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胜一听,连忙道:“那安家蠢妇胁迫人的话,司徒大人不必当真。她有个狗屁本事!容我过后,狠狠训斥妻妹便是……” 司徒晟听了,这才微笑有礼地与二位大人辞别,转身准备告辞。 可就在他上了官署马车时,周随安却撇下未来岳丈追撵过来:“司徒大人,请留步!” 司徒晟并未搭理他,坐定之后,才隔着车帘问:“周大人有何吩咐?” 周随安此时总算是回转神来,压低声音道:“大人好心收留楚氏,在下先是谢过大人。不过到底男女有嫌,大人您还未成亲,她一个独身女子在您那久留,怕是不妥。况且她嫁入周家后,过的是当家主母的日子,并不会那些下人营生,还请大人体谅,早日为她安排出府,到时候,我会……” 他还没有说完,车内的人便冷淡出声打断了他的话:“她已不再是周家妇人,以后的生计就不劳大人费心了。在下先恭喜大人即将迎娶新妇,但盼早生贵子……” 说完这话,观棋便催动了马匹,马车一路扬长而去。 周随安看着马车背影,止不住心内疑惑:为何楚琳琅会与这酷吏司徒晟搅合到一处去?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脑海里出现了夜雾那日,与楚琳琅相伴而行的男子…… 不过很快,周随安就把这可笑的想法挥之脑后。
第37章 知道底细 开什么玩笑!楚氏虽美, 却出身粗鄙,更是嫁过人的妇人,并非娇嫩青葱的二八芳华少女。 想那司徒晟, 相貌出众, 为人才情又甚高,如今受陛下重用, 前途不可限量, 若是以后入阁,娶丞相之女也不为过。 当初谢二小姐倾慕着这司徒晟,都是落花流水一场,足见其人眼光之高。 司徒晟尚未娶妻, 又身居五品, 就算是填充府宅空虚,也会有大把相宜女子为妾侍。 他这么个心思甚重之人, 又岂会败坏自己的名声, 而与同僚的下堂妻生出苟且? 想来, 就是看在寂州相识一场,司徒晟看楚氏可怜,给她一个容身之所罢了。 如此想定, 周随安想着, 虽然他不耻司徒晟的酷吏官风, 可容了时间,他还是要摆酒酬谢司徒替他暂时照顾楚氏。 她如今一人流落京城, 容貌又是不俗,难免要招惹狂蜂浪蝶占她的便宜, 住在少卿府里, 倒是短少了这些无谓骚扰。 至于做少卿府里的妈子, 让她寄人篱下过过苦日子也好。 这几年,周家将养着她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楚氏大约忘了人于低微处的百味心酸。 她留在京城,浸染这里的繁华,感受一下人之高低落差,更可以想明白,她舍弃了跟自己这么多年的夫妻之情,是对还是错。 若有一天楚氏后悔想要回头,他不妨看在多年的夫妻一场,收下这难收的覆水…… 如此想来,周随安的心里舒服了很多。 只是周随安回头看见未来岳丈铁青的面庞时,脑中遐想顿散,他知道自己一会还要挨了谢胜的一顿训。 想到这,他又不由得恼起了谢悠然——她难道不知自己那个姨母是什么货色,居然把这种惹祸精往周家引,若不是安姨母惹是生非,他又何必丢人如斯? 而那位安姨母,却不知这场谢府官司,只是依着往常屁颠地来到谢家,准备帮着姐姐操持嫁妆。 姐姐向来对钱银不甚精明,她帮着选买,又是一笔油水。 岂不知这次她来,没见姐姐,却是姐夫虎着一张脸,横在门口瞪着她…… 那日,谢胜叫来了自己的妹夫,然后连着夫人苏氏一起,关起了房门审安氏。 仆人虽然都远远散开,可隐约也能听到里面呼喝打骂,求饶声不断。 等安家妹夫扯着惹事婆娘走的时候,那安氏的面皮都被她的夫君打得青紫一片。 而苏氏也被谢胜骂得狗血喷头,直说她不知自己妹妹是个什么眼皮子清浅的货色吗?这等家丑居然也敢让安氏搅和? 等谢悠然知道了姨母的勾当,也是气得在房里骂个不停。 她又是想到,自己的事情被那楚氏闹到了司徒晟那,竟然半分情面不给她留,又是暗恨不已。 身边的小丫鬟少不得要劝她,何必跟个下堂妇人置气。如今不管怎么样,周随安算是没有老婆的了。她只管静心等着做新娘就是了。 再说楚琳琅,这几日倒是无暇去想别的。 如今她阴差阳错地成了大理寺少卿家的管事婆子,总不能白拿人钱财,这屋里屋外要收拾的地方太多。 司徒晟早出晚归,一般不在家,她就寻工匠修补屋子,外带选买些府宅要用的日用物品,还得雇车清理一下后院堆放的破烂,真是没清闲的时候。 这一日,到底是累着了,就起得略晚。本以为司徒晟和观棋应该像前几日那般,天不亮就走了。 可没想到她起床往后院子走了走,却看到司徒晟正穿着短衣薄衫,在后院的一小块平底处练功夫。 楚琳琅以前见过他在连州搏杀拦车凶徒的样子,不过像这样近距离看一个英俊逼人的男子挥拳腾跃,却是第一次。 他半露在衣袖外的胳膊紧实有力,挥舞之时甚至隐隐带风,腾挪跳跃间,竟有气吞山河,杀伐千里之势。而敞开的衣襟里,那胸膛也挂满了汗珠,蒸腾着热气。 