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当时见到贵妃娘娘的最后一面,她总算是明白了那些用意,这只玉镯,换的是她的自由。 春日阳光明媚,可没人知道,这深宫有多冷。 大赦天下,自然不包括谋逆的安国公,岑慕宁也许久没有见他了。 大牢里,蓬头垢面的男子垂头无力的坐着,双手双脚都有锁链束缚着,眼圈黑沉,没有光彩,一身白色囚服着身,也已经混成了黑色,尘土铺面,混杂着恶臭。 人们讨厌卖国贼,尤其是高官厚禄享受荣华富贵的卖国贼,狱卒自然也没给过他好脸色。 岑慕宁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从云端跌落泥潭的贵人,她名义上的皇舅。 见到岑慕宁来,萧鼎不顾手腕脚腕磨出的血泡,慌忙起身迎了上去,意识到自己的模样后,他伸手捋了捋遭乱的头发,又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笑道:“慕宁,你来了。” “皇舅。”岑慕宁隔着牢笼喊了一声。 萧鼎应道:“哎。” “你还好吗?”她问。 萧鼎苦笑一声,两只手一起抬了起来,说:“带着枷锁呢,没动刑,算是很不错了。” 他问:“你父皇和你母妃,怎么样了?” 岑慕宁顿了顿,还是说了真相,迟早要知道的:“母妃杀了父皇,随后自戕了。” 萧鼎似乎没有很意外,只是喃喃地点点头,有些愣神,随后他缓缓坐下。 “对外宣称,父皇是中毒身亡,而毒的确是李公公下的。” 萧鼎两眼无神地看着地面,蓬乱的头发遮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只有点头这一个动作。 这一幕像极了被害死的焦耳与宋老二等人。 许久,岑慕宁又说:“父皇做错了很多事,但他对我仍是很好的。母妃杀了父皇,也没留下自己。” “霁儿呢?”他问。 “如今该称永康帝了。” 萧鼎苦笑道:“可他才不过一个六岁的孩子。” “我清楚,但国不可一日无主。”岑慕宁淡淡道,她对这个皇舅还是尊重的,因为他错了,也同样被利用了。 “景德帝曾希望你来坐这帝王。” 岑慕宁微微惊诧,但很快恢复平静,父皇,皇祖母,甚至是母妃,他们都这么希望过,即便谁都没有明说。 可父皇让她处理两国邦交,授她权力,皇祖母丝毫不愿垂帘听政,现如今,就连母妃也不愿意待在这深宫,离他们远去。 岑初霁登基,本也是被迫而成,归根到底,也有她的私心。 岑慕宁缓缓道:“若真如此,于我而言,怕是一个天大的惩罚。” 半晌,岑慕宁问:“皇舅,你真的通敌叛国了吗?告诉我真相,没有什么可以威胁你的了。” 萧鼎的嗓音已经有些沙哑,他苦笑一声,喃喃道:“我若是说了,你父皇的声誉也就全毁了。” 岑慕宁心中一咯噔,眼眸黯淡却又坚定道:“我曾问过父皇,若是有一天他错了,该如何,他说,天子犯错,自当与庶民同罪,皇室不该有这一层遮羞布。” 萧鼎愣了许久,随后笑了,笑得绝望,半晌,他才捂着眼睛,痛骂自己:“我是个罪人!陷害忠臣不仁不义的罪人呐!” 那日岑慕宁从诏狱出来的时候,神情平静,只是一股疲惫感笼罩着她,久久不散。 不久,安国公自戕于诏狱。 春寒料峭,雨中泛着丝丝绿意,青石板路冲刷的光滑,像是被仔细地打磨了一遍。 她抬手接住落下的雨滴,浑然不知寒冷。 谢京昭已经回了公主府,披着外衣,依旧手握书卷,独自一人坐在院中的亭子下,听着雨声读着书,俨然一副文人墨客的模样。 岑慕宁就这样撑着伞,步入他的眼眸。 一人在雨中油纸伞下,一人在亭中石凳上,就这样隔着细雨绵绵,相视一眼。 岑慕宁率先开口道:“你知道多少?” 谢京昭抬眸远望天空,显得他的下颌轮廓清晰。 他说:“大概是全部吧。” 岑慕宁深吸一口气问:“那你一开始接近我,就是为了复仇吗?” 谢京昭沉默半晌,才说:“我想过复仇,但复仇的对象并不是你,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那你回来,想如何复仇?” “他已经死了,复仇一事已经不重要了。” 岑慕宁垂眸,掩住眸底的那抹异样,她不是一直都知道的吗?他回来,本就是为了复仇啊,只不过,他其实什么都知道而已。 谢京昭说:“这不过是一场戏罢了,只可惜有人假戏真做,有人深信不疑。”
