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皇兄。” 少年应声再唤,一双桃目不再茫然,七分坚定中透着一段许静轩看不大懂的情愫,“若他们所言是真,我便是当年惨死的十一皇子,许静亭。” 此言一出,许静轩的眼睛猝然睁大,睁出了历史新圆,一时间又怀疑自己身在梦中了。 老实讲,许静轩早就确认眼前少年不是许静辰,也严重怀疑他在假装失忆,这两日确在有意逼他主动招认。 但着实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招认,且还招认出这般惊世骇俗的话来。 理智思索片刻,许静轩收收眼眶,戒心十足地盯住少年的眼睛,故作深沉地问道:“他们?” 像是受不住许静轩的目光,又不敢回避,少年暗暗揪了一下被角,随即垂目掀开了被子。 许静轩堪堪起身让开,竟没再像昨日早起一般殷勤服侍,只冷眼瞧着少年起身下榻。 确定帐外无人后,少年不卑不亢地行至许静轩面前,毫不含糊地说道:“右相言韬,和他的外孙,瑞亲王。他们都不是好东西。” 许静轩闻言一震,启唇讶然看了少年半晌,方出声言道:“……言韬?” 少年一丝不苟:“是。” 许静轩狐目微眨,稍作思量后,冷冷笑道:“呵呵,你想说,你来北境冒充太子,好寻机刺杀本宫这事儿,都是被言韬和瑞王逼的么?” 少年面色微白,怔愣片刻后,微勾唇角,答非所问道:“十殿下足智多谋,想必早已知晓我的身份。” 许静轩挑眉,深深看进少年明显精明许多的桃花眼中,炯炯狐目中蓦地闪过一丝杀气,后又眉开眼笑,眯眼玩味道:“本宫只是听说,这天底下有个名唤清洛的小兄弟,与我那太子哥哥长得一模一样。” 若是有人不理解“笑里藏刀”的意思,看一眼此刻的许静轩,便绝对能理解了。 不知是不是被这种可怕的笑容吓到,少年暗暗攥起的手心竟有些颤抖,陡然瞪大的桃目中,隐约可见一抹猩红,“若非偷听到他们的谈话,我也一直以为,我与他的相像只是巧合。” 少年语气低沉,一句话说完,眸中已涌起万千波浪,悲愤与不甘,悔恨与怨念,错综复杂,扰人思绪。 许静轩冷眼旁观,全没了近日拿他当许静辰时的温柔目色,甚至干脆转过身去,诛心一般说道: “你既知道自己不是他,再使苦肉计便没什么意思了,不如挑重点的说,或许,本宫的耐心还能多些。” 少年脸色一白,堪堪瞪着眼睛,若有所思片刻,目光微微收敛,面无表情地开口道:“清洛也好,静亭也罢,世事可笑,我自知我这样的人必定不得善终,只是生而为人,总还是想做些人事。” 许静轩眉头深蹙,满目狐疑,抱着“我看你这张嘴能说出什么花样来”的心态,耐着性子,打算听少年说个天荒地老。 少年顿了顿,见许静轩无甚动作,便也缓缓转身,与许静轩目不相对,有意无意望着案上尚未熄灭的烛火,桃目变得异常犀利,近乎咬牙切齿地哑声言道: “若非受制于人,我才不屑于像他,我为何要像他?既生了一模一样的皮囊,凭什么他就能贵为太子,众星捧月,享尽荣华。” “而我却陷身鬼蜮,受尽折辱,不得自由。既流着一模一样的血,凭什么他就能白璧无瑕,美名远扬,锦衣玉食岁月静好。” “而我却只能隐姓埋名,东躲西藏,见不得片刻天日。非但如此,我还不得不做人棋子,不惜一切代价去变得更像他,好生讽刺。” “我当真嫉妒他,做皇甫清洛时我就嫉妒他,知道真相后,我更加嫉妒他。嫉妒到恨不得他早死……” “你给我闭嘴!” 听到少年说“恨不得他早死”,许静轩当即怒火中烧,眨眼间人已至少年眼前,不知几时出来的白扇,竟在少年颈上划破了一层皮,“你看清楚,如今在你眼前的人可是老子!” 纯白的扇面边缘有丝丝殷红洇染,少年脸色惨白,显然未想到许静轩会突然恼火至此,但见眼前人金刚怒目,杀气腾腾,一字字冷声反问他道: “你嫉妒他?呵呵,你当老子是什么好人么?若非他千叮咛万嘱咐,要老子护你周全,你以为老子会让你活到现在?” “老子认真警告你,最好少说他的坏话,更不要咒他。” 最后这一句,许静轩虽说得掷地有声,声音却有些发哑,漆黑的狐目中也陡然生出了猩红的血丝。 扇面生生划在颈上,少年不便点头,错愕的桃目中竟闪烁起点点泪光,“二位深情厚谊,果真撼天动地,在十殿下面前假冒太子,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呵呵,”许静轩冷笑,毫不谦虚,“那是自然。” 少年蹙眉闭眼,虚虚地叹了一口气,凄然而无奈的神色,全不像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该有的模样,只一件雪色中衣套在身上,更显得少年单薄落寞,孑然无依。 “草民清洛,屡次假冒太子,欲行不轨之事,自知罪孽深重,死不足惜,愿凭十殿下处置,绝无怨言。只是……” 话到此处,少年缓缓睁眼,视死如归般直视许静轩的眼睛,认真道:“草民任人宰割日久,终不甘幕后棋手逍遥法外,恳请十殿下暂留贱命,允草民尽言所知,也好无憾赴死。”
