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跟着陶慧茹一起回来的几个女子心领神会,也纷纷接话,表示当时天太黑,她们只听扑通一声,的确是没有看清是谁掉入了水中。 这样厚颜无耻的说辞,气得陶雅姝的身子都在微微颤抖。听她们如此异口同声,若不是昨晚的事情,让人记忆犹新,连她自己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记错了。 她一抬眼便看到了刚刚下楼的楚琳琅,不由得眼睛一亮。楚娘子当时也在场,自然能辨得出谁在撒谎。 楚琳琅在一旁听得真真切切,毕竟她当时也在场,这几个怎么会不知落水的是陶雅姝呢?她们当时还在犹豫救不救人呢! 看来丢下陶家嫡女,只顾自己逃跑的罪责太大,陶四姑姑不想承担,其他人更是不承认。 就在这时,楚琳琅走了过来,打圆场道:“当时那么混乱,人人都是心慌,眼花顾忌不到也是正常,幸好我的船路过,将陶小姐从水里救上了船,如此皆大欢喜,是最好不过的了。陶小姐,快别跟你姑姑耍小性子。她也不容易,让她先歇歇……陶夫人,你们赶紧去洗澡吧,一会我叫驿站的驿官再给你们煮热姜汤喝。” 听她这么说,陶雅姝猛地转头看向楚琳琅。 这位姑娘行事向来一板一眼,遇事都要论个曲直。 这一船人弃她不顾,现在又在异口同声地撒谎,叫人多么心寒? 可楚琳琅明明知道真相,也听到了她们方才说谎,现在却向着四姑姑说话,那她方才摔的杯子,岂不是在无理取闹了? 楚琳琅暗自用力,捏住了陶雅姝的胳膊,微笑地道:“你不是要我帮你弄头发吗?走,去我屋子里弄。” 说着,她生拉硬拽,到底是将陶雅姝拽进了她的房中。 等楚琳琅关了门,陶雅姝才开口冷声道:“你方才是何意思?是要帮她们圆谎?” 楚琳琅替她倒了杯水,和缓道:“若是我叫她们撇下,都不会给她们开口扯谎的机会,上去便扯了她们的头发按在地上抽嘴巴,怎么解气怎么来。可你不是我,不是一个下堂的卑贱商妇,不用在乎自己的名声!” 陶雅姝到底是聪明人,虽然方才气愤得有些昏了头,愣了愣,立刻明白楚琳琅话里的意思。 楚琳琅和缓道:“人都是趋利避害的,那个节骨眼撇下你,不过是人之本能,又算得了什么错?你没法去官府告她们治罪,更何况其中一人还是你的亲姑姑。你要是非咬死了她们撇下你,如此不依不饶下去。那她们自然要嚷嚷着你当时被水匪勒住了脖子,按入了水中,让她们施救不得。这样的话若传开,只有你这个做姑娘的吃亏,更何况你还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你的名节,必须毫无瑕疵!” 陶雅姝缓缓坐在了椅子上,先是面无表情,接着便凄楚地笑了一下:“你说得对。我的确该是毫无瑕疵。四姑姑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将说辞都圆好了,跟同船的几位也串通好了。只说我落水,却不提我被那水匪擒住……我若不给她脸,自然也要闹得自己没脸。” 说着这话时,陶雅姝的老毛病又犯了,开始下意识地摩挲着裙子上一道道没有熨开的褶皱,痉挛而且用力。 楚琳琅看着她的这些小动作甚是难受,上去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轻声道:“你不提她们见死不救,她们自然也得维护你的名声,不敢再提此事。做人不能只看眼前的两三步,若是没有绝对的实力,无畏的抗争只会叫人笑话。天大的委屈暂且忍耐着,牢记心底。待得大鹏展翅时,那几只小麻雀又算得了什么?所谓论出对错,不过是痛快自己的口舌,强行说服别人向你低头而已。我们女孩家,生来不易,不论生在何等处境,都得先要保护好自己。你那个姑姑的心机……不简单,你万万不可与她翻脸。” 楚琳琅没有说出口的话是,你那个姑姑岂止不简单? 她还曾逼疯过她的一位闺中密友,又将友人的夫君据为己有呢! 多年修行的老毒狐,岂能是陶雅姝这个涉世未深的闺秀小姐能斗明白的? 所以楚琳琅方才急急出声,看着好像在给陶家四姑姑解围,其实她是要避免陶雅姝将人逼急了,再让那陶四姑姑弄出些什么手脚来。 陶雅姝抬头看着楚琳琅,这个出身卑微的女子,心思与为人处世跟她以前结识的闺蜜迥然不同,却总是能让她刮目相看。 她也听说过楚琳琅将自己的父亲和兄长弄进县衙牢房的事情。 那时,陶雅姝心里还不甚赞同,觉得楚琳琅无视“孝道”,罔顾人伦,做得有失礼数。 可是如今,经历了一遭生死劫难,她心中绷着的那把尺子似乎都在隐隐崩裂。 她甚至听出了“待得大鹏展翅”这句话里,楚琳琅曾经忍受的卧薪尝胆。还有一遭翻身后,扯着人骂的痛快。 她低低问琳琅:“你忍不住的时候,会如何?” 楚琳琅眨了眨眼,很诚实地回答:“会想吃冰的东西消火,你别学我,我吃得体寒,都生不出孩子了。” 陶雅姝听得苦笑,反手握住了楚琳琅的手,低低问:“跟你受过的委屈相比,我这些都算不得什么的,对吗?” 两人也算是经历了一遭生死劫难,楚琳琅跟这位大家闺秀说话也略微放肆了些。 她微微一笑道:“你这算什么,若是让你摊上我那样的爹爹,再来个我那位前夫,保准你以后落水也不再求人救,恨不得抱块石头入江沉底,不再见他们!” 