第66章 新春伊始(三) 景德十五年, 北狄一战中,为了更快地打败敌国,景德帝召来安国公共商大计, 并立刻送一封密信交给身处北境的谢将军。 三人密谋一出混淆是非的大戏,以谢磊将军为主角, 用假的布防图换取北狄信任,再诱敌深入,一举歼灭。 但实则, 景德帝不仅想要赢下国家间的争斗, 更多的是想要趁机灭掉功高震主威胁皇权的武将, 谢氏以及叱咤风云的赤霄军。 他们心中都明白,谢京昭也曾提出这个可能。 但谢磊将军只是笑道:“陛下还是可信的。” 但结果就是,谢氏灭亡,赤霄军忠骨葬黄沙,他与父亲双双中毒,濒临死亡。 而他期盼着的为谢氏正名也迟迟没有下文,那时他就已经知道,这场戏,从头到尾, 不过是一个谎言罢了, 身居高位安稳无忧之人假戏真做,而为国浴血奋战之人信以为真。 他回来也曾想过, 覆了这皇权,可这势必会引起腥风血雨,带来无妄之灾。 谢京昭说:“新婚夜你问我江无妄是什么意思, 我说,千古江山, 无多妄想,其实本就是这层次意思。若我们谢氏想要覆皇权,早就这么做了,可我们从来没有惦念过这江山。” 岑慕宁从萧鼎处得来的信息亦是如此,她的父皇设计陷害忠良,不惜用那么多无辜的生命作为他巩固势力的垫脚石。 “对不起,我……” “慕宁,皇室有你,所以我相信,临月的未来会更好。” 岑慕宁微怔,握着油纸伞的手缩紧了些。 谢京昭咳嗽了几声,随后缓缓道:“谢氏从不是因为某个人而牺牲,而是为了临月的百姓,天下太平,便足矣。” 岑慕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觉得心里闷闷的,好似压了一块大石头。 她看了看远方冒绿的枝丫,说:“又到了春天,再过不久,栾台寺的桃花就要开了。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正在树下舞剑呢。” 谢京昭听着她说,脑海中浮现起当年躲在树后面偷看他舞剑的小丫头,粉雕玉琢的一个,乌发上落了几片桃花瓣,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少年虽说是鲜衣怒马小将军,但依旧涉世未深,不自觉地转过身,红了脸颊。 自此,命运好似给他们牵了线,未来的每一步,始终有对方的身影。 “一晃眼,我们都长大了。”谢京昭感慨道。 此后再没有朝安公主与谢小将军的佳话,唯有摄政长公主与病弱谢氏遗子。 岑慕宁扯出笑容说:“等到霁儿他可以执掌江山时,我们就隐姓埋名,游走四方,再不过问这皇权,如何?” “新帝离不开你的。” 岑慕宁苦笑道:“他们把我困在这皇宫,冠冕堂皇称赞着给我的特权,可没人问过我想要什么,既为公主,当行公主之责,所以我困在这泥潭里不得挣脱。如今我只想作为岑慕宁活一次,只是这样,也不可以吗?” 谢京昭看着她,蓦地发现,她明明那般单薄的脊背,却偏偏扛着这样的重担。 她享受着别人期盼的身份权力,也独自忍受着难以触及的伤痛。 “他们说,为何我不去做女帝,去达到史书都未曾记载的高度,可我只想做岑慕宁。” “好。”谢京昭说,“那就做你自己。” “谢京昭,我就想自私这么一回,待朝局稳定以后,我们就走吧。就像去徽州时一样。” “好,如果我还活着……” “会的,我会找到解药的。” 半晌,谢京昭才应声道:“嗯,我信你。” 夜里养心殿,岑初霁披着外衣,手握毛笔正一字一字地写着,模样认真,而招娣点着灯在一旁睡着了,烛火摇曳,映照着他们的身影。 自从知道下毒害死父皇的人是父皇那么信任的李公公时,他就不再相信宫里的任何下人了,在这宫里,他敢亲近的不过只有自己的皇祖母,皇姐,与相识不久的招娣了。 所以即便是挑灯夜读,他也只敢让招娣陪在身边,让她做自己的伴读。 一股料峭的寒风透过窗子吹进来,招娣浑身哆嗦一下,随后打了个喷嚏猛地惊醒,和岑初霁大眼瞪着小眼。 她惊诧地问:“你怎么还没睡?” 招娣本来要改口称岑初霁为陛下,但小岑初霁觉得这生疏了,索性给她这个特权,还是按之前那样就好。 “我不困。”岑初霁道。 招娣挑眉看着他,一手撑着侧脸,强硬道:“那不行,我困了,睡觉!” 岑初霁仰着小脸懂事道:“招娣姐姐,你困了你先去睡,我还能在学一会儿。” 招娣说:“那可不行,你不睡,你不睡觉,我这个伴读怎么敢睡?” 岑初霁一本正经道:“我给你特权不就好啦。” “不行,我要这特权做什么?还有,我最讨厌这些特权了,你要做个好皇帝,不能为了一己私欲就乱定特权,那叫昏君!”招娣认真严肃地告诫道。 岑初霁垂眸想了想,顿时恍然大悟道:“原来给自己喜欢的人定特权就是昏君呀。” 招娣嘴角微抽,真不知道这小屁孩儿天天在想什么,她说:“够了,赶紧去睡觉,再不休息,你会变傻的!” 岑初霁自嘲地说:“傻了也好,我就可以天天开心的玩了。” 招娣见状,又凑近他,用着诡异的腔调说:“这么晚不睡,会有妖怪抓走你的!” 说罢,她还做了个鬼脸。 但岑初霁却丝毫没有被吓到,他眨了眨眼,笑着说:“招娣姐姐,你扮鬼脸也很好看,不像吃人的妖怪。” 招娣脸颊微红,不知道说些什么。 正当招娣无奈时,屋内一阵阵冷风袭来,下一刻,蜡烛咻的一下灭了一根,殿门发出吱呀一声的声响,好像被什么重物猛地推开,月华涌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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