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儿,父皇从未有一时一刻忽视过你,若有一日你得知真相,一定要明白父皇的良苦用心。 翌日清早,许静瞳又出了事儿,磬和帝匆匆下了早朝,来不及换下朝服便急急去了剪水阁。 许静辰怕清欢傻等着他,便先回了东宫一趟,索性换了常服,方亦往毓宸宫而去。 一进剪水阁,许静辰便闻到了一股浓浓的羊乳味儿。 胃中立时翻江倒海,许静辰忙捂住口鼻,忍不住低低干呕了两声。 宛贵妃见状,慌忙将许静辰拉至剪水阁外玉阶之下,眼底尽是心疼: “辰儿,好些了吗?” 许静辰闭目点了点头,虽仍有些不适,但比方才确已好了许多,便开口问道: “母妃,可是瞳儿的汤药里加了羊乳?” 宛贵妃摇摇头,轻轻叹了一口气道: “那个吴缘缘,真是太胡闹了,竟用羊乳做了好些小羊酪给瞳儿吃。这也就罢了,瞳儿只勉强吃了小半块儿便晕倒了,到现在都醒不过来。” “你父皇叫人扔掉那些羊酪,那吴缘缘竟然顶撞你父皇,说什么羊酪是她最爱吃的,要是敢扔了,她便不管瞳儿的死活了。真是岂有此理!” 呼吸了一会儿没有羊乳味儿的空气,许静辰已舒服很多,但宛贵妃这一番话,却叫他心中疑惑更甚。 上次他与娴儿的事,吴缘缘明明大可直接去东宫找他说清楚,却偏偏鬼灵精怪地穿娴儿的衣裳引他注意。 此事尚且可以理解为她有意避嫌,倒也说得过去。 可如今闹这一出却是为何? 如此无理取闹,到底是何方神圣?
第65章 羊乳 许静辰正自疑心,但听宛贵妃又道: “此人太过蹊跷,不知是好是坏,可真是叫人心里没底啊!” 许静辰听了这话,眼中顿生紧张之色: “母妃,怕是瞳儿也吃不得羊乳,他又那样体弱……不行,儿臣还是进去看看吧……” “哎,辰儿别去!” 见许静辰说着就欲转身上阶,宛贵妃忙急急拦住道: “你们这些皇子怕是都随了你父皇,都是吃不得羊乳的。别人仅仅只是吃了才难受,可你却是闻都闻不得啊!这会儿里面那样大的味道,你如何受得住呢?” 许静辰微微垂首,不禁又皱起了眉: “儿臣以内力压制,当不防事。” “不行!” 宛贵妃态度坚决,说得斩钉截铁: “若真能压制得住,你方才便不会难受成那样了。” “你忘了四年前,太后叫眉儿沏了羊乳茶给你和轩儿喝的事了吗?那次你不过只沾了些茶气,便吐得脸都白了,之后你一连好几日都吃不下东西,母妃都快吓死了。” “正因此事,你父皇才严令禁止宫中再见羊乳,今日若不是为了瞳儿,那吴缘缘早就要被你父皇处死了。” “你暂且不用担心瞳儿,反倒是你,母妃现在甚是担心呢。” 宛贵妃话到此处,许静辰少不得笑笑道: “母妃不必担心,儿臣真的没事了。” 许静辰很是庆幸,来之前自己并没有吃什么东西。 四年前那次羊乳茶事件,的确险些要了他的命,他能有那么大的反应,除了本身体质与羊乳相克之外,大抵同他的隐疾也有些关系。 可惜他偷偷查了好些医书,也没查出什么端倪来。 还有一点他至今也未想明白,那就是太后为何平白无故地,叫他和静轩喝羊乳茶呢? 难道是宫中流言太盛,连太后也对静轩的身世起了疑心,故而以羊乳茶来试探么? 可静轩分明是在恪王府出生的,又怎么可能会是父皇亲子呢? 况且,单凭一个能不能喝羊乳茶便断定是不是父皇亲子,也未免太过荒谬了。 不说别的,如果他记得没错的话,皇长兄就是可以喝羊乳茶的。 许静辰不知不觉又陷入了沉思,宛贵妃看在眼里,只当他仍是不舒服,便不免担心道: “辰儿,你就是好逞强,看你这样子,就不像是没事的。” 许静辰少不得回过神来,还未及开口,便听得宛贵妃又严肃道: “总之今日这剪水阁,你说什么也不能进去了,你还是回去休息一下吧,听话。” 许静辰只得乖乖应道:“是,那儿臣就先告退了。” “去吧。” 宛贵妃宠溺地捋了捋许静辰耳侧的发丝,许静辰乖顺地笑了笑,便转身离开了。 宛贵妃渐渐收了笑意,神色凝重地回到了剪水阁内室。 吴缘缘将最后一根长针收入针囊,挑衅一般当着磬和帝的面,大口大口地开始吃那些小羊酪。 穆公公默默撤走许静瞳额上的汗巾,磬和帝伸手一探,虽仍有些发热,却明显不似之前那样烫手了。 宛贵妃用眼神示意,叫穆公公退了出去,而后自己涮了涮汗巾,又重新覆在了许静瞳额上。 “唔……” 许是汗巾过凉,许静瞳当即喘息一声,蹙起眉心微微晃了晃脑袋。 “瞳儿!” 磬和帝与宛贵妃同时唤了一声,但见许静瞳病容惨悴,薄唇吃力地动了动,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磬和帝紧紧攥着许静瞳的手,俯身凑近呼吸不稳的许静瞳,柔声道:“瞳儿,父皇就在你身边,你会没事的,啊?” 许静瞳睫毛颤动了好几下,像是想睁开眼睛,却又实在没有力气,最终只得放弃挣扎,喘息着唤道:“父皇……” 一声“父皇”唤下来,许静瞳像是用尽了所有气力,当即便胸口剧烈起伏,喘得急切又短促。 宛贵妃担忧地揪紧手中帕子,磬和帝亦将许静瞳的手背贴至自己耳侧,一脸紧张道:“瞳儿,父皇在,父皇在,别怕啊瞳儿,父皇一直在。” 