陶雅姝被楚娘子的话逗笑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低低道:“你说得对,是我冲动了。怎么办?又欠了你一份人情,真是还都还不完。” 楚琳琅倒是早就想好了:“你不用发愁,我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若是您将来有一日做了皇后,可别忘了给我封赏个皇商当一当!到时候,我这个别人看不起的商妇算是位列仙班,修成正果了!” 陶小姐被她明晃晃的,毫不掩饰的市侩逗笑,也开始顺嘴胡说八道:“你还真是农夫梦见当皇帝,没市面的只想要根金扁担!若真有那么一天,我定赏赐个年轻英俊的王侯公卿给你,让你当个诰命夫人!” 楚琳琅点头:“这个好!就只怕你赏的不够英俊,我看不上眼!” 一时间,两个女子笑成一团,而陶雅姝心里的郁气也消散了不少。 那日晚饭的时候,陶雅姝在人前郑重跟她的四姑姑施大礼道歉,说是自己心眼窄,误会了姑姑。 之前摔杯子实在是不敬,她愿罚跪一宿,给姑姑赔不是,还请姑姑原谅晚辈的不懂事。 陶慧茹之前料想了她这位金尊玉贵的侄女种种反应,也早想好了应对之策。 她跟那三个小姐已经晓以利害。 若陶雅姝执拗的毛病犯了,抓着她们不放,到时候她们就一起改口说,一片混乱中,只看见水里似乎有个女子被个水匪勒住脖子搂在怀里,难不成那个就是陶雅姝? 若真是闹到那等地步,依着陶雅姝的聪明劲,也该知道硬碰硬下去,她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她这个做姑姑的也算仁至义尽,只是真到那时,只这点风言风语,就没法让陶雅姝抬头做人了。 可万万没想到,这个平日里标尺般笔直犯拗的侄女,居然只一会的功夫,轻而易举地转了弯子,再不提她丢下不管的前尘,还跑来跟自己赔礼认错。 既然如此,陶慧茹自然也要将贤者长辈的姿态做足,决口不能再提陶雅姝曾经被水贼擒住的事情。 若陶雅姝这般谦和态度,她还往说出去,岂不是自证了她这个做长辈的见死不救,还败坏侄女的名声? 于是她微笑地扶起侄女,表示一笔写不出两个“陶”字,只误会一场,以后她们都不要提这事便好了。 只是在陶雅姝跟别人说笑的时候,陶慧茹不动声色地将目光调转向了楚琳琅。 她觉得侄女不再犯拗,应该是这位楚娘子的功劳。就是不知她说了什么,才能劝动陶雅姝。 而在绿洲遇险的时候,也是这个姑娘不动声色地劝动了众人,一起下船才避免了一场浩劫。 她身边的那些仆从,似乎都是卧虎藏龙,没有一个简单的角色…… 这个楚娘子到底是什么来路?她竟有些看不透!另外……她又将目光调转向了陶雅姝,她这个侄女,当真就这么宽容大度,不将这事放在心上了吗? 想到这,陶慧茹又是忍不住看向那立在驿站门口,跟驿官吩咐事情的司徒晟。 听说他是公干正好路过此地,便来帮忙。 本来应该消除的心结,在看到他时,又是难以抑制地浮泛上心头。 没有办法,每次看到这个年轻人,她都不可抑制地想起另一个人。那个人一直盘踞在她的心头,生生给她的心凿出个洞来,让她日夜痛楚难当。 可是年龄对不上,这个人应该不会是他的孩子……只是太像了,她忍不住呆呆地看着,指甲慢慢捏着手心…… 司徒晟不能在此地停留太久,更不好跟这么多女眷一同回京。 所以第二日凌晨时,他便早早辞行上路了。 楚琳琅起了大早给他践行,而孙氏那天也特意起早,送一送对她母女有救命之恩的司徒大人。 倒不是孙氏礼重,而是她总觉得这位司徒大人对女儿的态度略有些暧昧。 琳琅生得模样太好,这样的容貌若是富贵之家的嫡女,自然一辈子都过得顺风顺水。 可是她却是自己这样的卑贱女子生出来的。她对不起女儿,没给她一个好出身。 所以女儿从小到大,靠的都是她自己。可惜在姻缘之上,她遇人不淑。那个周随安辜负了琳琅,若是再经历个比周随安还要命的男人,女儿可怎么办? 不凑巧,这位司徒晟在孙氏看来就是比周随安还要命的男人了。 他这等样貌人品,还有这为官的本事,岂是女儿能驾驭的?更何况女儿还给他做过下人,云泥之差,是决计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看二人的情状,怎么都不像主仆,尤其是她几次隐约听到隔壁女儿的房里有男人的动静,总觉得应该就是这司徒晟。 琳琅是嫁过一遭的了,是个习惯自己拿主意的。 这男女之事上,她这个做母亲的也不好说得太透,让女儿下不来台。 不过她得跟那位司徒大人点出来,别以为能白占女儿家的便宜,若是无意迎娶,还请离她女儿远些! 抱持这样的心思,孙氏前来送行,可那二人总是连在一处,却怎么也找不到敲打的机会。 在河埠头处,琳琅一边替他系着披风,一边低声叮嘱:“再忙也得按时用餐,头疼的时候,别忘了嗅闻我给你配的提神膏子,就算睡不着,也要闭眼养神……脖子别动!多大的人了,一点也不知照顾自己,凌晨露水寒重,也不披上些披风遮挡水汽……观棋,你别没事别总是顾着偷懒睡觉,得多提醒你家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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