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越三界外,跳出罗网中。她便如鸟归山林,再无羁碍。 燕洄在心里叫了句好,可好还没出口,他瞳孔一缩。 林沉玉身后的那个人,那位一直不动声色的第十一阶的高手,忽的提剑刺向了她! 他一直瞄准着林沉玉的后背,刚刚她瘙痒的地方。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林沉玉那儿有伤,更何况,她很少防备身后。冷不防被一剑捅刺中伤口,纵然躲避即使,也疼痛难忍,直直摔下去。 她一剑插进白玉阶上,下一瞬,数十把刀剑架住了她的脖子。 顾螭哈哈大笑,他眼中光芒越发扭曲:“你爹娘一直挡着朕接触你!宁死也不肯交出你,如今你倒是自投罗网了!” 他靠近他,眼里有势在必得的光芒:“林沉玉,林沉玉,果然是你!果然是你!原来你还没死啊,你向朕磕个头,朕放了你,便饶了你!” 林沉玉单手把这剑,半跪在地,可她到底没跪,她的膝盖在微微颤抖,肌肉绷紧,几乎挨到台阶面,可到底是没有跪下的。 她冷眼看着他。 一个昏君,一个险些逼死她爹娘的昏君。要她跪,再是不能。 顾螭恼了,单手按住林沉玉的肩膀往下压,正按在她受伤的地方,林沉玉闷哼一声,冷汗淋漓。 鲜血喷溅出来! 却不是林沉玉的血,顾螭呆呆的看着地上的血痕,正想说话时,又呕出一口血来。 他忽痛苦的抱住头来,一口接一口的鲜血喷涌出来,几乎染红了白玉阶。 “陛下!陛下!” 燕洄焦急的派人来护,却被萧匪石拦住,很显然,他已经提前知道了,或者说他参与了这刺杀。 须臾间,他狰狞着面色,肌肉怪异的扭曲起来,好似身体里有什么活物,在扭动挣扎。可他是帝王,并没有接触过什么毒,他吃的一切都是演过毒的。 不,刚刚他失散多年的孩子递给他一杯酒,他饮了下去。 他看向玉交枝,不敢置信。 玉交枝微微一笑:“父皇。” 顾螭愣住了:“你记得!你还记得我是你父皇!那你为什么?” “我不仅仅记得你是我父皇,我还记得你是杀我的仇人,是杀母仇人,灭我族仇人。”玉交枝含笑,眼底却无一丝笑意。 “你……我的皇位是你的,玉儿,救救……”顾螭瞪着眼,玉交枝走到他面前,蹲下身遮住他的眼,嘘了一声: “即使你不给我,这些也都是我的,你的江山是我的,你喜欢的人,也是我的,父皇。” 他回眸看了一眼林沉玉,笑的灿烂。 * 时间好似被定住了,没有人质疑顾螭的死亡,锦衣卫们好像都接受了顾螭死去,玉交枝继位一般,将顾螭的尸体抬了下去。 林沉玉注意到,他们都有些精神恍惚,很明显,玉交枝给他们下了内楗蛊。 到底是玉交枝下的,还是萧匪石下的? 玉交枝坐上宝座,轻轻打了个响指,前十名的高手忽目光涣散了起来,齐刷刷的丢下刀剑,纷纷站到一边去了。 叶蓁蓁恍恍惚惚的扶起林沉玉,送到玉交枝手边来。 玉交枝眷恋的抚摸着她的手:“师父,可想我了?” “是你控制了他们?不是萧匪石吗?” 林沉玉眯起眼,反问于他。 母蛊到底在谁身上? 他轻笑,轻撩了撩微卷的青丝,碧色眼眸含情凝眸,风情万种: “师父呀,萧匪石是养蛊人,可他何尝不是我罐中的一枚蛊呢?不然你凭什么觉得,我重新想杀了他,可还敢在他面前晃悠呢?” “你真是个毒物。” “人心是极为复杂的,我捂了您多久,您都无动于衷,可见揣摩人心之难。可只需要用蛊,便能让所有人听从我,不是吗?” “你就那么相信蛊吗?” “当然。”玉交枝轻轻指了指阶下一个人,那个人恍恍惚惚的拿起剑,对着自己忽刎去,倒在地上。 “你看,没有人能忤逆我。接下来,请师父看场好戏吧……” 那些高手,忽然一个个狂躁了起来,拔起刀剑乱砍了起来,几乎是没有差别的攻击着身边所有人,锦衣卫乱成一团,山下百姓如鸟兽散,哀嚎之声不绝。 “封住经脉是没有用的,蛊虫会突破它们的束缚,师父,你就安心陪我看吧,不觉得华州城被鲜血浸染的模样,很美吗?” 玉交枝越发放肆,自盘子里拿起一枚葡萄,林沉玉刚想动作,他只拈着葡萄送到林沉玉嘴里:“你想杀我吗?可师父,你拔不出剑的。” 林沉玉努力的拔剑,可惊恐的发现,她怎么做也无法将剑锋对准他。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她,他是神,不可违抗,不可害伤。 “你给我下了蛊?!” 林沉玉愤怒到手都在抖。 “是呀,我为蛊王,师父便为蛊母。” 玉交枝轻拥她在怀,朝萧匪石倨傲道:“处理完那人的尸体,接下来的登基大业,便交给你了。” 他终于是杀了最亲密的仇人,拥抱了人世间最美的爱人。 华山之巅,他沉醉在这片刻的美好里,扳过了林沉玉的脸。 可下一瞬,鲜血喷溅。 依旧不是林沉玉的。 玉交枝不敢置信的看着胸口,林沉玉也愣住了,叶蓁蓁缓缓走出来,她面上涣散神情再也不见,少女面上风霜浸透,面容悲愤。 