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一走,屋内那股子馥郁的冷香似也随之一道淡了些。 殷姝凝着门扉的方向, 不自觉伸出舌尖舔了些方才被男子亲得狠了的唇瓣。 有些肿,唇齿间也尽是他清冽的香气,浓浓的, 如何也化不开。 殷姝脸一热,又不禁摩挲着拇指间的玉扳指上。 他这么急, 怕是将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 夜幕低垂,寒风将乌云荡开, 露出里头银白的弯月。 迷迷糊糊中,殷姝听到门口些许碎响,及盈盈蔓开的脚步声。 她心跟着发颤,下意识捏紧了拇指间的玉扳指。 在这致命的冷凝中,门扉“哐”的一下被人从外打开。 “谁?” 殷姝目光顺着敞开的门望去,将外头尊严华贵的身形看得清楚。 长公主! 她来干什么?! 一阵环佩叮当, 女子华美的裙裾划过门槛, 葳蕤的烛火随着这不速之客剧烈晃动一下, 扭曲的火光在地板上映出如鬼魅般的阴翳。 “小督主无需怕。” 姜泠月盈盈走近, 天生的容恣绰约配上现在这副似水的神情,乍一看宛若雅致柔情。 然殷姝只觉得暗生的寒气直往脚底钻。她抿着唇, 急慌忙提着衾被往自己身上掩。 “长公主殿下。” 殷姝斟酌着吐字,“臣身体抱恙,有失远迎。” 她目光警惕盯着人,却看见上次凌厉端庄的美人今日露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面色。 似大殿初见之日窥见的感慨,又如对世事无常的怅惘…… 然具体是什么,殷姝也说不上来。 她下意识望向还敞开的大门,门口姜宴卿留下的护卫不见了。 “太子现在顾不上你。” 骤然落下的嗓音令殷姝一惊,视线流转戒备注意着长公主的一举一动。 长公主怎么会特地来见她? 与此同时,女子的声线再度落下。 “今日本宫来,只是来看看你。” 姜泠月眉目一扫榻上已经镇定下来的少女,又继续道:“小督主无需掩藏,本宫一早便知你是女儿身。” 缓慢又掷地有声的宣告令殷姝顿如寒窖浸体,冰透的雪水浸根。 她掐紧了手心,竭力遏制住不稳的声息,道:“长公主说的,臣听不懂。” “小督主聪慧,” 似听了什么笑话,姜泠月幽幽朝榻边行进,柳眉微一扬,“无需本宫多加提点。” “……” 殷姝抿紧了唇瓣,本被姜宴卿布置的绵软的床榻在此刻似如坐针毡般难忍。 姜宴卿去哪儿了? 他走之前说的那番奇奇怪怪的话又是何意? 这艘船虽大,可行在江上,他定是不会离船的。 姜泠月微微一笑,眼一瞥榻上娇柔妍丽的美人。 不经意盯得久了,也泛起一丝恍惚。 女孩肌肤白皙透亮,清澈的美目顾盼生姿,面颊娇妩,又泛着桃花般潋滟的粉。 确实是个美人胚子,美好的有些虚幻。 然如此干净纯怜的美人俨然一副被人狠狠宠爱滋润过的模样。 纯中带媚,涩中带妖。 如在雪净玉中开出的一朵华艳的海棠花。 再细看这中规中矩的寝居,经人精心的布置,纱幔珠帘,香炉里的红檀徐徐弥开出袅袅云烟。 “太子性子冷淡,眼高于顶……” 姜泠月冷哼一声,“竟也如此雅趣。对你倒也舍得下些功夫。” 话里话外都含了些讽刺,殷姝饶自知不是长公主的对手,也不愿再听这话,眼底荡过些许微光,道:“长公主不妨……有话直说。” 姜泠月愣了一瞬,却对殷姝与面上乖巧柔顺大相径庭的情态并不诧异。 她轻笑一声,自顾自走近纱幔垂掩的长榻,目光顺着少女游走。 “本宫确实有一话。小督主最近是否与太子……太过亲近?” 更直白难听的,姜泠月没说。 岂止是亲近,是两人暗通款曲,暗地里都滚到一张榻上去了。 男女之间那点事,她并非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又怎会不懂? 花前月下,被翻红浪。 红肿潋滟的唇、布满痕迹的颈子……这些明眼能看到的,都是大片大片的暧昧刺目,更何况被衾被衣裳覆盖的底下? 姜泠月顺了一口气,语气有些僵硬,“小督主不该和太子走那般近!” 说话间,眉眼不经意露出高贵与傲慢。 殷姝被如此毫不掩饰的眼神盯着审视,不禁蹙紧了眉。 反正被看了个彻底,虽是胆战心惊,但也难得再做无谓的伪装,她道。 “臣斗胆,今日长公主来只是为了说这些吗?” 姜宴卿一走她便来,想必她等这个机会已经多时,既见到了自己,定不会善罢甘休。 更何况一见面便戳破了表面的一层薄皮,看样子现在是要将暗地里的争斗搬到明面上来了。 长公主今日来,莫非是要要挟自己交换什么? 思索了半晌,殷姝微掀眼皮,看见华贵柔美的女子已自顾坐在了自己榻侧。 门边送来一阵风,带来长公主身上有些馥郁的脂粉气息。 殷姝往榻角挪了挪,眸光没忍住往门口觑了几眼。 正这时,又听见长公主不急不缓说:“小督主不必眼巴巴等着太子了。” 见殷姝似是不解,姜泠月又道:“你以为若没有他故意避开,我能进来见到你?” 她早便知殷姝在这屋里头,可船上这几日,姜宴卿身中剧毒,也一直宿在里面。 