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摊上这般说瞎话不怕雷劈的徒弟，李南风除了日常暗叹师门不幸之外，别无他法。 对付这种人，跟他讲道理是没有用的，最好的法子就是不给眼神。于是乎，李南风自顾自地转身坐在茶案旁，默默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水，旁若无人地浅酌起来。 许静轩神色好看，灰溜溜地坐到李南风对面，弱弱问道：“师父，你这次回来，还走么？” 李南风闻言一顿，不置可否道：“我不在的这几月，辰儿可好？” 提到许静辰，许静轩的神色立刻变得无奈起来，“回春散都用了，师父觉得呢……” 执杯的手瞬间僵住，李南风心口一揪，半晌无言。 回春散，同那丸辰砂色的丹药一样，都是他穷尽毕生所学，为许静辰特制的救急之药。 那丸辰砂色的丹药，据古书上记载，其名唤作辰砂引，由上百种珍稀药草，辅以处子之血精制而成，可抑邪毒，入胃经，有重塑经脉之奇效。 李南风苦寻多年，仍未找全那上百种药草，好在辰儿仙缘不浅，竟有幸得遇世外高人，及时给他服用了旷世奇药辰砂引。 可奈何三生执隐毒顽固非常，且最忌大喜大悲、动情成痴。那隐毒至邪至烈，极易乘虚而入，在折磨人这件事上可谓是生生不息，愈挫愈勇。 所以，隐疾复发是迟早的事，而第一次复发，便是从惜宁公主府回来那日。 那时事态紧急，莫说是当时李南风没有制成辰砂引，便是制成了，于彼时屡挫根本、心脉也受了损伤的许静辰而言，只怕也会是催命的猛药。 万般无奈之下，李南风只能用了移花接木之法。可磬和帝与许静辰虽然血浓于水，且修习的也是同一种功法，却因三生一梦奉辰诀三邪之力大肆阻挠，导致两种功力始终无法相融，甚至逼得许静辰走火入魔，险些丧失了心智。 从那以后，李南风便深深地明白了，即便是移花接木，也保不了许静辰多久，他必须再想别的法子。 实在找不全，就先用已经找到的制，李南风与许静轩师徒二人，夜里偷偷在长翊宫挑灯制药，历时半月，终于制成了两颗“准辰砂引”。 有磬和帝的功力护着，许静辰最多还能承受一次经脉重生的摧折。 但因为缺几味药草，“准辰砂引”的效果远远及不上辰砂引，却也如辰砂引一般，将许静辰折磨了个半死。 确切说，比辰砂引更甚。倘若再来一次，许静辰百分百要一命呜呼。 所以中元节那夜，许静辰第三次隐疾复发的时候，许静轩再不敢用“准辰砂引”了，与李西洲斟酌再三后，直接用了李南风千叮咛万嘱咐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的回春散。 回春散，可宁思解乏，改善气色，麻痹痛觉，有立竿见影之效。 正是去岁腊月初九，吴缘缘给许静瞳服过的那种汤药，有剧毒，服用后两日内忌封穴，忌动武。 两日后毒发漫入全身精血，从此后百药不灵，万毒难解。 也就是说，往后许静辰不生病还好，一旦有个头疼脑热，便是个小小的风寒，也会一发不可收拾，药石罔效，一病致死。 若要解了回春散之毒，只有三种法子，一种是大换血，这意味着要一命换一命。 许静轩大抵是存了这心思，才会决定给许静辰用回春散。 一种是度春宵，可不只是解幻情酒那般春宵一夜就可以，而是要中毒者主动，且至少三次方可解。 还有一种，便是同吴缘缘那样，舍自己千年灵力，为许静瞳重塑心血。 吴缘缘可遇不可求，一命换一命更是残忍至极，可度春宵…… 于旁人而言，度春宵这种解法似乎不成问题，甚至可以说何乐而不为。 可于如今的许静辰而言，度春宵几乎是不可能的。 且不说娴妃有孕不可度春宵，便是可以，许静辰也断不可能做出如此有悖伦常之事。 可若是叫他与慕容婵…… 再合适不过，可，难如登天啊。 见李南风面色阴沉，半晌无语，许静轩终是按捺不住，敢作敢当视死如归道：“师父，你放心，我定会替静辰解毒的！” 果然。 被许静轩的话强行拉回心神，李南风心中五味杂陈，爱怜地瞧了许静轩片刻，忽然换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面孔，没好气道：“哼，胡闹，你当换血是容易的么？莫说你与他并非一母同胞，便是此刻清洛站在这里，换他的血也未必有用！” 许静轩闻言一怔，好半晌，方黯然垂目，不甚甘心又有些心虚地问道：“……为何？” 看到这样的许静轩，李南风竟不忍继续说下去了，少不得温软下来道：“轩儿，我的意思是说……” “呵呵，师父莫再哄我了。” 李南风话说一半，许静轩便苦笑着截断道，“我的血既解得了七步散，又怎么可能解不了回春散，徒儿虽不通医术，却也不是三岁小孩了。” 李南风如鲠在喉，神色莫名地看着许静轩，良久，终是改了口风道：“轩儿，大换血解回春散，那可真是要一命换一命的事啊！” “那又如何？” 许静轩不假思索道，“我说过，没有静辰，便不会有今日的静轩。莫说是一条命，便是要我万劫不复永不超生，我也要护他周全。” 一股暖意略带着几分心疼，骤然自心田涌入双眸，李南风深深望着许静轩纯粹至诚的眼，良久无言。 眼前这个红衣风流的少年，总是老不正经，却也始终是那个情深义重的轩儿。 世人皆说他秉性莫测，岂知世人有几个，能懂他的赤子之心。
