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生育就是鬼门关, 若是有熟手的稳婆在, 遇到这样的情况,自然会想法子及时排出孩子口鼻中的羊水。 可惜苏氏一辈子养尊处优, 加之年头久,早忘了当时的情形, 就算生过孩子也不会处置这样的情形, 不见孩子哭, 只用力拍打孩子屁股,一时错过了抢救的最佳时机。 郎中一番施救无果,只能遗憾告知,这孩子救不回来了! 那天苏氏送谢悠然回家的时候,周家一下子炸开了锅。 周随安还在官署,并不在家。赵氏惊闻儿媳妇在马车上产子,那孩子却没保住时,真是睛天霹雳! 她是痛哭流涕,直说是胡氏之前流产的婴魂作祟。她让谢氏在家持斋安抚亡灵,谢氏却不肯听。 如今一看,谢氏这是遭现世报了! 这话也太是刺耳了! 要知道女儿谢悠然刚刚失了孩子,方才在马车上都哭得已经死去活来了! 苏氏算是亲眼看见了赵氏这个婆婆的恶处,一时间气得浑身发抖,指责赵氏言语不善。 赵氏这次却得了理,瞪眼道:“你这个当娘的倒是善?满天下打听打听,哪有女儿快要临盆,当母亲的不让女儿安胎,还带她到处串门子去大小茶宴的?我这几日苦口婆心地劝她在家,只说稳婆郎中都请稳妥了。可是她听吗!你这个当娘的不会教养女儿,却害得我周家的骨肉遭殃!就算她太平生下又如何,不过是个女娃娃,可那胡氏当初流掉的却是个成型的男婴啊!” 说到这,赵氏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再也不顾官宦家眷的仪态,只哭得涕泪纵横:“我的命啊!怎么遭了你家的丧门星!害得我周家骨肉接连夭折,整日不得安宁,你这个虔婆倒敢说我的不是!你敢不敢跟我去打官司,看看你我到底谁不善!” 一时间,这赵氏越说越委屈,那嗓门也越发的大,就连女儿劝阻也不肯听。 这一顿嚷嚷,直吵得周围的邻居街坊都出了门看热闹。 甚至有从闹市回来的,一下子对上了号,津津有味地跟围观的街坊们讲,周家媳妇方才当街产子的事情。 苏氏可是要脸的,再加上她自己也是理亏,一时间招架不住赵氏恶毒的谩骂,更是不放心还在月子里的女儿被这婆婆搓磨。 最后,苏氏气得不行,干脆将哭得差点背过气的谢悠然带回了谢家。 等谢胜回来,听说了这一遭后,也是脑瓜子嗡嗡地响。 他气得指着苏氏骂:“人家赵氏说得哪里有错?你还是为人母的!怎么这个节骨眼,还带她到处闲逛!” 苏氏此时也是肠子都悔青了。 她有心说女儿与婆婆关系不睦,所以才无法安心在家,她也劝过,可谢悠然的脾气也不听劝的。 可现在说这些个,显然不合时宜。 谢胜无奈道:“就算亲家骂街,你也不该将她接回,她已经是周家的人了,你接回来,让她如何回去?” 苏氏此时也有些后悔,那谢悠然回来后,就窝在房里哭,一时骂赵氏不善,又哀怨自己时运不济,听得也叫人头疼。 事已至此,唯有周随安赶紧来接人才是正经。 周随安在户部官署听到谢家来人禀报,说是谢悠然在去诗社茶宴回来的路上分娩,可孩子却夭折了的时候也是颓然倒在了椅子上。 其实他倒是有些理解谢悠然,毕竟这些日子来,家里的乌烟瘴气,让他都懒得回家,更何况谢悠然? 他虽然知道自己该去接妻子回家,好好将养身体,却一时懒得动弹,只想安静在官署里呆一会。 他瘫在椅子里,一时在想:当初若不是谢悠然腹内的这点骨血,他何必跟琳琅分离?可老天到底跟他开了多大的玩笑?兜转了一圈,却让他接连失了两个骨肉。 周随安甚少去回想自己犯下的错处,可是今天,他却总是忍不住懊悔:若当初管住了那一点心猿意马,现在自己该是什么光景? 有琳琅处置内宅大小事务,那小妾胡氏一定会安心分娩,生下个男孩为周家绵延子嗣。 家里有两间铺子营生,更不会短缺了银子。而他也可以安心公务,每天舒服地回家吃饭,舒心地外出交友。 如果说周随安在与楚琳琅和离时候,时不时会有懊悔之情,那么这一刻,这种懊悔简直达到了顶点,溢满了口舌,是无法忽略的酸涩。 他以前私下里总觉得依着自己的条件,若不是年少没见过市面,应该能娶个更好的女子为妻。 是以周随安挑剔起琳琅来,也是理直气壮。 楚氏读书少,又市侩,除了美貌,会赚些银子简直一无是处。 可是现在,他在这第二次鸡飞狗跳的姻缘里,终于深深切切地体会到,原来妻子和妻子之间是大不相同的。 当初能娶到琳琅,是他何其幸也! 想到这,本该去谢家探看妻子的他,却鬼使神差地起身,朝着琳琅的屋宅而去。 等他来到那街巷,叩响门环时,等了许久却不见人出门走动。 有街坊看他在屋门前探看,便好心提醒:“阁下可是要寻楚家?难道不知,楚娘子在京郊买了老大的屋宅,已经搬走了!” 周随安一愣:“买屋?她哪来的银子?” 她当初从周家走时,虽然带走了老家的两间铺子。可是就算将铺子都卖了,也不够她在京城地界买宅子啊! 京郊的屋舍虽然便宜,可因为靠近京城,有许多官员买地,还是水涨船高,非一般生意人能买下的。 