许静瞳越喘越厉害,甚至开始努力咳嗽,像是怎么喘也喘上不气,不得不以咳嗽代替呼吸。 只片刻的工夫,虚汗便浸透了身上的里衣和夹衫,许静瞳的眼睛猛然一睁,目光竟已经开始涣散了。 “父皇,儿臣,儿臣不孝……” 许静瞳说得异常急促,也异常虚弱,“孝”字之后紧跟着又是揪心的咳喘,磬和帝大张着嘴巴,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瞳儿,瞳儿!你别吓父皇啊,瞳儿!” 宛贵妃的脸色也瞬间变得异常难看:突然睁眼,瞳孔散大,语出切切,咳喘不止,许静瞳这个样子,分明就是气绝之兆。 手中的半块小羊酪徒然落地,吴缘缘竟也花容失色。 怔愣片刻后,吴缘缘竟似突然发疯一般,一把拽起磬和帝,一边将错愕的天子往外推搡,一边带着哭腔急切地吼道: “你,你们快给我出去!不想要他死,就赶紧出去!” 吴缘缘大逆不道地吼着,并也将宛贵妃一同推到了剪水阁外,而后重重地关上了房门。 内室里的许静瞳已没了动静,磬和帝在门外疯狂地推拽捶打,那门却似铜墙铁壁一般,怎么也打不开了。 磬和帝真是怕极了这样的时刻,十四年前,他就是这样在门外等啊等,最后等来了楚望秋与他的诀别。 宛贵妃亦是肝肠寸断,泪如泉涌,一时竟眼冒金星,身子不自觉地往后倒去。 “娘娘!” 穆公公险险地扶住了宛贵妃,“娘娘没事吧?” 宛贵妃无力地摇了摇头,竟忍不住跪在原地,握紧左腕上的“秋莫愁”玉镯,失声痛哭: “对不起,对不起……” 磬和帝失魂落魄地转过头来,一脸错愕地看向宛贵妃,正要开口说什么,剪水阁的门突然就开了。 吴缘缘红肿着一双眼,语气淡淡道:“他没事了,你们可以进去看看,但不要吵醒他,他还需要休息。” 似笑非笑地冲吴缘缘点了点头,磬和帝再也顾不得其他,拔腿便冲进了内室。 吴缘缘呆愣片刻,一步一步行至仍在跪着的宛贵妃身前,微微俯首,面无表情道: “宛娘娘,许静瞳的病,原本就是天意,你不用这样自责。” 宛贵妃愕然抬眼,却见吴缘缘苦涩地勾了勾唇角,随即便转身步下玉阶,逃避一般向丁香阁方向跑去。 宛贵妃久久凝视着吴缘缘离去的方向,美艳动人的桃目中,震惊与无措交相辉映。 她究竟是谁? 难道,真的有转世轮回么?
第66章 翡翠 近日朝臣奏折不多,许静辰也难得清闲,今日清欢教他操纵牵丝人偶,明日他教清欢抚琴下棋,后日二人又一起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 一个忘了自己只是小小宫女,一个将储君身份抛之脑后,罔顾清规戒律,无视主仆礼节,少男少女十五六,情愫渐深两不觉,二三流言四耳过,任他七嘴与八舌。 这日午后,斜阳正好,清欢倚在翡翠阁外的栏杆上,手捧一卷诗集看得格外认真。 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清欢才不管它真正想表达的是什么,这四句诗从她眼中走过的那一瞬,像是有什么奇物突然落在了心上,叫人禁不住心驰神往。 “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清欢反复吟着这两句,一次比一次动情,一次比一次投入。 绯红不觉漫上腮边,清欢情不自禁地抬头,望着眼前的玉砌雕栏,神色痴然。 冬日暖阳下,清欢的黑发泛出星点金色,未施粉黛的眉眼,比往日更添几分纯粹。 批完奏折的许静辰习惯性地朝翡翠阁走来,快走近时也不觉放慢了步子。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原来果真有如此干净的女子。 许静辰驻足于清欢身侧,却见她蓝衣单薄,便伸手解下了自己身上的斗篷,并悄无声息地绕到了清欢身后。 淡淡的雪花纹,与那日在无暇殿暖阁中,许静辰为清欢披上的,是同一件。 直到斗篷覆在身上的那一刻,清欢才被熟悉的味道拉回了神志,熟悉的斗篷带着一人温热的体温,也带着那人身上不知名的香气。 他的流云阁内,他的无暇殿内,都是这样的味道。 清欢转头仰望,却见许静辰立于身后微微皱眉,看她的眼神深情而坚定。 “天气虽好,到底已是深冬,你就这样在外面念诗,也不怕冻僵了。” 清欢未曾言语,许静辰倒先开了口,并不着痕迹地抽走了清欢手中的诗集: “你的眉不画最好,虽不入时,但入我心。” 一句话羞得清欢双耳都开始发烫,更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不得不说,这太子殿下不开窍则矣,一开窍惊人。 如此尴尬了半晌,清欢终于觉得自己一直坐着不太合适,于是便麻溜地站了起来,将斗篷又披到了许静辰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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