第216章 红绢 察觉到许静轩的眼神有了些微变化，李南风有些警觉地向后瞥了一眼，果见白衣清雅的许静辰已迈入了东宫大门，正心事重重地向无暇殿而来。 李南风慌忙回过头来，上身前倾凑近许静轩，将嗓音压到只有他二人听得见的程度，神色坚定道：“轩儿，为师自有妙计可救辰儿，不用你换血，一会儿辰儿过来，你可千万别冲动嘴欠，坏了为师的大事，听到没？” 许静轩眉头一皱，亦鬼鬼祟祟地说道：“听到是听到了，可没听明白，怎么办？他来了。” 李南风一脸黑线，心虚似的再往后瞥了一眼，但见许静辰已逼近玉阶。 如此距离，凭借许静辰那多疑的性子和习武之人特有的耳力，李南风再想稍作解释也不敢了。 无奈之际，李南风便也顾不得懊恼，忙故作矜持地正了正身子，执起手边早已放凉的半杯茶水，若无其事地轻啜起来。 许静轩见状，忍不住嗤鼻一笑，驾轻就熟地替李南风打圆场道：“咳咳，我说师父大人，你这生气归生气，怎么还吃起冷茶来了？太子哥哥可是说过的，冷茶伤身，不可多吃的。” 李南风到底脸皮薄一些，不甚自在地搁下茶杯，默默往里面添了些热茶，但听见许静辰噙着浅浅笑意道：“轩儿，你怎么又惹师父生气了？” 李南风一时反应不过来，少不得又执起茶水轻啜以掩饰心虚，不料许静轩脑袋一歪，撅着大嘴面不改色地捏造道： “唔，这次我可是冤枉的。是师父他老人家先欺负我的，青天白日的，非要将他家女妖精许配给我……” “噗——！！！” 许静轩话到此处，刚到李南风口中的茶水便失了分寸，实打实地喷了许静轩一脸，直喷得许静轩浑身一阵战栗，狗子一般的小眼神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许静辰冒着憋出内伤的风险强忍着没笑出声，利利索索自怀中取出一方白帕，乖乖巧巧地递给了李南风，感同身受道：“师父，这太危险了，以后得千万注意啊。” 许静轩眼角抽搐，委屈巴巴道：“喂，你不觉得，你这帕子应该先给我擦擦脸么？” “嗯？不觉得啊。” 许静辰恭恭敬敬地立在李南风身侧，一本正经地说道，“倒是有些好奇，轩儿你的五官都长在哪？” “我……你……你们……” 许静轩嘴里塞满茄子似的，卡了半天卡不出一句话来，李南风实在是憋不住，终是放弃了挣扎，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对啊轩儿，你没皮没脸的，五官到底长在哪儿呢？哈哈哈哈！” 孤立无援的许静轩龇牙咧嘴半晌，愤愤然自怀中扯出自己的大红绢子，将那张湿漉漉的俊脸糊了个严实。 但见那红红火火的绢子中央，绣着一池清荷，二尾锦鲤，乱红飞舞间，隐着霞影轩窗。 好一幅生机美图，绣工格外地精巧别致，一看就是姑娘家的活计。 再看美图下方，两行金色小字含蓄而又大胆： 鱼戏莲叶间，晨风拂君轩。 许静辰看得桃目放光，李南风却是一脸茫然，慢悠悠地念道：“鱼戏莲叶间，晨风拂……” 李南风还没念完，许静轩便一把撤走了绢子，一双狗眼瞪得老大，一颗头颅却可劲儿地往脖子里缩，贼溜溜的，满脸求生欲。 李南风见状，好整以暇地瞅了瞅许静轩，不禁露出了一抹慈父笑，“哟，翩翩登徒子终于开窍了？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快给师父说说，哪家的姑娘？” 许静轩一边转着眼珠子，一边将绢子暗暗团进手心，颇有些心虚地清清嗓子，支支吾吾道：“咳咳，那，那个，朱，朱家的……” “朱家的……” 李南风一脸认真，求助似的看向许静辰，“好家伙，辰儿，这事儿你知道么？” “呃……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看了看许静轩拼了老命使过来的眼色，许静辰禁不住起了坏心思，便十分不厚道地说道，“师父有所不知啊，轩儿乳母杨夫人的女儿朱园，自幼入宫服侍轩儿，三年前朱园及笄，轩儿便给她取了个小字，晨……咳咳……” 为宫女取字不打紧，但明知故犯，公然冒犯家师的名讳，那就太不成体统了。 许静辰鸡贼地干咳两声，点到即止，但见许静轩咬牙切齿，只恨不能将许静辰生吞活剥。 李南风仔细一寻思，眸子里顿生杀气，恶狠狠地瞪向许静轩道：“晨风？你小子，取得不错嘛，嗯？” 眼下顾不得问候许静辰的祖宗十八代，许静轩隐忍着一腔鄙夷，不知悔改地狡辩道：“唔，正因为徒儿对师父你敬重有加，才为自家小丫头取字晨风，以作悼念的……” “悼……” 李南风险些没气出一口老血来，起身作势就要清理门户。 许静轩眼疾腿快，不待李南风动手，便已然兔子一般蹿出了无暇殿，回身嬉皮笑脸地说道：“口误口误，是纪念，啊不对，是思念，对对对，是思念师父啊！” 许静辰幸灾乐祸地在原地抿嘴偷笑，但见李南风行至书案旁，顺手抄起一本书就往某人脸上甩去，“我信你个鬼！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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