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丞大人似乎今天心情不太好,不待酒肉老友说完,便冷冷道:“本朝惯例并无女子和离,嫁妆要归还娘家的道理。既然是嫁妆,就应随着女子走,跟你娘家又有何关系。就算你是楚娘子的父亲,那去人家的铺子上,不问自取也是盗!” 啊?楚淮胜一时听傻了眼,终于察觉这县丞话锋不对,似乎要拉偏架。 不过这套路都是老吏玩惯了的,楚淮胜这等老油条怎么能不懂事? 他觉得县丞要打打秋风,赶紧朝着旁边的大娘子使眼神,示意她给大人包些跑腿的好处费。 可是待银子包往县丞的手里塞时,平日吃拿惯了的县丞却突然一脸凌然正义,狠狠一甩手:“楚淮胜!你这是何意!我接了你女儿的报案,却收你的银子,岂不是贪赃贿赂,枉顾法纪?” 啊?楚淮胜再次傻眼,这出青天大老爷的戏,县丞大人以前没唱过啊! 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往下顺了。 接下来,就看那县丞劈头盖脸地将楚淮胜一顿骂,竟是连什么“为老不尊,愧为人父”都骂出来了。 还是大娘子懂眼色,眼看着县丞还要把楚淮胜往公堂上带去审,连忙回了自己的屋子,取了琳琅铺子的流水箱子,交给楚琳琅清点。 楚琳琅点了点数目,确定银子和银票都没少,就此谢过了大人,便借口给孙氏看烫伤,拉着不太想走的孙氏一起离开了楚家。 眼看着楚琳琅还拉着她娘一起走了,楚淮胜气得想要阻拦。 可是隋七爷垫后,他突然一晃手,就吓得楚淮胜抱头蹲下。 待再抬头,楚琳琅已经带着人出门上马车了。 楚淮胜气得干瞪眼,转头便问县丞大人,这丫头到底给他塞了多少银子,让他如此拉偏架! 县丞大人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楚淮胜,问道:“今日江口来的船队,你是不是也看见了?” 楚淮胜自然知道,京城里来了浩浩荡荡的船队,为首是朝廷的方舟,还有水师船队护卫,听说是京城里有名的女学书院的女学子游玩,那女学里可都是名门贵女,一般人靠近不得啊! 所以今日码头和官道两旁都加了高高青布泥障,遮挡人的视线,他远远看了一眼,却什么都没看见。 见楚淮胜点头,县丞大人才意味深长道:“你家的三姑娘,就是跟着这些贵女坐着一条方舟同来的!” 啊?楚淮胜听不懂了。 县丞大人懒得跟他再废话,索性一次点透:“你家的三姑娘,可真是个人物!居然入了京城的容林女学!跟着诸位国公郡王家的小姐们成了同窗。”
第68章 拙劣演技 县丞怕楚淮胜不懂, 又不厌其烦解释道:“这女学里面的女学子可都是国公之后,郡王之女啊!我今日跟着知府大人负责接待,亲眼看见你家三女儿真是长袖善舞, 跟那些小姐贵女们交好着呢!那个永宁国公的女儿, 都要跟她拉着手说笑,一同吃喝。” 还有一句是县丞没有说出口的, 这个楚琳琅到底有什么门路啊? 之前竟然有户部下来文书, 要他代为妥善地帮助这位楚娘子过户买卖店铺,不得受旁人干扰!县丞原本还纳闷这文书是何意,直到楚家闹这一出,他才知, 原来楚淮胜就是这个“旁人”啊!” 所以只要不傻, 都知道这胳膊肘该往哪里偏! 县丞大人说到这,语重心长道:“楚老爷, 我们的私交不错, 劝你一句, 你们家里啊,就是这位庶出的女儿通着天呢!依着楚娘子的心眼手腕,你当父亲的想白白占她便宜, 怕也是烫嘴不好入口。家和万事才兴, 你没个当爹的样子, 如何让女儿尽孝道?” 说完,县丞大人也不想久留, 毕竟地方上来了这么多的贵客,他可没空跟占女儿便宜的奸商多废话。 楚淮胜一时听得蒙住了, 回头看着二女儿楚金玉道:“这……这是怎么回事?楚琳琅怎么会跟贵女们一同上学了?” 楚金玉也有些傻眼, 她当初听闻到的消息明明就是楚琳琅因为不能生养, 被周随安给休了,净身出户。还是三妹妹厚着脸皮跑去大闹了周家,才堪堪要回两间铺子。 楚琳琅一个妇道人家,不好在京城立足,好像还跑去给个什么五品大理寺少卿当下人婆子去了。 总之,一个堂堂官夫人,混到这等地步,丢人得很! 怎么这才几个月的功夫,她就跟着一群贵女坐着朝廷军队护送的方舟,如从荣耀地衣锦还乡了呢! 不过这疑问,很快就有人代为解答了。就在这时,又有人咚咚咚地敲门。 门房开门一看,原来是去京城奉差,顺便去抓楚琳琅的二女婿——郑大官人回来了。 郑彪一身水师戎装,看起来面色不善。 楚金玉一看他回来了,也是正好,急忙过去问:“官人,你怎么回来了?你可看到了三妹妹?” 楚金玉的意思是郑彪回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方才出门离开的楚琳琅。 可是郑大官人却以为,自己的婆娘是在问有没有在京城里抓到人。 想起这事儿,他就憋一肚子的火! 原来郑彪当初接了上司调令,去京城里护卫京城女学学子游船,顺便又受了老丈人的托,去京城抓自己那失婚的庶出小姨子。 