也不知是自不量力强撑着想解毒,还是觉得自己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呵,可惜,今日时辰一到,烈毒浸透经脉,便是神仙也能难救。 忽地,外头传来刀剑激烈相撞的铮鸣声,生生打斗震得船身都在哐哐作响。 殷姝摇了摇头,“不,我不信。” 对上少女诧异又苦楚的眸光,姜泠月继续道:“没错,他放弃你了。你知道他被我下了毒,这艘船也尽在本宫的掌握之中,今日毒发,他想独自跳船而逃,可如何又逃得过本宫的手掌心?” “不。长公主说什么臣都不会信的。” 唇齿一张一翕,殷姝倔强的溢出一声。她说这些简直有些令人发笑,什么跳船而逃? 睥睨天下的姜宴卿可以残忍薄情,又或是阴险毒辣,但绝无可能会贪生怕死! 而今已撕破脸皮,殷姝也不想再过多纠缠,掀开被褥想起身却被姜泠月箍住了手。 “今日你必须跟本宫回皇城!” “你放开我。” 挣扎中,殷姝没太听清姜泠月在说什么,她脑子太乱,见抽不开被箍住的手,一咬牙朝手腕上狠狠咬了上去。 “啊!” 姜泠月吃痛,甩开了她。殷姝趁机往敞开的大门跑,然步子还没迈出去竟被飞掷来的茶盖击在了脚腕。 殷姝一声闷哼,头脑疼得眩晕中径直朝冷硬的地板扑了下去。 “乡野村妇!蛮狠无礼!” 姜泠月瞥一眼泛出血丝的手腕,长久以来的华贵端容再没绷住,碎了一口,“不分亲疏的东西,竟生了你这孽种!” 疼痛难忍中,殷姝将那两句听得清清楚楚。 什么生了孽种? 头脑“轰”的一声嗡叫,阵阵发白中被水雾浸染的眼儿有些看不清面前的身躯。 “殿下方才说什么?” “呵。” 姜泠月长眉微挑,眸色中露出尖针般的犀利傲寒。 “怎么?姜宴卿没告诉过你?本宫是你的生母,你的母亲!” 见少女呆滞的流着泪,姜泠月冷笑几声,皓腕一叠,又恢复雍华知礼的公主之态。淡声道:“现在醒悟了吧?太子与你过往种种,不过是为了东厂,为了借你对付我。” 居室空气如死一般的宁静,而外头刀剑铮鸣,混乱的嘈杂、脚腕的疼痛,令殷姝头脑无比的清醒。 眼底的泪止不住无声顺着面颊往下淌,她紧紧咬着唇,想将听进去的全部丢出去。 “不,我不信。” 她艰难吐字,倔强的瞪着清透的瞳眸看向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又重复一遍:“殿下无论说什么,我都不会信。” 姜宴卿要自己乖乖的,乖乖的待在这里等他来接,他定是早已想到这一层了,早已想到长公主会出现来同自己说这些话,长公主绝对是骗自己的。 消失这么多年的母亲怎么可能是对自己毫无怜惜的女子,她定是要说这些挑拨自己和姜宴卿! 殷姝狠狠擦去脸上的泪,又将眼睛擦得通红,“殿下别再骗我了。” 甜糯的嗓音含了遏制的哭腔似在隐隐发颤,倔强的可怜。 姜泠月讥讽冷笑,迈开裙裾走近,淬染鲜红的指勾起女孩的下颌,温声道:“你是不信本宫是你的母亲?还是不信姜宴卿一直欺骗利用你?” “本宫怀你九月,生你时又是年幼,本宫的身子可被你磨得难忍。当年局势不稳,只能将你送于忍冬寺。待再去接你时,岂料你已经被人抱走。 本宫这么些年一直带在忍冬寺吃斋念佛,为的是什么?都是为了找到你。” 女子的眸里柔的似水,清晰的宣告盈盈入耳,殷姝有些恍惚。 “那哥哥呢?” “哥哥?”姜泠月眉一挑,“殷不雪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哥。就是他抱走了你,为的就是要造成今日的局面,他要我们母女分离,母女仇敌!” “不……不对……” 殷姝喃喃着,好不容易憋回去的泪又止不住往下滚,被姜宴卿束好的长发也散乱下来,一缕粘黏在布满泪痕的面颊。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她不想听姜泠月胡说的,可姜泠月的话依旧如针一般一点一点扎进心底,在脑海中反反复复回荡,如何也挥之不去。 “女儿,现在重要的是,你要随母亲回宫。”姜泠月噙着温情的笑,缓缓将少女凌乱的发丝撩开,露出那张梨花带雨的漂亮脸蛋来。 “你长得并不像我,像你的父亲。” 往事涡轮,姜泠月少有的一丝发愣,反应过来,将眸底那抹狠戾迅速掩去,道:“不过这些前尘往事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要回到皇宫,无论是东厂西厂,还是这姜家天下,本属于我们的,都该拿回来。” “不……你别说了!” 殷姝不想再听她说下去,捂住耳朵,却被姜泠月狠狠箍住了手腕。 “殷姝,你必须听!” 外面刀剑激鸣,愈演愈烈,甚至还有踹入水中的“扑腾”惨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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