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何风盈一抬头,瞥见浣秋立在院中,微微蹙眉道:“浣秋怎么还没去?再迟些岂不是要夜里赶路?” 何青圆一听觉得时不可失,有些结巴地道:“阿,阿姐,我便是要来说这事的,我想让浣秋同钱老二和离。” 何风盈没接她的话,但拨弄算珠的声响就没断过,衬得何青圆格外气短。 “怎么了?这可不兴说,好端端地怎么要和离?”董氏问。 “浣秋婆家待她不好,夫君也总是对她动手。”何青圆觉得理由十分充分了。 何青圆轻啧一声,似乎是有账目叫她心烦。 “老钱一家也是庄上的能人,他们来求的时候挺上心的,过日子么,总有些口角磕碰,浣秋有了你做主,也娇气了些,”董氏看着何青圆微笑,又对刘妈妈道:“你跟着浣秋去瞧瞧吧,也提点几句,叫老钱一家子待浣秋好些,可别呼呼喝喝的,也是咱们姑娘跟前的人呢。” “阿娘,我…… 何青圆想说自己不是要刘妈妈去给浣秋撑腰,而是要这门亲事有个了结。 但董氏显然知道她要说什么,又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心思,只是道:“来,坐到阿娘身边来,也瞧瞧你姐姐理账的本事,你日后虽不需得似她这般八面玲珑,样样拿得起,但既嫁做人妇,家中总有些田产基业需你打理,女子安坐后宅,有些东西势必要捏在手里,你先学着,等熟络了,阿娘会把你的嫁妆也交给你自己打理。” 何青圆瞧见浣秋跟在刘妈妈身后走了,还想争一争,又听何风盈道:“说起小妹的嫁妆,这一季收成不赖,中公账上现银充裕,阿娘要不要请几个中人来问问铺子?京城的铺面买卖少,咱们也要早做准备。” “也好,等忙过这阵,咱们一起给你小妹挑拣挑拣。”董氏慈爱地看着何风盈。 何青圆平日里去家中库房,看看这个喜欢,瞧瞧那个也喜欢,有了嫁妆产业就是有了全然属于自己的进项,可以拥有更多喜爱的物件,本该欣喜,可她此时心中却一点波澜都没起,硬着头皮又坐了坐,出了院子就让人把浣秋寻回来。 秦妈妈匆匆去,匆匆返,“姑娘,浣秋已经叫她婆家人带走了。” 这在何青圆意料之中,却叫她心头一紧,憋闷至极。 “姑娘,老钱一家在庄上得用,哪能和离呢?况且给他家做儿媳,有面子没里子,可多少人的姻缘是面子里子都没有的?夫人今日叫刘妈妈陪着浣秋一起去,已经又给了浣秋一重脸面,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夫人已经很慈悲了。” 秦妈妈生怕何青圆因此同董氏有了隔阂,在她看来这是很不值当的。 何青圆抬眸看着秦妈妈,只是很平静地道:“秦妈妈,你看,这么些年过去了,从九溪到京城,有些事情还是没有什么变化,我还是一点都护不住你们。” 秦妈妈自以为旁观者清,结果被何青圆这一句拽回到湿雨绿青苔的九溪。 她自然记得自己和浣秋如丧家之犬一样被窦氏驱逐出来,靠着何青圆历经层层盘剥,辗转托人送到她们手中的一点银子上京寻主家。 更记得自己拿到那几两银子时的惊异,也记得坐不起官船,只能待在商船潮湿至极的货仓里掰着指头数日子的痛苦。 秦妈妈因此落下风湿的毛病,可在何青圆跟前不敢提。 “姑娘啊。”秦妈妈把着玫瑰椅的扶手跪下来,这一声叫本来想宽慰何青圆,却把自己的眼泪给唤出来了,连忙转脸去擦。 “您已经待我们很好了,瞧瞧院里那几个侍弄花草的小丫头,原本都枯黄干瘦的,现在一个个宽了心,每日吃好睡好的,脸蛋都肉乎一圈了。” 秦妈妈止住眼泪,见何青圆不说话,头颅低垂,像一朵凝在秋夜的莲苞,时节不对,没开就要谢了。 “姑娘可千万别因为咱们这些下人的事想左了,夫人待你可是真真的。” 何青圆被这句话戳了一下,道:“娘待我当然是好。” 她说得有些慌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慌乱,就算不是第一好,不是第二好,总也是待她好的。
第15章 西山枫林 浣秋这一趟去了八日才回来,第五天的时候何青圆就让秦妈妈的儿子带话去钱家,要浣秋回来。 钱老二嘴上答应得好好,但又过了三天才放人。 浣秋到院门口的时候,何青圆和浮夏正在屋里同六福学珠算。 摇春鼓着腮帮皱着眉头,很是严肃认真地听了半晌,还是没听懂。 浣秋是懂的,她在庄子上偷师学过了,若不是后来被钱家人看上,嫁了人,浣秋不至于这样位置尴尬。 还好何青圆还想着她,浣秋和浮夏一个是总账,一个是分账,一个管物进出,一个管人开销,相辅相成。 “浣秋,你回来了?”六福拿着何青圆给的打赏,喜滋滋地说。 浣秋疏离地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何青圆有一点不知道,浣秋的公爹是何风盈嫁妆庄子上的大管事,这庄子上的大小事都是他们一家说了算的,求亲是经了何风盈首肯的,浣秋没有爹娘,全凭主子做主。 其实说句诛心的话,董氏也知道浣秋嫁得不好,出于顾全姐妹情分的念头,董氏话语间将浣秋的亲事揽到了自己身上,但只要算算日子就知道,浣秋成亲的时候董氏已经出发去九溪了,只能是何风盈安排的。 