她手中拿着的是叶维桢留给她最后的遗物,君子剑;她到底是用君子剑,斩杀了仇人。 “你……”玉交枝捂住胸口,喘着气。胸前的曼珠沙华愈发鲜艳,艳丽的不似人间所有。 为什么她没有被控制? 叶蓁蓁凄惨一笑,开怀又苍凉: “因为我没有服用内楗蛊,在长乐坊内,我假意服用了它,甚至不惜刺了林小侯爷一剑,假装成中蛊模样,只为骗过你们。” 说罢,那一剑愈发用力,她用尽浑身武功和气力,用尽所有的恨意,将玉交枝牢牢的钉死在了宝座上。 玉交枝哈哈大笑起来,又喷出几口血来。 林沉玉也愣住了。 千算万算,她也算不到叶蓁蓁居然是假装中蛊,连她都骗了过去。 眨眼睛,两代帝王就这样倒在了华山顶上。 清风过。 叶蓁蓁站起身来,晃晃悠悠的丢了手,她朝着林沉玉笑了,笑的是那样的天真灿烂。 “衡山派门规,不可恩将仇报,不可横刀同门……门规不可违,吾死当守之。可我恩将仇报了,小侯爷,长乐坊那一剑,是蓁蓁的错,我会报偿您的。” “叶蓁蓁!不要下去!” 林沉玉急忙去拦她,可被玉交枝绊住了脚步,他死死的缠住她,即使是死也不放手。 她眼睁睁的看着叶蓁蓁,向后一倒,坠落了下去。 她在笑,笑的很开心,好似道别。好似当时船上初见,那个矜傲又天真又喜欢使坏的衡山派大小姐。 报仇,报仇,天底下哪里来的那么多仇那么多怨!乱纷纷的人自发跳进鼎里,煮成一锅苦涩的粥。 玉交枝报了仇,杀了顾螭!叶蓁蓁报了仇,杀了玉交枝,怨恨如藤蔓,将每个人死死的缠在一起,一环扣着一环,每个人都是别人的因果,没有人可以自全,没有人能逃离这个漩涡。 五浊恶世,悲苦实多。 她捂住眼,孤零零的坐在宝座上,哭了起来。 蛊母一死,那些个狂暴的高手,一个个冷静了下来,纷纷倒地,燕洄忙着去安顿他们,山顶上只剩下萧匪石和林沉玉两个人。她总算可以喘口气,可城外的变故,又让她揪心起来。 她连哭都不敢哭太久,弥漫泪如雨幕,遮住远处的满天浓烟, 烽火硝烟声近了。 萧匪石捂住心口,感受到那股躁动压了下去,轻轻笑了起来: “借刀杀人,倒是好用,终于是摆脱了束缚了。” 被下蛊的滋味,实在不算美好。 林沉玉抬眸看他:“叶蓁蓁是你特意安排的?” “我说过,只要是有欲望的人,都会为我所驱使。” 萧匪石轻轻坐下,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模样。 他坐上了宝座,代表帝王的宝座。他终于是登峰造极了,从一人之下,变成了无人之下,至高无上。 可他忽然皱了眉。 “不对。” 他以为他的欲望,会是登峰造极的权势,到手的那一刻他会喜悦万分,可没有,当他坐上宝座时,他的心依旧空落落的。 他到底想要什么? 萧匪石不知道。 无边权力已经在怀,天下江山尽望眼底,这居然不是他想要的吗? 失忆前的他,所求所愿的,到底想要什么呢? 他看向了林沉玉,目光晦涩难言。
第159章 一只手伸过来, 施舍垂怜。 林沉玉抬眸,是坐在宝座上的萧匪石,她咬牙切齿, 强撑着身体站起身来:“顾螭和玉交枝死了, 你也休息苟活,乱臣贼子,得而诛之……” 萧匪石不语,只垂眸看她,依旧保持着伸手的姿态, 林沉玉举剑,直刺进他胸膛! 剑偏了—— 林沉玉踉跄, 燕洄自背后走上来, 沉默收刀, 他用的是刀背,并未对她造成伤害, 可她已身负重伤,任何的打击都是雪上加霜。 “抱歉。” 燕洄面上再无笑意,他拦住林沉玉的腰肢, 却被她甩开。 燕洄不说话,只是沉默着松了手。 疼痛如针刀, 刺骨锥心。 旧伤还还未愈合,又被捅了一剑, 挨了一闷刀新血压着旧伤痕, 疼痛如潮水,苍凉似雾, 蔓延了她全身,林沉玉几乎没有气力支撑自己站起来。她攥紧剑柄, 一剑插入地下,几乎是将浑身依靠在剑上。 白玉阶上,青锋剑入石三分。 林沉玉身上白衣已被血浸透,有顾螭的血,有玉交枝的血,也有她自己的血。红白加错纵横,鲜艳如许,似雪中红梅怒放。 “下去吧,探探城外的战况。” 萧匪石轻描淡写一句话,燕洄便走了下去,他深深望了林沉玉一眼,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别无选择,除了跟随萧匪石,唯有一荣俱荣,但凡他跌落,凭着他的罪孽,便只有死路一条。 萧匪石开口:“他们死了,天下无主,无主之物,得之者则为主。这是不可逆转的事实,即使你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挠,天下终究是到我手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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