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强撑着身子坐起来,青丝摇乱遮人半面,自丝发缝隙透出他如花醉红的颜色来,他轻轻扣了扣玉白额头,强迫自己提起精神来,红唇含笑,斜眼看她。 他似乎连正眼直视她的勇气都无,眼眶隐隐见了泪光: “师父当真要这样吗?我们之间真的一点余地和情意都无了吗?” 林沉玉总觉得氛围有些沉重,可她不明白,只是烧个饭菜熬个药,为什么顾盼生就跟看见了洪水猛兽一般。 她冷着脸:“爱喝不喝,又不是毒药,吃不死人的,你怕什么。” 顾盼生轻笑,眼波流转,哀中带笑: “在我面前,永远不必撒谎,师父。” 额头轻轻蹭了蹭林沉玉的手,他叹息:“一剑就能解决的事情,倒劳师父费心了半日,师父如此用心,朕自当含笑承恩。只是我走了,师父好好照顾好自己。” “我看你是昏了头了,你要去哪里?”林沉玉蹙眉。 可她话音未落,顾盼生已经将那药汤,一饮而尽。 林沉玉见他喝了药,才放心下来。始觉自己脸上油腻不堪,想去洗把脸,转身要走,却被顾盼生拦住。 他眼里泪已干,仰着头,阴沉沉的瞳孔猛缩起,死死盯着她: “师父急什么?就最后一段路了,你都不愿陪我吗?” 林沉玉扶额冷笑:“我看你真是烧糊涂了,好好吃饭,我去给你找点水冷敷额头……” 她转身就走,再也不理会他。 * 半晌后,她洗完脸换了衣裳,打水归来,推来门。先看一眼食案,所有菜饭全都吃干净了,连汤都不剩,真是如饿死鬼一般。 “起来,给你冷敷——” 没人理会她。 林沉玉皱眉,看过去,却见顾盼生倒在床上,面色灰败,一丝活人气息都无。 她探了探鼻息,吓的魂不附体。 好像快没气了! 手中盆啷当坠地,溅起来一地的水:“来人!” * 宫门外的地面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颗脑袋从地里窜出来,女子甩甩头上的尘灰,瞪大眼睛,看着眼前金碧辉煌的宫殿:“这里就是皇宫吗?穿山甲,太漂亮了!” 她爬出来,拍拍手:“咦?宫里怎么没有人?听说宫里侍卫一个赛一个英俊,我还想见识见识呢,肯定比你好看的多……” 身后少年温吞开口:“昨天给你搞到了一箱子黄金。” 美人蛇从善如流的改口:“那些侍卫哪里有你好看呀!” 他们身后爬出来一位面色阴沉的青年,他脸上带疤,丑陋不堪,一身宫廷侍卫打扮,冷着脸打量四周:“你们聊,我去找,你们接应我,以猫叫三声为信号。” 不是别人,正是林沉玉的兄长,林浮金。 他不信他的妹妹真的如皇帝所言死了。顾盼生那狗贼,阴险狡诈,劣迹斑斑,之前把她妹妹骗的那样惨,现在他的话,他半句都不信。 更何况他,听说了最近帝王的异常,先是遣散后宫侍者,又是最近早朝时精神不振,频频困倦。他大胆猜测,妹妹一定是被他偷梁换柱,囚禁在了深宫里。 他一想到妹妹在宫中,被枷锁束缚,过的暗不见天日的生活,整日以泪洗面,就心痛如绞! 没走两步,他忽然听见妹妹熟悉的声音:“快来人!来人!” 妹妹一向是老成持重的人,很少如此失态,哪里这样惊慌失措过?一定是深宫将她磋磨的精神失常,才如此的。 林浮金想至此,心下更恨,操着刀就往声音方向找去。 一脚踹开门—— 屋里散发着一股令人不喜的怪味。帝王被铁链捆缚住手,死死绑在床上,毫无生机,仿佛任人摆布的玩偶。 而他的妹妹,拼命拍着顾盼生的背,用筷子搅着他嘴里:“快吐出来,吐出来!” 林浮金:? 穿山甲呆呆道:“你不是要救妹妹吗?怎么我看好像皇上才是那个需要被救的人?” 美人蛇瞅着铁链,啧啧道:“玩挺花。” 林沉玉双眼含泪,无助的看向哥哥:“哥!我好像把皇上弄死了!” 林浮金:…… * 他死了吗? 应是死了的,他本就病弱,那一套连环毒下肚,神仙也受不住。可可为什么眼睛能睁开?为什么还叫他看见这般残忍的景象?他眼里一切都是朦胧的,浓墨重彩的天花板虚成一团彩雾,杨柳融进天色里,唯有她的身影,那样清晰—— 倚着栏杆,半侧着身,和一个高大的侍卫亲密的说话。 那男人声音低沉:“中药熬糊了是有毒的;豆角没炒熟也是有毒的,还有那碗红烧肉,你怎么想出来把莽草当成八角的?虽然长得像,可莽草是有剧毒的啊……” 林沉玉声音闷闷的:“抱歉,我错了。” 顾盼生差点没冷笑出声来,抱歉?这个时候知道抱歉了?毒杀他的时候怎么那么冷漠,瞧瞧他师父多有礼貌,杀了人还说句抱歉,多可爱,多真挚,他恨不得亲一口! 反正他现在已是鬼了,亲一亲又不会被发现。他悄悄的下床,靠近她。 “啪!” “春天哪里来的蚊子?” 他右脸又挨了一下,结结实实的一巴掌,头嗡嗡嗡的疼。林沉玉余光扫到他,震惊的收手,把倒在地上的顾盼生扶起来:“你醒了,你还好吗?” 顾盼生死死盯着那个侍卫:“他是谁?!我还没死呢师父!” “侍卫”回头,同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他。 顾盼生瞧见是林浮金,紧着的一口气终于掉了下去,他朝他笑,虚弱的喊了句兄长,便攥着林沉玉的手,昏死过去了。 林沉玉无助的抱着顾盼生:“哥,陛下好不容易醒了,怎么又被我整死了?” 林浮金:…… * 林沉玉做主,把宫人们全部召了回来,请太医来看诊,皇上沉睡了整整三日,终于是从鬼门关回来了。 帝王三日不上朝,引发了朝臣的恐慌。 内阁有穿出谣言,皇上是喜欢上了一个浣衣局的宫女,然后宫女做饭把皇上毒死了,皇上死了之后,皇后哀伤过度,恸哭缟素,竟然把皇上从阴间哭回来了。 当然,大家都不相信,谁做饭把人毒的死呀? 但是这个谣言,因为过于离奇,所以越传越凶了起来。直到三日后,皇上重新上朝,一切回到了正轨,这谣言才平息下来。 不过,大家的关注转移到了另一个话题。 皇后是谁?