浣秋不敢揣摩主子的心思,但她明白何风盈在惩罚她,惩罚她不识好歹,胆敢拒绝她。 其实浣秋那时候想得很简单,董氏将她们收进府的时候说了,何青圆以后还回来的,到那时依旧叫她们伺候着,她这样说了,浣秋就记得自己是何青圆的人。 而且何风盈院里的婢女各个厉害,二等婢女先不提了,只看她跟前那几个,九曲一马当先最受宠,六福管账理事一把好手,三善懂医又善制药膳,更别说还有两个妈妈,姓孙的是跑镖出身,外院男人都怕她,姓冯的周到圆滑,想知道的事儿没她探问不来的。 浣秋也不知道何风盈要自己做什么,她只知道何风盈院里人才济济,自己若是进去了肯定不好受,但没想到一次拒绝,会给她的生活带来这么多的不幸。 看见摇春和浮夏走了出来,浣秋勉强笑了一笑,道:“给你们带了点庄上的地瓜干,我公爹晒的。” 浮夏接过地瓜干,觉得这似乎算是钱家的一种示好,但对上浣秋躲闪的神色,又觉得这事儿没这么简单。 “浣秋。”何青圆抛下桌上的账册走过来,“你还好吗?” 浣秋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奴很好,有夫人给奴撑腰,钱家人消停多了。” 似乎也觉得自己的笑容太大,浣秋收了收,定格在一个很温顺的微笑上。 何青圆是不信的,但反复问了几次,浣秋只说自己很好,还让她不要多心。 勤能补拙,何青圆仔仔细细学了些时日,也有些进益。 等秋收这一阵忙过,何风盈给她一本账册要她看过,又随口抽问她几个问题,何青圆虽然费了些功夫琢磨,但都答出来了。 何风盈倚在美人榻上,累得手都懒抬,啜着九善喂到她口中的甜汤,道:“可以了。” “可以了?”何青圆觉得自己同何风盈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何风盈睨她一眼,笑道:“能看得懂,不会叫人蒙骗就行了。怎么?还要有账房先生的能耐?” 何青圆有些不好意思,道:“我瞧姐姐学得更透彻,以为自己也需到那种程度。” “你以为我愿意?祝家烂账一摊,却有奸人一窝,眼睛不放亮堂些怎么行?”每每说起婚事,何风盈都是不满意的,“他又是个…… 何风盈顿了一顿,没说下去了。 何青圆见何风盈心情不悦,又不知该说什么来宽慰,也不好直直盯着她看,眼神一落,就落到茶几上的两张粉红帖子上。 何风盈半晌没听她说话,扭脸见她正盯着帖子发呆,嗤笑道:“有你的。” 何青圆愣一愣,明白过来后喜不自胜,赶忙从九曲手里接了过来。 “是林姐姐邀我们去赏枫啊。” 城外西山上枫叶美,林家又有别院在那里,这时节常邀亲朋好友前去做客赏枫,何风盈同林谨然关系亲厚,去过好几回了。 林谨然与何霆昭的婚事定在明年开春,而何风盈与祝云晟的婚事在后年年初,姑嫂三人还会在同一屋檐下相处些时日。 山道上一路飘落的枫叶已经够美了,何青圆瞄着那一竖窗缝,看着从落叶纷纷,如云霞坠落,忍不住伸手接了一片。 九溪也是有枫树的,窦氏祈福的观音庵里就有一棵,但九溪秋冬不够冷,枫叶红不透。 而且九溪乔木落叶也是不一样的落法,是一边掉一边长,甚至还有很顽强的品种,一年四季,苍翠如旧。 所以,何青圆若不是亲眼所见,真无法想象落叶之景也能如此壮美。 何风盈见得多了,自然不似她这般雀跃,看到什么都满眼新奇。 但能出来逛逛也是好的,何风盈眼瞧着何青圆按捺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伸手凭空捉了一片落叶,对着阳光细看,也在面上落了一片枫影。 何风盈几不可见地动了动嘴角,借何青圆之眼看落枫,借她之耳听山风,也觉得多了几分趣味。 “风起送秋意,又染枫叶红。”何青圆念完这句诗,面上笑容忽然一收,沉默下来。 “怎么了?”何风盈端坐着,睨了何青圆一眼。 何青圆摇摇头,手指一松,看着那片枫叶飞走。 何风盈整了整衣襟,漫不经心地说:“脱口而出却是小姑姑的诗,心里不好受?” 谁能想何青圆背的第一本诗集居然是姑姑的遗作,窦氏真是有些魔怔了。 被人看透的感觉其实不太好,何青圆幅度很小地点了点脑袋,没说话。 “活人还同死人犟什么,抛开远些,她的诗又不怎么样。”何风盈说得轻巧,又道:“回去背两本名家诗集,那还记得住她那几首拾人牙慧的诗啊。” ‘阿姐在人后言语好刻薄啊,但只要不刻薄在我身上,听着还真是痛快呢。’ 马车碾在落叶堆上,那种酥酥麻麻的脆响是遮掩不住的,何青圆的整颗心都轻盈起来了,像这秋日晴好的天气一样爽朗。 “阿姐可有觉得好的诗集?”何青圆试探着问。 何风盈见她笑眼弯弯,只道:“你问然姐姐好了,她颇通诗词。” 林谨然得了消息,已经在山庄门口迎两人,何青圆从马车上下来,远远一看,便觉她气质出众。 拈帕自立,不动如竹。 “山风这样大,你出来等我们做什么,这山上我都来多少回了,春日里放风筝,夏日里玩水,秋赏枫,冬赏雪,你还怕我走错了?”何风盈忙迎上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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