第281章 陶埙 清洛本说得分外恳切,但许静轩却已被疑神附体,挑了挑写满“不信”的狐狸眼,慢吞吞封住清洛几处大穴,这才放心撤了扇子。 “也罢,本宫倒要听听,你预备如何污蔑两朝右相言老,和本宫那聪明绝顶的好二哥。” 这话说得甚是滑稽,尤其是“好二哥”那句,一听就知道是有意打趣。 气氛莫名放松许多,清洛四肢不能动弹,却也神色坦然,微微敛了犀利眉眼,平心静气地讲述起来: “两年前,我第一次假冒太子失败,逃回了水元山庄,我爹……皇甫烈气到要杀我,幸得冷逸魂求情周旋,我才没有死在那日……” 皇甫烈暴戾异常,冷逸魂之所以能保下清洛,是因他当下便给皇甫烈献了一计:以清洛为纽带,与谨王合谋。 所以后来,皇甫烈便亲自去约见了谨王,将清洛再次送到谨王手中,并且言明了当年换婴之事,花言巧语,成功俘获了谨王这粒蠢棋。 往后之事,便是谨王联合瑞王与傅廉,暗中谋划着一件大事,清洛只知那大事与春猎有关,却不知具体细节,显然,谨王并不信任清洛。 然而,愚蠢至极的谨王是真没想到,瑞王与傅廉明面上与他交好,背地里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更没想到皇甫烈两面三刀,偷偷把炼制多年的七步散之毒给了傅廉。 结果他们的“春猎大计”就被一搅再搅,先是傅廉买通于本行“七步散”之事,不料一败涂地自掘了坟墓。 紧接着瑞王又设计伪造谨王暗通青沅的信件,彻底将谨王搞成人人喊打的华舜罪人,后虽被皇甫烈捡走,却也不过继续为人所利用。 再说当初茉容因爱生恨,暗中与谨王府通信,早就把许静辰身负三生执之事抖了个干净。而一向颇受谨王信赖的瑞王,对此事自也是一清二楚。 “言妃死后,言韬来瑞王府的次数日渐频繁,我不知他们说了些什么,只偶尔瞧见言韬一脸怒色地离去。我觉得蹊跷,便想方设法偷听打探。” “但瑞王远不似谨王那般好对付,我探到的消息并不多,只知道,言韬亦知晓了太子身患隐疾之事,故一心想要天子易储。” “再后来,就是一月之前,瑞王命一小厮传唤我,我跟着那小厮出了密室,半路上好巧不巧瞧见了言韬。” “言韬却并未瞧见我,于是我便心生一计,打晕了那小厮,而后施展轻功,偷偷隐在了言韬与瑞王经常谈话的那间屋顶上。” “便是那一日,瑞王亲口对言韬说出了一件,令我震惊不已的事情。” “他说我是太子的亲弟弟,当年宛娘娘身怀双胎,临盆之际,皇甫烈有意制造动乱,与宫中细作里应外合,做了偷龙转凤之事。” “我听得全身麻木,失手摔碎了瓦片,惊动了屋内的瑞王。只得掠下屋顶,与他当面对峙。” “不想,瑞王只诧异了片刻,便阴笑着拿出一件物事来,那是一只陶埙。看到那只陶埙,我不用他开口,便知道怎么回事了。因为那只陶埙,是金枝的东西。” “果不其然,瑞王以威胁的语气告诉我,我的孪生妹妹金枝,就在他的手里,她的命能不能留着,就看我的表现能不能令他满意。” “我本以为,言韬当真如谨王所说那般,刚正不阿,忠君不二。却没想到,那日他竟与瑞王沆瀣一气,逼迫我再次假冒太子,去北境寻机行刺赈灾皇子。” “言韬还说,为君者不仅要智勇双全,更要血脉纯正、龙体康健,华舜繁盛数百年,绝不能毁在身负邪症之人手中,更不能叫乱臣贼子之后窃取国运。” “他说北境行刺之事,看似大逆不道,实则是为稳固大局云云,冠冕堂皇言之凿凿,当真是大公无私、忠君为民的两朝右相……” 说这话的时候,清洛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之色,但见许静轩紧攥双拳,眼中的杀气几乎要溢满整个营帐。 许是知道那杀气不是冲着自己的,清洛全无恐惧之色,却也是识相地住了口,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许静轩,似乎在期待着对方的回应。 就这么僵持了约莫半刻钟的时间,许静轩仰起脖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后凛然看向清洛,似笑非笑地问道: “所以,你被逼无奈,心不甘情不愿地来到北境,为了完成使命,不惜重伤自己,以博取我的信任,再假装失忆,让我对你放松警惕?” 清洛脸色微白,先悻悻然点了点头,忽又急急摇头道:“不,一开始,我的确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并没有假装。只不过,我提前服用了解药,记忆很快便恢复了……” “那不也还是装了么?” 清洛话音未落,许静轩便笑里藏刀地说道,“装一日是装,装半日也是装,本宫可一点没冤枉你。” 清洛无言以对,丧丧地垂下头去,不再为自己辩解,许静轩狐目一斜,邪魅地勾了下唇角,又问道:“那日西陵混战,你似乎用的是灵犀剑法。那是锦瑟派的独门剑法,你并非锦瑟派弟子,又是如何学会的?” 这也算是给了个台阶,清洛微微抬头,竟也轻轻冷笑了一声:“呵呵,自然是锦瑟派出了叛徒,十殿下不妨猜一猜,这个叛徒会是谁。” 许静轩先是一怔,而后玩味十足地上下扫了清洛一遍,笑道:“太子哥哥说了,随意揣测他人是不对的,你如此顽皮,可真是一点不像他。” 清洛神色莫名,似尴尬又似不甘,面色似红非红,半晌方垂首言道:“我听说锦瑟派当年,因为谁接任掌门之事,也曾闹过不小的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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