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珠羞愧的将头偏向林沉玉怀中,泪湿了她胸襟:“张太医的死,其实是牵扯到了皇家秘辛,那封诊书一出,皇上便不可能留他……可那封诊书是绿珠偷换的字。说到底,太医的死,绿珠难辞其咎,绿珠没有什么能补偿张姑娘的,唯有乞求一死,希望能让张姑娘宽心一二。” 她抬眸吞泪,凄惨一笑:“小侯爷,您冒死救绿珠出来,绿珠感恩不已,可绿珠到底是辜负您的期望了,还请您慈悲,给绿珠个痛快吧。” 她伸手,想去抽林沉玉腰间宝剑。 被林沉玉按住,她不语,只看向了张姑娘,交给她来定夺。 张姑娘低着头想了很久,红着眼眶吸吸鼻子,忽转头离开了,半晌回来,端着药汤,赌气似的递给林沉玉:“给她喝吧。” 绿珠惨笑:”张姑娘不用费心机,浪费了毒药,只消给绿珠一刀就好,若是不解气,再将绿珠千刀万剐了也无妨。” 林沉玉轻笑,扶着她喂她喝下了药,绿珠喝了,只感觉身上的痛苦减缓了些,她有些不知所措,小心翼翼的看向张姑娘。 “这不是毒药吗?” 张姑娘平息了情绪,淡然开口:“是止痛药。” 绿珠愣住。 张姑娘叹口气,拿过金疮药,坐在床边给绿珠换药:“冤有头债有主,即使你不去换字,还会有红珠紫珠替萧匪石换的,他那样心思缜密的人,起了害人之心,我爹怎么能逃得过呢?他的死不全是你的过错。我纵要报仇,也需要找对人。” “若是我将怒火撒到你身上,我和那将怒气撒到你身上的暴君有什么区别呢?” 绿珠说不出话来,只怔怔的流泪。 “好好活着吧,大家把你捞回来不是让你继续寻死觅活的,你可千万别死了。” 张姑娘忽摸摸她的肩:“我还需要你帮个忙。” “什么忙?绿珠一定办到。” “内楗蛊,按照你的描述,你应该是被下了这种蛊,我想在你身上研究一二,放心,不会伤害到你的。” 林沉玉看着两个人都平静下来,轻轻掩门去了。 * 出门却撞进一人怀抱,那人气息微急促,淡雅的香气萦乱在她鼻尖。 她的手被人着急的捉住,只一瞬,又似乎受到惊吓般滑落。 是燕卿白。 林沉玉从没有看见过他如此匆忙孟浪的模样,好似一路快步走来不敢停歇。不过即使是如此失态,也只有一瞬,他便恢复了温雅模,破颜含笑:“你回来了。” “回来了。” “一路奔波劳苦,可曾受了伤损?昨儿的事我已听说,有我和燕洄罩着这里,你且安心。” “放心,我们很好,没有受伤。” 燕卿白的目光瞥向林沉玉的手。 她的手臂微微靠在身后,这并不是她习惯性的动作。 他语气依旧温和,轻嗤:“又在骗人了。” 林沉玉哑然,这一个又字,让她有些心虚,想起来燕卿白那时的殷切伺候,又想起来自己的不告而别,她有些愧疚: “对不……” 他摇摇头,打断了林沉玉的对话: “你我之间,永远无须说如此生分的话。” 燕卿白拉过她未曾受伤的手,轻袍缓带被风吹起,牵住林沉玉的衣袖,他拉着她走过竹林翠影,带进自己的屋内,她坐床边,他微俯身,替她擦拭手臂,敷换药膏。 难免有肌肤交接,林沉玉却几乎未曾察觉,她低着头在想事。 燕卿白是读书人,他好洁,指尖又因翻阅书籍故,常年润着香膏,滑腻温润如女子,给林沉玉涂药时几乎叫人感觉不到,只觉润物细无声。 顾盼生恰恰相反,他跟着林沉玉,练了武,少年新练出的虎口茧,刺辣,锐气,锋利。抚摸上她时带过令人震栗的酥麻感,让人几乎无法忽视,即使是闭着眼也能感知到,他的手从哪来,游走到了哪里。 想起来他,林沉玉别过了脸。 燕卿白俯着身,也朝她看,四目相对,近到睫毛都相接,蜻蜓春水,浮萍落花,乍一相逢,又不着痕迹的两下分离。 唯有微颤睫毛,淡红耳根,暴露了男人心思。 “我之前的话,玉娘考虑的如何了?” 他忽然来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林沉玉喉头一哑,鼻尖微酸,摇摇头。 他也很平淡,轻轻点了点头:“好。” 末了道:“可以告诉我,为何吗?” 林沉玉眼眶红了,鲜少的展露出脆弱来: “对不起,我自知我并不是个佳偶良配,实在配不上你这样的儿郎。我这么多年当男儿长大,养成了个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坏脾气,不拘男女,都一味的狎昵亲近,失了分寸。萧匪石,玉交枝,这些个奸佞都是我带出来的,多少祸事因我而起,惹出许多祸端来而不自知……” “况你知我并非清白之身,实不相瞒,那人却是我最亲近要好之人,欺骗隐瞒了我,我只觉得昨日种种,成了笑话。我只感觉我的行侠仗义好似喂了狗,这么多年,看似风光,实则浑浑噩噩,错的实在是一塌糊涂……” 她的手被人紧紧握住。 