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是怎么做到的呢? 清欢一边寻思,一边不由自主地转过身去,像是又要返回流云阁。 再说许静辰箭步行至载舟宫,到载舟殿玉阶之下时蓦然停了下来。 看到那紧紧关闭的殿门,许静辰忽而想起那日长跪之事。 说起来,自那日昏迷之后,一直到今天,许静辰还未曾见过磬和帝一面。 一时心中难免惆怅,许静辰久久立在殿外,竟有些不知所措。 周公公很快追了上来,似是看透了许静辰的心思,径直凑上前去,在许静辰耳侧低声细语道: “殿下,这两日陛下虽未去过东宫,可心里着实惦记着殿下呐。” “昨儿夜里,奴才都听见了,陛下在睡梦之中,还唤了殿下的名字呐!殿下快进去吧!” “本宫知道了,多谢周公公。” 许静辰淡淡说完,方低眉步上玉阶,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殿门。 殿内的情景令许静辰有些诧异: 只见载舟殿内无一宫人,唯有磬和帝身穿素衣,闭目盘坐于一个蒲团之上,面色哀伤而又凝重。 在磬和帝的正前方还放着一个蒲团,与磬和帝坐着的蒲团紧紧挨在一起,上面却空无一人。 见磬和帝这般模样,许静辰怔愣片刻后,方低眉跪地,向磬和帝行了一个大礼。 “儿臣,给父皇请安。” 许静辰的声音不大不小,既不至于失了礼数,也不至于惊扰打坐之人。 “你来了?” 磬和帝缓缓睁眼,偏头看了一眼许静辰,当即便柔声道:“来,辰儿,过来坐这儿。” “……是。” 抬眼看了看磬和帝眼中几欲溢出来的浓情,许静辰方有些茫然地站起身来,向前几步行至磬和帝前方的蒲团处,面对磬和帝坐了下去。 默默抓起许静辰的双手,磬和帝立时惊道:“怎么这么烫!辰儿,你怎么还在发高烧啊?” “不妨事的。” 许静辰敛眉道,“儿臣已经好多了,父皇不必挂心。” “哎……” 磬和帝轻轻叹了一口气,将自己的十指与许静辰的十指紧紧扣在一起,而后缓缓将二人的手臂抬起至一条水平线上。 察觉到不太对劲的许静辰倏然抬眼,忍不住问道:“父皇这是做什么?” 磬和帝不置可否,只兀自抿嘴发力,许静辰只觉得丝丝凉意自磬和帝的掌心传来,顺着自己的双臂徐徐灌入经脉及肺腑。 半个时辰之后,许静辰已觉舒服良多,便对磬和帝道:“多谢父皇,儿臣已经没事了,父皇快收回内力吧。” 不想,磬和帝非但没有将内力收回,反而将许静辰的手指扣得更紧。 两团火热随即自掌心注入,许静辰浑身一僵,顿时感觉天旋地转,似乎下一刻就要晕过去。 但这种感觉只持续了一瞬,许静辰便立刻恢复了清明。 此时此刻,许静辰只觉得有股强大而深厚的力量在源源不断地输入他的体内,这种力量,很明显不单单是内力了。 是功力! 磬和帝竟然在将自己的功力传给他! 反应过来的许静辰不禁大骇,慌忙用力阻挡磬和帝传过来的功力。 但奈何他大病初愈,中气明显不足,根本无法阻挡半分。
第120章 慈父 无奈之下,许静辰只好一边挣扎,一边不断恳求道:“父皇,不可以!父皇!” 无论许静辰如何挣扎如何呼喊,磬和帝始终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就这样僵持了约莫两个时辰,许静辰终于有了足够的力量,但也只是与磬和帝势均力敌。 也就是说,许静辰只能阻止磬和帝继续传功,而不可能将已传过来的功力再还给磬和帝了。 见许静辰意志坚决,磬和帝只得渐收内力,将掌心的功力又运回了丹田。 二人手指松开的一刹那,磬和帝因功力流失过多,身体一时难以适应,便有些脱力地向后倒去。 许静辰见状,迅速一个飞身,稳稳将磬和帝接入了怀中。 “父皇!” 看着脸色灰白气喘吁吁的磬和帝,许静辰又担心又不解道:“父皇这是何苦呢?” 抬手轻轻抚平许静辰微蹙的眉心,磬和帝合目长舒了一口气,方悠悠睁眼,微微喘息道: “辰儿,这是父皇亏欠你的。” “父皇……” 听到磬和帝这句话,许静辰顿觉心中酸涩,百转千回,一时不知该作何回应。 半晌,许静辰方垂首失声道:“是儿臣不孝……” 终于恢复了些气力,磬和帝扶着许静辰的手缓缓坐直了身体,背对许静辰仰天长吁一声,方语重心长道: “辰儿,人这一辈子,有太多太多的事与愿违,所以很多时候,与其深陷其中作茧自缚,不如尝试放下,将那份美好藏在心底。” 眸中哀色忽起,许静辰垂下眼睑,不自觉攥紧了手心。 不想磬和帝竟突然转过身来,双手颤抖着覆上许静辰的双臂,略显苍老的眼角,竟汹汹然涌出了泪花: “辰儿,父皇固然对不住你,但请你……千万不要怨恨瞳儿,好吗?” “父皇……” 见磬和帝突然这般模样,又说出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来,许静辰茫然又惊愕道: “父皇此话从何说起啊?儿臣为何要怨恨瞳儿呢?” 令清欢心寒的那件事,许静辰自然是不知道的。 