本来这事儿也不费劲儿,而且老丈人还承诺,到时候要给他些辛苦银子,他也乐得将那倒霉妇人抓回来。 可谁想,等到了京城,他一路打听着楚琳琅的下落,在楚琳琅住过的几个宅子挨个问了个遍,最后才算是问到了侍郎府。 郑彪当时站在侍郎府石狮子门前就是有些心惊,觉得闯入这等官员的府宅子里抓人,是不是在给自己找不自在? 等他打听到楚娘子辞工不干了,才长出一口气。 可接下来公务缠身,他也来不及再去寻人,只能回去码头复命,等着护送贵人出发。 直到郑彪远远瞥见楚琳琅跟一群贵女立在船头谈笑寒暄,才又大吃一惊。 结果一问之下才知,原来这船贵女就是他们水师这次要护卫的对象,而那位楚娘子也是容林女学的学子。 他这才明白自己的小姨子居然手眼通天,有这等人脉手段! 她一介商户庶女,居然能跟未来的皇后——陶家贵女站在一处谈笑风生。 想到自己若是听了自家娘们和蠢岳父的话,贸贸然上去抓人,岂不是要惹得什么天大的麻烦? 这一路上,郑彪有心跟小姨子说句话,打声招呼,却苦于没有机会。 因为他们这些押船的护卫没有令牌,靠近不得那艘女眷方舟,只能呆在军船上。 好不容易等到了地方,楚琳琅又不知去了哪里。 郑大官人寻思着她应该是回楚家了,这才趁着换岗急急跑回来,免得自己那蠢婆娘跟着老丈人犯傻,白白得罪了她的庶妹。 结果一进门,看见楚金玉问他有没有抓到人。 郑大官人想起自己在京城找人,跑细了两条腿,又白忙乎了一场,还差点得罪人连累自己的仕途,登时生起无名火。 他在家是打惯了人的,如此心情不好,顺手便赏了楚金玉一记嘴巴,同时嘴里不干净地骂:“看你娘的看!破差事差点累死老子!” 楚金玉也没想到,这人居然站在她娘家的地界也能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人! 心里存着的积怨顿时涌起,仗着在娘家,她不依不饶地跳起来去抓郑大官人的脸,嘴里哭喊着“为何进门就打人?我便不活,跟你拼了!” 郑彪也没想到被打服了的老婆会突然奋起反抗,登时被抓花了脸,疼得他伸腿要踹人。 结果大娘子奔过来护女儿,却被自己的二女婿踹了一记窝心脚,疼得她倒地哎呦呦地叫! 恰好赶上楚人凤带着两个狐朋狗友一身酒气归家,一看自己的母亲被踹,又是一声喝骂,操起门口的扁担过去打他二姐夫。 一时间,楚家的厅堂鸡飞狗跳,闹着要和离的哭喊声不断…… 楚淮胜也没想到,家里风云突变,只顷刻间就鸡飞狗跳,好好的一桌晚餐没吃几口,就被二女婿给掀翻了。 他也是气得跳脚开骂,头痛不已! 再说楚琳琅,带着母亲去医馆上了药,又让郎中给母亲诊了诊脉。 郎中说孙氏似乎饮食不善,气血亏损,而且她最近感染了风寒,总是郁气不散,略微咳嗽,需要好好服药将养。 等郎中开了药之后,楚琳琅不方便带母亲去女学贵女们落脚的行馆,便去了城中的一家客舍包了一间房。 孙氏满心担忧的都是女儿与楚淮胜交恶的事情,一时愁苦得不得了。 她一边轻声咳嗽,一边问琳琅要不要回去给楚淮胜认个错。 楚琳琅正在给娘亲的脖颈抹药,闻听这话,只是满不在乎道:“我又不靠他过活,他原不原谅我又如何?” 琳琅白皙的皮肤就是承袭自孙氏,可是现在孙芙雪白的后脖颈已经被烫得殷红一片。 琳琅心疼极了,她后悔了,方才在楚家怎么只飞过去一只鞋? 她应该将剩下的半盆汤都扣在楚淮胜的头上! 除了新烫的伤,在孙氏的右肩上还有个粗糙的烙印。 听娘亲说,这是她小时被拐子烙的。 那时拐来的孩子要分给几个人牙子,他们挑好人,就要用船运出去,买家为了避免混淆,事先用这小烙铁往选好的孩子肩头烙,加以区分。 有的一道,有的两道,就好像给羊圈里的牲畜打印子一样。 娘亲生得美,所以她是被花船的老鸨挑去的,受的烙铁印记也比别人的轻些,但到底是耻辱的烙印,在肩头消散不去。 而现在,旧痕未去,又添新伤,娘亲的肩头脖颈又多了许多烫伤血泡。 琳琅以前收到娘亲的信,总是报喜不报忧,可是现在无论她说什么楚家还好,琳琅也绝对不会信了。 那一家子人,大娘子善妒,精于算计,楚淮胜又为人市侩薄情。 如今她那个“事儿精”的二姐又回了娘家,娘若再回去,能落得什么好? 她对母亲道:“我如今在京城也有了宅院,将江口的两个铺子卖了后,生意也都不在江口了。这次我回来,就是接您跟我一起走的,以后都不回这里了。” 孙芙自从听说周随安休弃了女儿后,便终日以泪洗面,现在却听说女儿要带她走,更是吓了一跳:“你带我?那岂不是比拖油瓶还累赘?那你以后可怎么改嫁?不行,娘已经是无用了,怎么还能再拖累你!再说我不回去,你爹不是还要找你的麻烦?” 说着,她起身就要走,大不了回去挨楚淮胜一顿大骂,总比拖累女儿的后半生要好。 楚琳琅按住了母亲,摩挲着她长了薄茧的手——自从孙氏年老色衰后,她在楚家便做着各种粗活,更像是家里的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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