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氏死死攥着何青圆的腕子,但其实一点也不疼,她没什么力气了,何青圆觉她也不是为了弄疼自己,只是怕摔。 何青圆忽然觉得跟一个寿数将尽的老人翻旧账没什么意思,再怎么服侍她,日子也是有限的。 “那样的悍种,你降得住?咳咳,”窦氏虚咳了两声,躺进被窝里,还不依不饶地道:“过日子不能只看眼前,对婆母都不敬重,对你能有几分好?看在你如今还有几分颜色的,予你些脸面,等你年老色衰,他自寻鲜嫩的去,哪里还有你的好果子吃?” “祖母说的是,人心都在自己的肚皮里,谁也瞧不见,求不到。可果子吃甜在先,吃酸在后,起码是甜过了。要是打头就是酸的,一粒粒咽下去,骗自己总会吃到甜的,直到末了也没有一颗是甜的,这辈子就更没有意思了。” 窦氏闭着眼摇了摇头,杨妈妈就道:“姑娘这话说得剔透,心里却还是盼着攀高枝儿的,窦家二爷如今连娃娃都有了,谁的福气更好,这不是明摆着吗?” “我已经嫁了人了,妈妈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呢?”何青圆不冷不淡地道。 杨妈妈住了口,何青圆将被褥拉过耳朵,但还是听见窦氏用她一贯讨厌的腔调说:“嫁人也不是一了百了的事,更何况你那相公,还是个脑袋别在裤腰上的武夫命。”
第104章 佛前自白 她根本是在诅咒祝云来。 何青圆坐起身, 一言不发地穿衣。 “姑娘这是做什么?闲话几句罢了,您还当真了?都是晚辈,老祖宗说上几句怎么了?”杨妈妈有些急, 见何青圆真得穿上衣服要出去,声音也尖利起来, 道:“您可想清楚了, 这院门关了轻易不会开!老祖宗要是气出个好歹来,您这辈子的名声就毁干净了!” “妈妈叫嚷什么?”何青圆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 转脸看她们。 见窦氏那双眼陷在脸里, 泛着蓝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就这么盯着她,估量着她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 “我只是要去跪佛堂, 祈求佛祖多多垂怜, 盼您能福寿绵长。” 何青圆说罢这一句,即刻就出去了, 只听到门‘吱呀’一声响, 随后一切归于寂静。 佛堂里常年供着香火, 除了冷一点外,香火气味可比窦氏屋里的要好闻多了。 何青圆叠了两个蒲团抱膝坐下, 仰脸瞧着佛龛里慈眉善目的菩萨。 “菩萨。”何青圆轻声道:“许久不见了, 您还好吗?” 菩萨温柔地注视着她,只是没有回答。 “祖母老了很多, 是不是?”何青圆自顾自地说着,“可她还是一样的刻薄,您说, 祖母到底求什么?小姑姑可能早就轮回转世,做别人的女儿, 说不准都做了别人的娘亲了,她还是这样割舍不下。爹爹这回来,不全是为着二哥的婚事,还因为祖母对窦家接济太过。窦家表兄生了个女儿,只是投其所好,取了姑姑的小名,祖母就动了要把老底都交给窦家的心思。” 何青圆叹一口气,又道:“祖母把对姑姑的思念全寄托在我身上,用我来消磨这宅院里乏味的时光,我是无从选择的,只要祖母能给我一点真心真意,我说不准就死心塌地,为了她那点疼爱,摇尾乞求,无有不依了。毕竟我自小就是个没人要的,一点甜头就足够了,菩萨,您说呢?” “可我如今想通了,也不是没人对我好的,摇春待我好,浮夏待我好,秦妈妈和浣秋也待我好,”何青圆苦涩地笑了一下,“这话若叫祖母听见,她会怎么说呢?她会说,‘巴望着下人待你的那点好,真是贱到骨头里去了’您觉得我学得像不像?” 何青圆沉默了一会子,继续道:“阿娘待我,总归也是好的,我不去比就是了。可祖母不愿她靠近我,她风尘仆仆来接我回京,她搂着我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活了,她身上的味道真是好闻,又暖和又柔软,我怎么嗅都嗅不够。可祖母如临大敌,百般嗟磨她,要她站规矩,又装病胁迫。我与阿娘稍稍亲热些,她叫阿娘去她院里日夜侍奉,张妈妈体察祖母的心思,威胁我说要叫牙人来发卖摇春和浮夏。” 何青圆闭了闭眼,抬眸看向烛光里莹润圣洁的菩萨像,道:“菩萨,我有罪。您肯定是知道的,那夜我们想用枕头活活闷死的人不是张妈妈,而是…… 那两个字卡在何青圆喉咙里,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硬生生抠出两个字来,“祖母。” 烛火猛地颤了一下,何青圆也随着一抖,但还好,火苗又晃了回去,端正地燃烧着。 何青圆盯着看,看得她双眸刺痛,淌下泪来。 “其实,祖母心里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会放手让我走。她害怕了,终于发现我快被她逼疯了,怕我早晚有一天会对她也动手。” 寂静狭窄的佛堂里,只有何青圆一个人的自白声,这声音很小,小得只有她和菩萨能听见,但又很响,响在天地之间。 “方才,我的确又动了杀意。”何青圆敛目,唇瓣都在轻颤,“我知道,祖母那话不仅仅是毒舌刻薄,她是真的,真的盼着夫君会遭逢不详,我以寡妇身份回家侍奉她终老。