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开传音仙螺,几段可怖的影像重现着太华山的惨状。 遮天蔽日的触手,携卷起空中无数弟子,他们几乎是瞬间便被压撵成道道血雾,最后像烟花似的炸开,消散在空中。 许多掌门都出来抗击,其中最显眼的便是妙寂。 一身昙色僧衣翻飞作响,背后凝起一股巨大的掌风,轰然劈开一条触手,双手合十,道道法轮控制住两三条触手,瞬间绞紧,刹那间,触手便化作一团乌黑腥臭的血水,融化滴落在地。 触手无穷无尽,他的力量似乎也是无穷尽的。 那怪物有八面,其中一面能清晰地见到那团黑色物质上生着许多携带粘液的眼,另一面密密麻麻镶嵌着许许多多个太华山弟子的脸,栩栩如生,看得芙姝毛骨悚然。 若要将其杀灭,这让人怎么下得去手? 无数眼珠子诡异地转动,杂乱没有规则,旁的 几只触手卷起一团弟子便往眼睛里送,到了眼眶边缘,眼睛悉数裂开变成了尖牙,将弟子们的身躯撕裂成两半。 妙寂见她看得认真,又道:“今次,太华山一共损失五百名弟子。” “那团怪物呢?” “已被压制在万佛塔下。” 芙姝目瞪口呆,说不出话。 损失惨重,就连净空山亦受到了波及,那她那么小一个太清阁呢? “我要去看看。” 她一个鲤鱼打挺,抓起墙上的剑,背上小药箱,正出门时,只听得身后那人喊住了她:“芙姝。” 她转过头,佛者站在屋内,严静肃穆地望着她。 “我与你同去。” 眨眼间,芙姝来到被劈得一片焦黑的太华主山。 许多弟子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医修忙得恨不得生出八只手来给伤者上药。 除此之外,还有净空山的医僧,盘腿坐在重伤弟子身后,为他们不断输送内力。 谢然满脸都是血,已然分不清是谁的,见芙姝来了,他的脸上先是一喜:“小师妹!” 芙姝绽起一个灿烂的笑,朝他招招手。 青年想继续同她说话,忽然发现自己脸上的血又没擦,手忙脚乱地用袖子去擦,一脸歉意道:“让师妹见笑了。” “不必再说,我来帮你。”她跑过去,妙寂也一路跟在她身后。 妙寂在太华山地位崇高,许多弟子即便负伤也要站起来同他作揖,那目光里满是敬仰,见她是同妙寂一起来的,众人看向她的目光里亦多了份友善。 以前她是整个大雍除了帝后以外最尊贵的主子,每个人对她的敬仰都是独一份的,然而如今这种目光却让她有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之感,好像自己变成了个附属物。 芙姝很不习惯。 不过很快,这点胡思乱想也随着几位弟子惨痛的哀嚎烟消云散。 芙姝很不习惯。 她站在伤者之中,发现弟子们伤的最多的部位就是腿,有的弟子腿部已经坏死了,肉烂到外面,腥臭发黑的浓水就顺着腿根流下来。 见她有些出神,谢然又道:“师妹?你是不是闻不惯?我这里有毛巾,你可以——” “没,只是想起了些旧事。”她摇摇头,婉拒了谢然的毛巾,自己蹲在一个女剑修面前,细心地帮她清理烂肉。 那女剑修疼得浑身颤抖,芙姝便让她依靠在自己身上,又问谢然要了块干净的帕子,让女修疼了就咬住。 谢然观察着这位小师妹的一举一动,她抿着唇,脸上并无怯意,微鬈的刘海下是一双平静的鹿眼,鼻尖出了些微汗。 他心中微讶,在今日之前,他没想到芙姝心理素质这般好,头一次为弟子疗伤竟这般不慌不乱,伤口也处理得认真又细致。 过了半日,芙姝累得满头大汗,不是忙的,而是被人掐的,因为她不仅要给人疗伤,还要担当心灵导师。 譬如现下就有个抱着她嗷嗷大哭的剑修:“呜呜呜师妹,我把我师弟砍了!” 她知道那个名叫不可说的怪物侵吞了弟子之后,弟子们的头便组成了它其中一面。 那另外几面也会伸出触手,触手上更是盘踞着无数个人面,面容都如同安睡一般祥和,极易让生者产生精神上的错觉,弟子们是不是还没死?是不是还活着? 若是击杀它,那自己岂不就成了戕害同门师兄弟的二次凶手了? 想要击杀怪物,就得先过这道槛,可是总会有人跨不过,所以这道坎会变成瘤,慢慢盘踞在人心中,如梦魇一般,使人无法脱离。 往往这个时候,死亡已经不是死者的不幸,而是生者的不幸。 “他不是你师弟,他已经死了,变成了不可说。”芙姝垂眸静道,言语中没什么感情,只是在陈述事实。 剑修一愣,哭得更大声了。 芙姝紧紧握住他的手,输送温暖的力量:“但是我知道死者不可复生,我们还可以记住他,悼念他,你知道吗,若是所有人都不记得他了,那才是真正的死亡。” 剑修一愣,眼里虽然还泛着无尽的悲苦,但也慢慢接受了她的慰藉。 她从清晨一直忙到傍晚,额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正欲用手擦,身旁便伸来一条帕子,谢然自己也有些狼狈,不过脸上依旧是一副温润的笑颜。 芙姝笑笑,接过了帕子,她左顾右盼一下,总感觉少了个人。 “嗯,荀卿呢?” 听到这个名字,谢然笑意渐渐收敛,转而凝重地摇了摇头。 不可说是由荀卿带回的,却因此害了五百个弟子。 他那样恪惜同门,此时此刻,他应是最不好过的。 想罢,他道:“荀兄需要静一静。” 他没告诉芙姝的是,荀卿为了从不可说嘴下救人,还伤了两条腿,浑身的筋骨都触手被绞碎了,被抬回来时整个人都成了一摊烂泥,哪里都不能去。 芙姝看他凝重的面色便觉得不简单,但也只能先咽下疑问,后面得空再溜去看荀卿。 “时候不早了,师妹你赶紧回去休息吧。” 芙姝假装答应下来,准备偷偷溜去看他。