第170章 林沉玉被林浮金发现, 就意味着顾盼生再也藏不住她了。因为他已修书给了父母,他们闻讯,披星戴月赶赴了京城。 林景明是个气性子, 本领不高, 脾气挺大。他哪里受得了女儿被人这样对待,气的把驿站的桌子都拍坏了几张,二话不说就要带她离开。 林浮金也赞成,他已经准备好车马,就等着妹妹上车了。 秦虹不语, 她担忧的看向女儿:“你意如何?” “她自然是跟我们走!难道要她继续待在皇帝身边吗?”林景明不悦。 林沉玉陷入沉默,这沉默的片刻里, 三双眼齐刷刷看向她, 她背后冷汗直冒, 只能点头: “自然是随父母走,可我怕陛下不肯轻易放人。” 顾盼生的偏执是她领会过的, 她不愿意殃及父母。 * 可没想到,顾盼生居然愿意放她离开。 他托人告诉她: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之前孟浪往事一如春梦, 朕已梦醒,知昨日之非。如今孽障偿还, 自当受八苦熬煎,求不得, 爱别离, 般般俱是活该。” “想去哪里,朕自不再拘师父, 从此山高水远处,风留侠骨香。朕命人制了令牌一枚, 四海通行,无人敢阻。惟愿师父,一路安康。” 林沉玉拿着那枚玉佩,默默的离开了京城。 一切好像都回到了原点,她重新成为了海外侯,去行侠四方周游四海。 雪过无痕,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他会这么轻易的放自己离开吗? 林沉玉总觉心神不宁,一路上总有些恹恹,可父母在跟前,她不敢表露出来。 为了一个男人而无精打采,父母看见也会伤心吧。所她一路都是笑着陪秦虹,眼看枝头繁华开又落,日头渐暖了起来。 人言洛阳春似锦,偏她来时不觉春。 一路上,父亲和兄长总有意无意的不让她出门,她陪着母亲倒也无所谓。 行至金陵,她打算去吊唁一下金陵王夫妇的墓。 虽则他们之间恩怨不明。可到底是江湖故人,故人渐去,总不免令人哀伤。 吊唁归来,她忽然看见了城门上张贴的皇榜,人群纷纷,都在议论着,哀叹之声不觉。 “怎么会这样?皇上才多年轻?怎么忽然病重,到了四海求医的程度?” “据说皇上本就体弱,用了毒膳,没有及时解症,现已侵入肺腑,病入膏肓,恐怕时日无多了。” “菩萨保佑,天地显灵,那位可千万别出事啊,我们还没过几天好日子呢……” 林沉玉忽顿住脚步,不敢置信的在皇榜下,看了又看,心乱如麻,良久不语。 顾盼生的病,大抵是和她脱不了干系的。 这一瞬间,她忽然很想见他。 * 养心殿外,咳嗽之声不断。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唯有此处灯火不歇。 顾盼生笔尖几乎拿不稳,重重点在奏折上,落下个大大的墨团。 内宦的心都要被咳碎了:“皇上,歇息吧。” 内里不语。 皇上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消瘦的没了模样。批阅奏折本就费力,加上大臣们给的压力,当真是腹背受敌。如今朝堂上百官不安,一个个以死相谏,逼着他选秀女,开枝散叶。 毕竟他若是倒下,后继无人,可就为难了。 不知道他哪根筋没通,就是不肯。顶着满朝文武的压力,死也不愿纳妃,只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宫里,日复一日,于忙碌中消瘦下去。 内宦叹口气,继续在门外守他的夜。 忽有清风过,朦胧夜色里,他看见位白衣女子径直走了进来。 深宫四侧,殿角瑰丽森深,宫人来往无不讲究个低头谦卑,可她却挺着脊梁骨,不卑也不亢,雪白的衣裳闯进五彩斑的斓琉璃瓦,竟不被艳色压所,他从未觉得,苍白有如此的鲜妍的生机。 是人焉?非鬼哉? 惊疑一刹,手中灯笼被风惊,内宦吓的一激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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