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愿娴儿皆如愿…… 时隔一载,再想起阿辰这一句,清欢又一次泪眼潸然。 她的傻蛋阿辰啊,眼中有河山天下,心中有亲友和她。三个愿望,没有一个留给他自己。 抬手抹掉脸颊的温热,清欢默默起身下榻,一层一层穿好衣裳,于妆台前缓缓落座,揽镜自顾半晌后,独自对镜梳妆。 一切准备就绪后,清欢下定决心一般,起身行至外间,对值守的宫女兰舟说道:“我睡不着,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兰舟有些犹疑,清欢想了想又道:“中元之夜,摘星湖上一定放了很多孔明灯吧,我想去看看。” 兰舟听了这话,仍是有些犯难道:“可是夜已深沉,娘娘有孕在身,出去若是有个什么意外,奴婢可担待不起啊!” 清欢皱了皱眉,略显无奈道:“那你去把娇儿唤来吧,叫她陪我出去。” “……是。” 清欢语气坚决,兰舟只得顺从,乖乖地去唤娇儿了。 宫后苑的摘星湖畔,数不清的宫人们都在放着孔明灯,如霜月色伴着心愿千盏,清冷又温柔。 一身着杏黄襦裙的小宫女无意间转头,恰看见太子殿下与太子妃缓步而来,少不得直了直眼,悄摸摸提醒身边的粉衫宫女道:“罗裳罗裳,快看呐,是太子殿下诶!” 被唤作罗裳的宫女转身一瞧,立刻拉着那杏黄襦裙的宫女跪了下去,并低语道:“那还不快跪下,找死吗?” 很快其余宫人也都意识到了,纷纷向着许静辰与慕容婵来的方向跪了下去。 “中元之夜,不必如此拘礼,都起来吧。” “多谢太子殿下!” 众人异口同声,诚惶诚恐地站起身来,不约而同地小心退去。 终是主仆有别,太子纵说了不必拘礼,也没有一个人敢真的不拘礼,少不得识相地离开,将这最适宜谈情说爱的摘星湖,留给太子和太子妃做二人世界。 周遭顷刻便安静下来,举目再不见闲杂人等,许静辰抬首望向空中的千盏灯火,神色莫名。 慕容婵捧着一盏荷灯,盯着许静辰的侧颜看了半晌,终于开口道:“原来殿下这里的中元之夜,也有心愿之灯。” 许静辰闻言,微微敛了敛眸子,薄唇轻启,却良久无言。 捧着荷灯的手不自觉紧了紧,慕容婵亦转目望向空中,淡淡道:“妾身听说,孔明灯又名子孙灯,若能与良人共放,比送子观音还灵验……” 话到此处,慕容婵又深深看向许静辰的侧颜,几度欲说还休,最后终是继续道:“殿下灵秀聪慧,何不放下心中执念,尝试怜惜眼前人呢?” 此话一出,许静辰猝然怔愣,有些失神地转眸看向慕容婵,只觉心口窒塞隐痛,又百感交集。 放下心中执念,怜惜眼前人……难道,这真的是天意么? 许静辰眸色沉重,蓦然回想起那把据说是世外高人赠予他的云心扇来。 南湖翠盏映凌轩,辰砂为引幻玉婵。静雪心痴凝碧落,慕云无悔共谪凡。 许静辰既没有梦到过归云扇,也没有见到过归云扇,他哪里知道,他所见到的云心扇,不过是许静轩精心伪造。 凌轩,玉婵,静雪,慕云……没有清欢,也没有娴儿……难道他与娴儿,当真是有缘无分,情深缘浅一场空么? 天意缘何如此弄人,既无分,又何必叫他遇见清欢,既缘浅,又何必叫他一念执着。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情之一字,自古难写,玲珑红豆,入骨相思,又岂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心口的疼痛愈加明显,连累得胃心处一阵烧灼,许静辰难受得攥紧手心,蹙眉暗暗忍耐。 自上次中暑之后,他的隐疾好像又开始复发了。 月色下,慕容婵看不出许静辰的异样,只当是他心情不好,于是便低眉垂首,堪堪转了话题道:“殿下能满足妾身的心愿,陪妾身来放荷灯,妾身已深为感动。殿下不必如此纠结,妾身可以慢慢等的。” 说罢,有些逃避似的俯下身去,将荷灯仓皇丢在了摘星湖中。 一时间水花四溅,灯火明明灭灭,险些就熄了。 湖面波光粼粼,闪闪烁烁,慕容婵双臂环身瑟缩在原地,瞪眼望着自己那盏孤零零的荷灯,终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许静辰虽看不到她的眼泪,却从那瑟缩的背影中感受到了令人揪心的落寞,有心安慰,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胃心的烧灼感愈演愈烈,又伴随了一抽一抽的痉挛,许静辰痛苦地揪紧衣襟,闭目抵死强忍,浑身顿起层层冷汗。 意识就这样不受控制地消散,湖畔的白衣少年飘飘摇摇半晌,轰然倒地。 “阿辰!” 一声惊呼划破夜空,自远处传来,慕容婵愕然起身回首,但见一妃嫔装扮的蓝衣女子飞奔而来,仓皇抱起不知何时晕倒在地的许静辰,一边摇晃一边哭喊道:“阿辰,阿辰,你醒醒啊,阿辰……” 慕容婵一时有些失措,但见那蓝衣女子竟将脸贴在许静辰的头上,哭得泪雨滂沱。 “阿辰,我是娴儿啊,我是娴儿啊,阿辰,你别吓我……” 听到这话,慕容婵脸色骤变,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娇儿身形一闪,清欢忽觉后颈一痛,还没反应过来,人便昏了过去。 娇儿将清欢稳稳接在怀中,低低说了一句:“得罪了。” 而后便抬首对一脸震惊的慕容婵说道:“太子妃识大体之人,当知道如何做吧……”