但她没有左右这件事的能力,只能靠日夜诅咒,菩萨,我求您,请让这些卑劣的话语不要作数。” 何青圆很怕很怕,与幼年时被罚跪佛堂的心境不同,她此时的畏惧竟是害怕窦氏怨毒的诅咒会成真,这种虚无的念头所滋生的恐惧却是浓重的,压得何青圆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他待我很好,好得让我心口发烫,”何青圆哭着跪在佛龛前说:“我不知道他怎么会待我这样好?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待我这样好?但我不去想这些缘故了,我只想让这份好久一点。菩萨,求求您。” 何青圆虔诚磕下一个头,没有再抬起来,而是缓缓闭上了眼,蜷在这蒲团上睡着了。 鸡鸣破晓,是摇春第一个找到了何青圆。 她和浮夏推门进来的时候甚至觉得这一幕过分熟悉,摸了摸何青圆的手脚冰冷,摇春一惊,又赶紧去摸何青圆的额头,更是烫得厉害。 俩人什么也顾不得了,一个背一个扶,直接就带着何青圆走了。 赵姨娘靠儿子的喜事吊着精神,所以起得很早也不是太委顿,打着呵欠就瞧见她们主仆三人这模样,一瞧就明白了,急得一砸手,赶忙迎上去,道:“姑娘怎么了?” “发烧了。”浮夏红着眼说。 赵姨娘一抹,果然是装不出来的滚烫,指使身边的婆子去背何青圆,又赶着让人请大夫去,忍不住在心底狠狠咒骂了一句,‘老不死的!’ 何青圆这一病,昏昏沉沉,连何霆礼的婚事都错过去了。 等她好转一些,愣愣看着坐在自己对面,一身新妇打扮的陈敏如,真有种误入仙人洞的恍若隔世之感。 “摇春,把我给嫂嫂备下的礼物拿过来。”何青圆忙道。 陈敏如的神色有些局促,垂眸瞧着那个精细的薄扁匣子笑了笑,她打开一看,就见是一套长短不一的金针,供医者施针术所用的。 这是何青圆花了高价同季家四房买的,虽是给了钱的,但若没有季翡之代为沟通,季家制针的工匠也不轻易接私活。 只因为何青圆记得陈敏如曾说过,家中兄弟都有金针继承,她虽学了施针之法,却没有金针。 陈敏如看着那套针具,紧紧地抿着唇,何霆礼正坐在她边上敲山核桃,敲一个剥给陈敏如,敲一个剥给何青圆,再敲一个剥给自己,自得其乐。 好半天等不到陈敏如说话,就连他这般迟钝之人,瞧了一眼,眨眨眼,轻轻挨了陈敏如一下,玩笑道:“不喜欢叫妹妹换一个?” “比这再喜欢的没有了。”陈敏如似乎羞愧,说话都有些哽咽。 何霆礼也发觉她情绪不对,关切地盯着她看。 “我备的礼不好,只是寻常东西。”陈敏如低着头,慌里慌张用帕子擦泪,倒叫何青圆和何霆礼一时无措,“但其实还有一份礼,我早就想给你的。” 陈敏如说着起身就快步出去了,何霆礼一脸莫名,赶紧跟上。 就见她回到院里,开库房翻嫁妆,最后从箱笼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件东西,抱在怀里又跑了出去。 何青圆不知道陈敏如要给她什么东西,倚在门边等她,见她跑得气喘吁吁,云霞满面,笑脸盈盈,一如当年少女模样,怀中则搂着一件拢了竹骨的丝绢风筝。 “我知道你没有风筝,这是我给你做的,只是那时候没有缘分一起放。”陈敏如又抿起了唇,她其实也能感觉到自己当年的处置伤害了何青圆。 “没,没事,敏如,没事的。”何青圆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但已经迫不及待伸出手,去接那个风筝。 那是一个五彩的蝴蝶风筝,陈敏如画了很繁复的花纹,她虽在画画上没什么天分,但是医者能施针的手很稳,线条流畅干净,她甚至撒上了一些珠贝粉末,来模仿蝴蝶鳞羽的光泽。 何霆礼跟在边上探头探脑,可媳妇妹子都不理他,他自己窝在边上偷偷听,总算听懂了她们从前的事。 “啧,祖母也真是的,这也要管?还天天说自己对妹妹有多少养育之恩,养个猫儿狗儿的,都比这自在。” 何霆礼素来不是太婉转的人,又心疼赵姨娘被窦氏嗟磨已久,陈敏如去给窦氏请安,也未得好脸色,这些何霆礼看在眼里,如何不记在心里? 他又道:“妹妹才回来就留她在房里伺候,病了,她还说风凉话,说妹妹是见不得我成婚喜事,故意闹的。 呵,我就没见她这样揣摩人心的,哪有尽往坏里想的!” “好了好了。”陈敏如道:“背后议论长辈,毕竟不妥。” 何青圆正垂眸撑风筝竹骨,轻问:“爹爹怎么说?” 陈敏如忙道:“姨娘同爹爹来看过你的,姨娘说你那时候烧得满脸通红,喊都喊不醒,爹爹虽没说什么,但心里有数,不会怪你的。” 何霆礼被展开的风筝挤到边角,四下看看,神色有些贼眉鼠眼,陈敏如见状道:“知道什么,说吧!” “爹爹在祖母跟前也吃瘪呢。”何霆礼道:“姨娘说的,就昨天晚上,从祖母院里回来都气得睡不着!” 陈敏如不好意思听公爹的私隐,但又架不住好奇,抿了唇不说话,只等何霆礼说。 “为的什么?”何青圆从前也不知窦氏与何迁文的关系竟这般冷淡。 “就是祖母要把自己的私房体己统统留给窦家的那事,爹去问,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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