燕卿白坐到床边,挨着她,只隔着一人距离,对他而言,他头一回坐的这样近而紧密。 “美玉耀目,为人争夺引发祸乱,又岂是美玉之过?大家都喜欢你,又岂是因为你落拓亲昵四个字所能概括?赤忱交心者,人必然交心以待。玉娘啊,你是永远不知道林沉玉有多好的。” “为什么?” “因为只有被林沉玉帮过,才知她的好。” 林沉玉还想说什么,燕卿白止住了,笑道:“玉娘眼底青黑,是多少日未曾歇息了?” “三日。” 他为她焚香,铺上厚厚被褥。 临走时他放下门帘,重回头: “玉娘,你若是觉得不妥当,只消忘记我说过的那些话便好。只把我当个纯粹偿还恩情的人,当个交心的朋友。不用顾虑我,不用回应我。玉娘想去便去,倦了累了,想来便来,在燕某这里,不需要愧疚,也不需要拘束。无论什么时候,燕某的宅院都是玉娘可以安心栖息的居所。” “玉娘可别忘了,您是燕某的救命恩人,这一切都是燕某应该做的……甘心做的。”
第150章 一夜阑珊, 直睡到黄昏都无梦。 林沉玉梦醒,掀开红罗帐走到外间,直看见有人背对着她, 临窗对案, 席地正座,灯火摇曳里有飞蛾跌跌撞撞扑到,他怜蛾扑火,遂抬手护青灯。那一瞬间,萧匪石三个字险些脱口而出。 那人回头来, 如幻梦醒,原是燕卿白。 “醒了?” 林沉玉点点头, 燕卿白有些歉意, 道:“丫鬟下人们都遣散了, 怕玉娘醒来无人照料,燕某便斗胆挪坐外间, 还望不会惊扰唐突到。” 林沉玉摇头笑:“燕知州亲自照顾,才是折煞我了。” “水已备下,略煮了些清粥淡饭, 丫鬟们不在,我也不善烹煮, 粗茶淡饭涩劣晦口,还望不要嫌弃。” “怎么会, 燕大人太客气了。” 燕卿白搁了笔, 合上卷宗,略活动了动僵硬手腕, 一截皓腕上系着的丝帕,为夕阳渲上金芒, 他轻笑:“玉娘,若是我们再这般谦让,只怕是天黑了都吃不上饭了。”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林沉玉下床来,也笑了:“你我之间无需太客气,既是朋友,你也敬我也敬,倒显得生分。” 燕卿白自然应下:“那就敢烦玉趾,挪步堂前了。” 说罢,他自己愣了愣,先笑了,满是歉意道:“抱歉,燕某这官腔板调实在难改,有道是宿疾难清,积习难改,玉娘见谅。” 他难得的低眉,露出几分羞赧颜色,似无措般垂首在旁,林沉玉噗一声笑了出来,她知燕卿白性格,自他们第一次见面,他便是这个模样,即使落魄也难掩彬彬文质,当真是君子如竹,里外一般。 她起身去漱口洗脸,和燕卿白两人用了膳,她实在不好意思再叫燕卿白洗碗,自己下厨去洗了,洗罢擦擦手,又去看了看绿珠。 * 她已经睡下了,脸上凄惶面色少了些,张姑娘将她体内蛊虫逼了一只出来,在旁研究逗弄着,少女蹙眉,似遇到了难题。 林沉玉低声在她旁坐下:“此蛊有解药吗?” “暂时未曾寻得,不过此蛊乃是天阐教神蛊,无药可救,唯有逼出来才可,可我使出浑身解数也只能逼一只来,还有许多孽虫残存在她肌体内,牵一发而动五脏六腑,我不敢轻举妄动。” 张姑娘面露难色,担忧望着她,施礼道: “小侯爷,这种蛊无解,那我们只能从源头下手,截获所有的金丹了。但不知燕大人可曾查到市面流通的金丹来源?” 林沉玉略点头,她早已拜托了燕洄去查,燕洄也答应了此事。她和张姑娘如今不宜露面,只能转交给燕洄去办。 * 她还想说什么,却听得外面吵闹声。 她快步出来,就看见海东青赶着胡八往外撵,气的脸红脖子粗: “滚滚滚!死老太婆我已经不是丐帮人了,你又来找我做什么?” 胡八跟鲶鱼似的躲来躲去,不让海东青撵住,一边嬉皮笑脸,一边好徒儿的喊,海东青急的满身是汗,生怕别人看过来,和胡八两个人满院子你追我躲。 旁边站着一个笑呵呵的白胡子老人家,正抚着胡须看着海东青,林沉玉认出来他是胡七,遂上前搭话:“胡七先生怎么来了?” 胡七笑:“陪我这妹子来找回徒弟啊。” 林沉玉微讶:“原来胡八奶奶竟是您妹妹?” 胡七吹胡子瞪眼:“我叫胡七,她叫胡八,我们两个长的这么像,一个风流倜傥一个温柔美丽,这你都看不出来吗?” “晚辈眼拙,实在是看不出来。”林沉玉老实道,又重新看向海东青。 * “好徒儿,跟为师回去吧!” 胡八笑的谄媚。 海东青警觉:“我们已经恩断义绝了!” 胡八摇摇头:“断不了一点!之前是长老们误会你了,觉得你打人,性子暴躁,直到昨儿才知你用心良苦!大家都一致认为自己错了,恳求你回去呢。” “什么什么?我怎么用心良苦了?” “我就问,那个小姑娘是不是你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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