第208章 噩梦 这年冬天似乎格外地冷,雪也不知已经下了多久,呼啸而过的北风,听来好似群鬼呜咽。 简朴不失雅致的轩窗外,天阴沉得不像样子,清欢点亮了烛台上所有的蜡烛,又往炭盆里添了好些炭火。 “娴儿……” 一声轻唤虚弱又熟悉,清欢仓皇穿过重重素色帘帐,绕过许静瞳所画的四景云屏,行至卧病在床的许静辰身旁,轻轻覆上他的手,柔声言道:“阿辰,我在呢。” 但见许静辰桃目微睁,看上去仍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却憔悴得没有一丝生机了,脸色同身上的中衣一样白,人也瘦得形销骨立,一阵风就能刮跑似的。 “娴儿,我有点饿了。”许静辰虚弱地说道。 清欢强忍下一阵心酸,强颜欢笑道:“那,你想吃什么,我这就去给你做。” 许静辰亦微勾唇角,更加吃力地说道:“甜的。你做的甜粥,最好。” 清欢想了想道:“……好,红豆百合粥,我多放点糖。” 许静辰闭目微喘,汗已满头,像是再也没有力气说话了。 清欢有心为他拭汗,却终是攥紧了手心,默默地起身离开。 转身的那一刻,眼中的泪水再也无法控制,清欢像是怕被谁看见一般,匆匆用衣袖抹了抹脸,而后若无其事地向门口走去。 就在这时,忽听得“咯吱”一声,门从外面被人推开,烛火也随之明灭了几下。 但见一个小女娃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边跑边脆生生地喊道:“爹爹爹爹,外面又下雪了,好大的雪呀!” 那小女娃身披绣着白梅花的大红色厚斗篷,六七岁的模样,眼如桃瓣面如满月,生得粉妆玉琢,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 “爹爹,嫕儿堆雪人堆得好冷啊,爹爹为什么还是这么热呢?爹爹快好起来吧,嫕儿好想和爹爹一起舞剑。” 小女娃跑到病榻前,软糯糯的小手抓起一块帕子,一边为许静辰擦着虚汗,一边半是关切半是期盼地说道。 “呃……” 许静辰低吟一声,疲然睁了睁眼,挣扎着挪动双臂,将小女娃冰冷的小手捂在掌心,费力扯出一抹笑意道:“……爹爹给你暖暖。” 清欢见状,忙扬声唤道:“嫕儿,爹爹不舒服,不要打扰爹爹休息了,过来和娘亲一起煮粥。” “哦……” 小女娃听话地抽回自己的小手,正想为许静辰掖掖被角,却见许静辰的手臂忽然脱力一滑,眼睑也重重地垂了下去。 “爹爹!” “阿辰!” 与小女娃同时惊呼一声,清欢飞一般冲了过去,一边拼命摇晃着许静辰的身体,一边大睁着双眼连声呼喊道:“阿辰!阿辰!阿辰……” 落霞殿内室里,沉沉昏睡的清欢忽然死死揪紧被子,疯狂地摇晃起脑袋,嘴里连声唤着“阿辰”,一声比一声急促,一声比一声恐慌。 这个样子,八成是做了噩梦。娇儿如是判断,少不得抓住清欢的手臂试图安抚,并不断地唤道:“娘娘?娘娘?娘娘醒醒!娘娘醒醒……” 见情况不妙,娇儿又少不得让兰舟速速去请太医,自己则继续想办法弄醒清欢。 “阿辰!” 兰舟才走不久,清欢乍然一声惊呼,人也如诈尸一般,猝然坐了起来。 “啊娘娘!” 清欢这一起,给娇儿也着实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直了直眼。 “阿辰……” 还没完全从噩梦中回过神来,清欢双目圆睁,失声唤了一声“阿辰”后,喘着粗气环顾四周,看见娇儿的那一刻,眼睛才稍微睁得小了一些。 刚才的噩梦过于逼真了,清欢抬手抚上胸口,明显地心有余悸。 回想起摘星湖畔许静辰晕倒的场景,清欢瞬间又慌张起来,一把抓住娇儿的胳膊问道:“娇儿,阿辰他……他怎么样了?” 娇儿原想教训清欢几句,但见着她如今这副模样,也着实不敢了,少不得心平气和地说道:“娘娘放宽心吧,太子殿下没有大碍。” 没有大碍?他都晕过去了,怎么可能没有大碍,阿辰…… 清欢越想越慌,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绪,紧张之下,小腹忽然传来一阵疼痛,清欢反射性地捂住小腹,忍不住低吟起来。 “娘娘,你怎么了?” “我肚子好痛,孩子,我的孩子,啊娇儿,我的孩子不会有事吧……” “不会的,娘娘坚持一下,太医马上就来了……” 七月十六日清晨,太子照常去上了早朝,气色看上去也并没有什么异样,似乎果真没有大碍。 静雪阁的菱镜里,慕容婵却是疲态尽显,一晚上没睡的样子。 可儿愁眉苦脸地打开脂粉盒子,小心翼翼地为慕容婵遮着黑眼圈,并语带抱怨地说道:“公主也太不爱惜自己了,为了一个凉薄之人苦熬一宿,何苦呢!” 慕容婵轻叹了口气,疲惫道:“凉薄之人……他若真是凉薄之人,昨夜大抵也不会病倒了。” 可儿不满地撅着嘴,继续嗔道:“哼,公主惯会替他开脱。可他呢,一点儿也不知道替公主想想,我看,他分明就是个凉薄之人嘛!” 慕容婵不再言语,不知是默认了可儿的话,还是实在无意争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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