气,他不敢大意,如法炮制又喂了几勺。然而实际上药在他嘴里没有吞咽,小半碗之后,裴鸿“哇”地一声全部吐了出来,褐色的药液染透了帕子,前襟也洇湿了。 裴安煦手忙脚乱了一会儿,林氏也上前帮忙,大夫搭在他腕上脉搏中,手指压得很深。 “没用的。”裴鸿睁开眼睛,看着再端起药碗的儿子,气弱地说了句。 他脸上像是蒙着灰白的颜色,双目凹下去,眼底无神,比第一次见他时消瘦许多。 裴安煦拿着勺子的手垂了下去。 “送了那么多兄弟,最后这一刻,原来是这种感觉。” 他一句三歇,极为缓慢地才说完,似乎回想起曾经与将士们并肩作战的画面,铁马冰河入梦,他极淡地勾了下唇角。 老夫人从椅子上起身,蹒跚两步到他跟前来。她昨日刚好些,就下了病榻陪在他身边,不曾想刚过了一夜,人便是这番模样了。 拿手绢抹了眼泪,老夫人将裴鸿落在身侧的手拿起来轻轻握住,一层皮肉包裹着瘦骨,一块块明显的触感直刺入她心,已经感受不到多少温度,她又拢了拢,妄想将自己身上的暖热传给他。 三十多年前,婚嫁年龄,两人凭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了亲,新婚之夜才见了第一面,本担心武将粗鲁吓人,却并非如此。他虽是武将,却也尽力当好一个丈夫的角色,事事不忘考虑家中还有妻子,总是细致入微。 朝夕相对、日复一日下来生活还算美满。婚后不足一月,北方战事却频繁告急,匆匆上了前线,自此便是长久的分离,断断续续一年也见不到几面。 后来好不容易从战场退下,还没过几年安生日子,又是疾病缠身。 裴鸿手指动了动,动静轻微,还是被她捕捉到了。 “慧娘。” 老夫人姓沈,单名一个慧字。 听见他喊自己,她欢喜应了声,眼角的细纹堆起,笑着泪水却滚了下来。 “这辈子是我亏欠你了。” 眼前一片雾蒙,他只能看到大致的轮廓,还是一直深深望着,脑海中填补着她的样子,最好的年纪独自拉扯了两个孩子,每一次出征回来,却从不与他吐露分毫怨言。 “没有。”她摇头,声音颤着,湿润烫在他手心,“没有亏欠,我甘之如饴。” 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啊,这么多年,她仍记得起初见时心境,那月余的欢喜,足以让她在常年的孤寂里反复回忆。 “来世、来世偿还……”手上不知何时多了力气,回握住她的手。 他说过大丈夫不信神佛,此刻却希望与她有个来世。又想起他从前出征前,都带着她从寺中求来的平安符,求的哪里是平安,不过是为她安心。 她将手贴在颊边,轻声道:“好,来世我还嫁你。” 裴鸿想替她拭泪,被她察觉到后轻轻将眼睛闭上贴过去。最后看了一眼屋里的人,想想护了半生的国家,还好,都好好的,他便能去见他的阿弟了。 手中力度尽失,她恍然抬头,见他已然阖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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