第14章 第十四章活着 夜凉如水,芙姝找了几位太华宗弟子问了荀卿住处,可大家都摇头不肯说,反而还要赶她回家。 “我是太清阁的医修,是尊者让我来看他的。” 几人面面相觑,荀卿伤得那么重,便是太清阁祖师爷来了也难救! 很快,有个长相方正的剑修对她作了一揖:“道友,有些事情还是少好奇些为妙,雷牢破了,或许不久后会降下雷电,很吓人的,尽快回去歇息吧。” 紧接着,那名弟子还以夜路危险为由,一路送她到了太华宗外,赶人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下一刻,一道雷便劈在了不远处的山头外,十分可怖。 芙姝脸色白了白,假装不再挣扎,乖乖地转身唤了仙鹤。 剑修见状,满意地转身回到了太华宗内。 芙姝则是从小背囊中掏出了一条小鱼干,笑嘻嘻地盯着仙鹤:“小仙鹤,我知道你一定知道我想去哪儿的,对不对?” 仙鹤动了动翅膀:“……” 而后,她又掏出了第二条,第三条……直到第五条时,仙鹤冷冷瞥她一眼,终于矮下了优雅的身躯。 这是太清宗的仙鹤,目力极好,能够穿墙透视,性情有些清傲,芙姝听谢然说它已经开悟了,而且还活了上千年,算是阁里的元老之一。 不一会儿,仙鹤便停在一处寂静的洞窟外,随后悠扬地撇下她飞走了。 空气中漂浮着铁锈般的血腥味,令人毛骨悚然。 芙姝打了个冷颤,悄声走了进去,这人就把自己关在这个鬼地方发烂发臭?谁都没想定他的罪,他自己倒是先把罪责全揽在自己身上了。 她听见湿冷的洞穴里有嗬嗬的出气声,还有一声极其微弱,喑哑的询问:“是谁?” “是荀师兄吗?” “……” 见无人回答,芙姝又往前走了几步,地上青苔很厚,湿滑难走,她从背囊里拿出火折子点亮,暖柔的光照亮了洞窟一隅。 “我还不会捏诀,你别笑话我。” “……” 她四周照了照,只见有一道瘦削人影躺在一块大石头上,面色灰败,不知生死。 “杀了我。”那人嘶哑地开口。 少女没说话,只笨拙地举着火折子,往他脸上一照。 烛火的噼啪声响在耳畔,星星点点的暖意照在脸上,荀卿奄奄一息地睁开了眼。 意识昏昏沉沉,呼吸间尽是喉管里带出的血腥气,他浑身的骨头都碎完了,稍微动动便是一阵绞心般的剧痛。 荀卿想,或许过了今晚他便要死在这里。 少女走上前,看清了他的全貌。 瘦得像道鬼影,浑身无一处好肉,糜烂的肉跟衣服勾黏在一起,触目惊心,谢然只跟芙姝说了他要静一静,没想到竟然这么狼狈。 只听她道:“你如今可比我前几日脏多了。” 她这么说着,手里却打开了自己的小药箱,荀卿微微转动眼珠,只见那药箱上还挂了个滑稽的草人,一看就是她自己勾的,因为很丑。 “不想杀我就滚,滚开。”说完,他就吐了一口血。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叫我滚?” 芙姝装出帝姬的语气斥他,因为她要转移着他的注意力,只要不把注意力全放在创口上,就不会那么疼了。 她默默挑着那些碎在肉里的脏污,上面什么都有,都能做盘菜了,而且光是挑完手臂上的脏污,她便沾了满手的血和泥。 她一边挑着烂肉,一边释放着疗愈术,融融的白光将少年包裹起来,替他隔绝了洞窟里的寒气。 “那你又为何……要来?”少年剑修的声音艰涩的如同锈迹斑斑的古琴。 “你说好要教我学剑。” 荀卿阖起眸自嘲地想,他伤成这样,或许一辈子都不能握剑了。 少女微暖的指尖点在皮肤上,小心翼翼的,像点起簇簇火焰,烫得他浑身发颤,眼眶也变得酸涩不已。 好想哭。 犹记傍晚时,他强撑着 身子,向掌门递交了身份牌,自请离开太华宗,太华宗不养废物,而他如今成了废物,自是不能再留下。 而且,他身上还背了五百条人命,若不是他将那物带回,若不是他! “你知道吗,不仅是我,大家都在等你回去。” 长久的沉默让芙姝心下慌慌的,她怕他失去意识,又继续开口:“荀师兄?” 荀卿眸色黯淡:“我已自请离开宗门……” 不再是谁的师兄了。 芙姝不置可否:“若你真的离开此地,不归太华山管,也总得归我管。” 荀卿没说话,挑挑眉。 “今日我就代天下人向你讨个公道,罚你……罚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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