纵是许静辰知道,他也一样不会怨恨瞳儿,顶多会与清欢一样心寒罢了。 “那日清欢去找缘缘救你,父皇真的不是有意动怒的,是因为瞳儿他……” 磬和帝说得激动,话到此处竟忍不住哽咽,“瞳儿他……瞳儿他……” 磬和帝浑身颤抖,情绪已然失控。 许静辰略一思忖,似乎明白了磬和帝的意思,便慌忙安慰道:“父皇多虑了。瞳儿自幼体弱多思,儿臣又怎会不理解呢?” 理解是一回事儿,心寒是另一回事儿。 “不,辰儿……” 磬和帝不停地摇着头,眼泪已经流了一脸,“那日父皇大发雷霆,是因为瞳儿他……时日无多了……” 时日无多…… 许静辰听了这话,脸色骤然变得惨白,半晌方失声道:“怎么会……” 见磬和帝濒临崩溃,许静辰只得继续宽慰道:“不会的父皇,一定还会有办法的。” “没有办法了……” 磬和帝无力道,“吴缘缘亲口所说,心肺两衰,回天乏术,纵是天降神医,也保他不过三年。” “瞳儿如今虽看着尚好,可他每日服用的汤药里,已经离不开砒霜和天仙子了……” 磬和帝此话一出,许静辰就是想再宽慰,也无话可说了。 砒霜和天仙子是何等药物,许静辰不会不清楚。 砒霜稍稍过量便可置人于死地,而天仙子,虽可平喘安神解痉止痛,却也大伤心脉。 这两味药,皆是体虚者忌用之物,若非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吴缘缘和太医们又怎敢为许静瞳开这样饮鸩止渴的药方。 于此时此刻的磬和帝而言,沉默也许就是最好的安慰。 许静辰缓缓抬手,自襟内取出一块叠得方正的帕子,默默为磬和帝拭去满脸的泪水。 瞳儿于磬和帝而言有多重要,这么多年,许静辰自是深有体会。 轻轻握上许静辰的手,顺势将帕子攥入自己手中,磬和帝好似终于平复了心绪,抬眸看向许静辰,十分认真道: “辰儿,父皇知道,你一直都是个好孩子,接下来父皇要对你说的事,你一定要答应父皇,绝不让第三人知道。” 看着磬和帝忽然坚决到极致的神色,许静辰思忖片刻,少不得默默地点了点头。 但见磬和帝犹豫半晌,方自襟内取出一个碧色荷包,郑重其事地交到了许静辰手中。 许静辰仔细打量着手中的荷包,但见那荷包上绣着一片翠竹,竹林中有一碧衣美人垂目吹笛,旁边还绣着几个簪花小隶: 静敛双瞳意微醺。 宫中传闻,元皇后喜着碧衣,擅吹横笛,书得一手漂亮的簪花小隶。 想来此荷包,必是元皇后的手笔。 许静辰正自思忖,忽见磬和帝默默自蒲团上站起了身子,便也匆忙跟着站了起来。 “打开看看吧。” 磬和帝负手淡淡道。 “是。” 许静辰微微皱眉,一步一步解开荷包上异常繁琐的绳结,小心翼翼抽出荷包里的东西: 一方丝帕和一张白纸,二者均叠得四四方方,上面隐隐透出些红色的字迹,像是两份血书。 由于丝帕在上,许静辰便先展开了丝帕。 但见雪白的丝帕上面没有任何图案,只有几行遒劲连绵的行楷,很明显是磬和帝的字迹。 且字迹殷红,果然是血书。 但见那血书如是写道: 静敛双瞳意微醺,漫剪烟波空念魂。 秋心浩渺遥堪望,只见玉蝉不见君。 许静辰反复默念着这几句泣血之词,除了为磬和帝与元皇后的情深不寿唏嘘不已之外,心下竟无端生起一种极为不详的预感。 载舟殿内寂静得可怕,许静辰正准备将丝帕叠起,却见磬和帝忽然将丝帕抽走,一字一句地读道: “静敛双瞳意微醺,剪尽烟波空念魂。秋心浩渺遥堪望,只见玉蝉不见君。” “只见玉蝉……不,见,君……” 磬和帝的吟哦悲痛欲绝,听得许静辰近乎窒息。 但见磬和帝徒然攥紧丝帕,闭目仰头道:“瞳儿于朕而言,不仅仅是一个儿子,他更是小蝉留给朕的念想啊……” 到底尚未经历过如此痛彻心扉的生离死别,许静辰纵是能理解磬和帝永失所爱的痛苦,也断然无法做到感同身受。 低眉略显无措地看向手中剩余的东西,许静辰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打开那张,疑似另一份血书的白纸。 但听磬和帝又道: “瞳儿生得极像小蝉,而轩儿,却生得极像朕……”
第121章 血书 听了这话,许静辰的脸色倏忽一变,还未及开口,但见磬和帝兀自转身,又背对着他继续道: “有时候朕也会想,倘若轩儿也生得像小蝉一些,亦或者,轩儿也清清白白地生在宫中,朕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般,这般放不下瞳儿了……” 什么意思? 难道静轩也是…… 许静辰惊愕地抬目转头,却只看得到磬和帝落寞的背影。 答案或许就在这里。 许静辰终于不再犹豫,甚至有些迫切地打开了手中的白纸。 字迹陌生,却的确也是血书。 这份血书很长很长,许静辰一行一行地看下去,脸色也一丝一丝地白了下去。 答案,确实就在这份长长的血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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