那街坊眉飞色舞道:“你不知道,人家楚娘子可是财神呢!也不知做的什么生意,反正越做越大,前些日子在我亲戚那订购家具摆设,可阔绰着呢!买了两大马车的货。哎呦,也不知将来要找个什么样的郎君,娶了这样的,可是有福气呢!” 从街巷里出来时,周随安更加失落了。 为何自己还留在原地踏步,甚至有些倒退,可是楚琳琅却已经前行到何处去了…… 再说楚琳琅,在领了太后懿旨后,便一直在京郊的院子里忙着搬家后的摆布。 今晚天色阴沉,看着似乎要有一场大雨,所以晚上吃个热腾腾的锅子再合适不过了。 自从她和司徒晟正式订婚以后,司徒晟来这里吃饭倒是方便多了。 对待自家的准女婿,孙氏比楚琳琅都要热情。一早就喊厨房多备些食材,还亲自下厨给准女婿烧菜。 不过等司徒晟来时,孙氏却借口晚饭吃多了殃食,不跟他们一起吃了,自己早早回了院子。 毕竟女儿跟司徒晟也是难得相见。女儿那般大了,自是不必她这个当母亲的在一旁督看。 在这有些凉意的雨天里,两个人对坐在廊下吃热锅子还真是美滋滋。 只是司徒晟吃饭的习惯还是改不了,一直捡着锅里露馅的虾饺皮,还有借味的鱼头来吃。 他每次都是这样,无论每次菜式如何丰盛,他都是习惯性地先去夹不好吃的边角余料。 比如吃鱼,先吃全是腮的鱼头,或者津津有味地嗦着鱼刺,再不然就是先夹青菜,却不碰青菜里的肉。 以前琳琅在跟他第一次吃饭时就注意到了。起初以为他爱吃鱼头,后来却发现并不是。 这不过是儿时苦难给他留下的难以磨灭的烙印罢了。 毕竟在江口时,他们母子二人的生计,后来都是靠着隋七爷一类的老部将周济,偶尔也有青黄不接的时候。 司徒晟从小就习惯将好的让给母亲温氏。而现在,他又是习惯性将那些好的食材让给琳琅。 不过如果只有他跟观棋两个人吃时,便是两只饿狼对抢,倒是没有什么谁让着谁的情况。 虽然知道司徒晟的心意,可是琳琅看他这么吃饭,总是嗓子眼发酸。 想到这,她伸筷子抢了他碗里的鱼头,转身喂了廊下伸脖子叫的猫儿,然后将锅里最大的一块酱排骨放到了司徒晟的碗里。 “多大的人了,还跟猫儿抢食吃!你鱼头啃得那么干净,让猫吃什么?” 司徒晟笑了一下,夹起了排骨,低头吃了起来。 他就是这么个矛盾杂糅的男人。虽然吃饭时,能透出些清贫习惯,可是吃东西的优雅举动,又彰显出他的出身教养实在不俗…… 看着他吃东西这么优雅迷人,琳琅一时看得出神,嘴角挂着的是心满意足地笑。 司徒晟却放下筷子伸手捏她的脸:“吃个饭,笑得却像偷腥的猫儿,你当我是鱼头?馋得想吃,也得等一会的啊……” 楚琳琅笑着拍他的手:“瞎说什么!” 二人吃完了热腾腾的锅子后,便依偎着闲坐廊下,看着屋檐雨帘,互相说一说最近的闲事。 司徒晟平时并不是八卦之人,不过今日也是说了周家的变故。 倒不是司徒晟特意打听的,而是尚书大人找他来说,周随安的夫人产女夭折,要他作为上司,跟着一起出份子钱。 另外周随安这一年来的政绩实在是不怎么样,户部并非养闲人的地方,已经准备将他清退出去。那些有门路有才干的人,都削尖脑袋要往里进呢。 尚书大人过些日子就要告老还乡了,这些得罪人的事情便都交给了司徒晟来做。 毕竟内定也是要让司徒晟接手户部,所以这事儿交给他也应当应分。 听了司徒晟说起那谢悠然失了孩子的事情,楚琳琅一阵沉默。 若是周家小妾胡氏知道了,必定是大仇得报的快慰之感。 可是在琳琅听来,却有些唏嘘感慨:周家为了延续香火,大费周章,较劲算计,谁又能想到落得如此鸡飞蛋打的境地? 作为周随安的前妻,琳琅倒没有想着诅咒过前夫不好。毕竟和离了,就各过各的日子罢了。 可是这日子,都是一步一个脚印熬出来的,今日之果怎知不是昨日之因? 周家如今又埋下了一颗不善的种子,若是前夫处置不当,恐怕以后还有其他的恶果。 不过楚琳琅可不想费心管别人府宅的事情。 既然分开,就各自安好,各奔前程。毕竟她和司徒晟也是前途未卜,不知还有什么艰险在等着他们呢。 想到这,她轻声问:“那个忘尘居士,还有没有找你的麻烦?” 司徒晟一听就知道她想问什么,冷笑了一声道:“我那个父亲是惯会哄女人的,应该是跟他的前妻相认,阖家团圆了。他不知说了什么,哄着了陶慧茹。那母子现在没有再找他的麻烦。” 说到这,司徒晟顿了顿,叹气道:“陛下如今想与荆国维系边线的现状,很是礼待使臣。恐怕就算知道昔日的杨家叛臣混在使臣里,也会佯装不知。” 要知道杨毅现在是那个新可汗的乘龙快婿。 陛下就算再怎么痛恨这个叛将,也要给荆国新可汗三分薄面。 也许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杨毅才会打着胆子跟使节团同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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