这是实打实的真功夫,与街头卖艺的花架式截然不同。 楚琳琅一时看呆了,竟是忘了后退闪避。 直到那男人的招式渐缓,慢慢收拳,楚琳琅才回过神,想要避嫌躲开。 可司徒晟喊道:“你来得正好,把那边的汗巾子给我拿一下!” 楚琳琅这才恍惚想起,自己并非昔日官夫人,而是少卿家里的管事婆子,也不必再来躲避外男那一套。 她取下身旁树杈子上挂着的汗巾,双手毕恭毕敬呈递给了少卿大人,同时嘴里问道:“大人,您今日怎么没有去官署?” “前几日太忙,便请了一日休沐,对了,一会你来我书房,有个文书须你签一下。” 楚琳琅原本以为司徒晟要走一走过场,跟她签下三年的活契。 毕竟她如今在他的府宅子里当差,代管着他的统家钱银,总要有个文书凭证才能叫主人家放心。 可直到司徒晟将那两页纸展开,楚琳琅才发现,这两张纸上竟然是前夫周随安的笔迹。 这两页,是周大人亲笔写下的和离文书啊! 司徒晟并没有细讲周家改主意的过程,只是简单道:“周大人自觉理亏,愿意出和离书,之前的休书也尽是作废,谢家为了表达歉意,之前短缺给你的银子,也会加倍补上。” 楚琳琅看到和离书倒是表情淡淡,可听闻还有加倍的银子补,两眼顿时烁烁放光。 如今名声对她来说,远没有银子来得重要! 于是她跟司徒大人表达了一番谢意后,便准备拿笔去签字。 可想到自己久没有写字,怕一时写坏,又在一旁的空白纸张上练了练。 真是太久不用,字写得七扭八歪,还隐约漏了笔画。 她从小识文断字不多,虽然会读,可并不会写,尤其是她的名字,比划太多,更是难写。 如今算是在新东家面前丢丑了。 以前周随安就曾笑话她,让她莫要浪费笔墨,还是好好绣花才好。写了几个蚯蚓乱舞的“琳琅”后,她有些脸红,寻思着,要不然直接按手印,免了签字吧。 不过司徒晟涵养真好,在一旁看着竟然没笑话她,只是说:“掌握好用力窍门,写字就会好很多。我一会……扶着你的手腕教你用力,可以吗?” 他是曾经的皇子少师,居然肯屈尊纡贵,教个女子写字? 楚琳琅没有不识好歹,忙不迭答应。 于是司徒晟让她摆正姿势端坐在椅子上,而他则绕到了琳琅的身后,单手撑桌,隔着衣袖,大掌稳稳握住了她的手腕,声音在她的耳旁低沉响起:“五指执笔,手格放松,悬腕定稳,气随笔动……” 他的手握得并不紧,却带动着楚琳琅的手缓慢而坚定移动。 楚琳琅从来没有发现,自己的名字竟然这般美,提笔弯折间,带着一股子潇洒隽永的韵味。 如此几次之后,楚琳琅渐渐有了些心得,忍不住高兴地侧头问他写得好不好。 可这一侧头,却发现二人的脸竟然挨得这么近,以至于她能看清司徒晟那浓眉的睫毛,还有高挺的鼻尖。 不过司徒晟显然心无旁骛,并没有看她,只握着她的手一本正经地教学,低沉的声音似琴弦掠过。 这让楚琳琅有些不好意思,觉得此时出声提醒男女避嫌,反而太小家子气,污蔑了君子品格,于是赶紧低头凝神继续练字。 岂不知,当她凝神纸上的时候,司徒晟微微偏头,目光不留痕迹地落在了她散着鬓角的粉颊上…… 这女子美而不自知,一头乌发只随便用个发钗固定,细碎的头发落下,反而增添了无尽妩媚。 轻轻嗅闻着她脖颈里溢出的淡雅馨香,司徒晟终于松开了手,缓缓站直了腰杆,让她自己再练几次。 如此几次,虽然她写得依旧没法和司徒先生比,却比之前写的好看多了。 楚琳琅有了自信,终于拿起那两张纸,将自己的名字工工整整地签在了上面,又按了手印。 至此以后,她跟周家也算是正式彻底的了结。 待签完了文书,楚琳琅郑重谢过司徒晟,这才有空打量一下这间她从来没进过的书房。 这处宅子到处都是主人漫不经心的潦倒,唯独这间书房却是意外的整洁。 墙壁上悬挂着的字画,衬托出几分高雅书香。 不大的书桌对面是竹子制的书架,上面密密麻麻摆满了小物件。 楚琳琅好奇地走近一看,才发现原来是些烧制的小泥俑。 这是乡下小孩子最喜爱的东西,而且式样都是成套的。有十二生肖,八仙闹海,甚至有圆目怒瞪的钟馗和一众地府小鬼。 若不是瞥见桌角还有刚捏到一半的小泥人,她还真以为这些栩栩如生的物件是买来的呢! 人前看着清雅的少卿大人,原来私下用来消磨时光的竟然是这般幼稚营生…… 怪不得这么大了都不娶亲,看着人高马大一派深沉,可心思还像小孩子嘛! 对了,他小时候就喜欢玩泥巴。 疯女人的儿子是不招乡里孩子们待见的。小瘟生向来独自玩耍,一瓢水,一堆土就可以津津有味地玩半天。 那次她的新衣服被他弄脏,结下了梁子,后来两个人又落水闹了不愉快。回去后,她被楚淮胜打了一顿,自己抱着被子哭了整宿。 第二日,在院墙根下常坐着学绣花的小矮凳上,她发现了一个捏得栩栩如生的泥娃娃。 她当然知道这是谁捏的,却并不稀罕瘟生用泥娃娃来示好,便扔到地上一脚踩得稀巴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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