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青圆因为有点在意何风盈的情绪,所以一直留意着施氏,见她四处打量屋里摆件,又用说笑口吻挑拣起林谨然的穿戴,行为虽有些不太庄重,但婚礼上总是热闹放肆些,也不算她太失礼。 新房的陈设无可指摘,金烛台,丝罗帐,婚床的被褥是满绣的花开吉祥,撒帐用的花生桂圆里还混着金银馃子。 而林谨然的穿戴华丽且端庄,嫁衣层层叠叠,银线密绣隐没在红纱衣下,如月照朱,裙踞下只露出一指宽的鞋面上都是金丝绣花,一双手上金玉翡翠戒环都要戴不住了,再瞧颈上的项圈坠璎珞,串联展开如一件宝石衫子。 林谨然通身显露的不仅仅是林家富贵,更是林家唯一一个嫡出女儿的尊贵。 “重不重呀。”施氏笑着说,“这都戴一天了,衣裳都这么重了,首饰还添重。” “富贵人儿自然撑得住富贵。”黄氏看林谨然端坐红床,任凭众人如何说笑也不出声,对这个外甥媳也感到满意,又道:“毕竟是一生一次,洞房花烛。” 黄氏这话说的是她自己,也是对子女婚嫁的期许。 但施氏的笑容微妙的收了收,可唇还咧着,牙还露着,看起来有些渗人。 何青圆忽然有种感觉,觉得施氏不是恨林谨然,而是恨这屋里的红。 笑闹了一阵,人潮退去,外院已经开始吃喝上了,女眷在内院的席面也要开了,何风盈见何青圆要留下陪林谨然,就道:“乳鸽和栗糕,我叫人给你留出来。” 这是何青圆试菜时觉得最好的两道,她忙道:“多谢阿姐。” 望着她离开的背影,何青圆觉得何风盈很累,秦妈妈也有觉察,道:“大姑娘累了一日,又担着心事。祝家三公子昨个刚从北丘寒回来,没想到今日也到席上了,咱们少爷帮着祝二公子,与他一贯不对付,也不知道会不会生事。” 何青圆听得也担心起来,但外院席上的事,她鞭长莫及,只有去水房捧了甜酒小圆子,同林谨然一道吃。 林谨然还坐在婚床上,满目的红,叫她有些发昏。 “阿嫂。”何青圆的声音一贯脆甜,听得林谨然不那么恍惚乏累了,“阿兄记挂你没吃东西,叫我给你备上了。” 跟着林谨然过来的钱妈妈笑得热络,要接手过去,何青圆却道不必,往床边坐了,小心翼翼地递进盖头里去。 林谨然本来是不想吃的,但这甜酒小圆子白润一碗,落着四五粒红艳枸杞,香气直往她鼻端钻,吃过一碗,还想要一碗时,钱妈妈不轻不重地咳了两声,林谨然就把手放下了。 何青圆恐其中有什么自己不懂的规矩顾忌,便也没有多劝,只摸摸荷包,掏出一块丁香姜片糖来,问:“钱妈妈,这个嫂嫂可以吃吧?” 钱妈妈笑着点点头,林谨然含在口中,只觉满口生香,忽就有些羞涩。 何青圆又陪着林谨然说了好一会子话,外头席面散得差不多了,秦妈妈推门进来,轻道:“姑娘,时辰差不多了,咱们回去吧。” 林谨然握着何青圆的手紧了一下,何青圆笑道:“好,嫂嫂,那我回去了。” 钱妈妈对何青圆很有些好感,便送了她几步,瞧见院门外何霆昭大步流星地走进来,赶紧退回来告诉林谨然。 何青圆不想耽误何霆昭洞房花烛夜,笑着福了福就要出去,何霆昭本应该与她交错而过,快点去掀盖头,却不知道为什么,直直冲她走了回来,且面色不善。 何青圆惶惑地望着他,就听何霆昭冷声问:“白狼崽到底是怎么弄丢的?” 见何青圆浑身一震,何霆昭就知道她定然瞒了事情,再度逼问,“说!” 秦妈妈张臂要挡在何青圆跟前,被何霆昭一把拂开,摇春虽吓得发抖,但也是护在何青圆跟前。 “少爷,您何苦在今夜来逼问咱们姑娘一头畜生下落?况且那畜生定是自己寻了个错漏逃出去了,难不成还能是叫我们姑娘给卖了?!”秦妈妈艰难爬起,很是不解地问。 何风盈似乎是追着何霆昭来的,芍药红衫随着她的跑动而颤抖着,只有她一个人,九曲立在院外没有进来。 见何霆昭对何青圆动怒,何风盈忙上前道:“阿兄,祝云赋那厮说的话能有几分可信?就算色白少见,也不一定就是同一只狼崽啊。” 婚宴之上,祝云赋借着祝酒之际,提起自己与季家人去寻碑林,但因为那处是蛮人部落领地,又毗邻狼窝,所以只拓了外围零碎几块碑,再欲前进,就见一只半大的白狼蹲在一块石碑之上。 “我一见那头白狼就觉得熟悉,面相年岁都应该是被何兄你带走的那一匹,但想想又不该是,何兄都把狼崽带回京城了,哪还能叫它跑了?”祝云赋生得并不像祝老将军,更像他娘,很秀气的一张脸,却有着十分古怪的性子,“见只有独狼,我手下兵士便懈怠了,射箭猎杀不成,只得近它身用兵器捕获,结果那白狼就从石碑后探出一个脑袋来,笑着看我们。” “荒谬!狼要怎么笑?” 祝云晟看出何霆昭不快,也知道祝云赋在何霆昭的婚宴上故意寻事,多少也是因为何霆昭素来偏帮自己,此时若不出言帮扶,还有何脸面做人。 可祝云赋根本就不理会他,只继续道:“那白狼邪性近乎妖,步步设计,等前头两个兵士发觉足下流沙陷落时已经来不及了,硬是吞了我三个人!若非后面的人反应及时,季家那位门客也是要送命的。” 说到最末,祝云赋瞥了眼临桌的季悟非,见对方充耳不闻,便笑了笑,又望向何霆昭道:“季家人因此很是不满,我回到城中之后,叫人去查那只白狼,却得知那白狼的确是何公子带走的那一只,只不过被一个蛮人又从京城劫回来了,想来是白狼记恨曾被掳过一遭,故意设局害人。” 听到这,何霆昭的面上的表情已经有些破裂,祝云赋却还在道:“这事儿何公子怎么不早说?虽说被一个蛮人从自家宅院劫走了狼是有些不体面,但你若早说一些,我也好有所防范,不至于损了兵将,还要被季家指摘,你说是不是?” “那狼崽我记得不是死了吗?”季悟非冷不防出言,看向何霆昭,他回过神来,连忙附和。 季悟非端酒啜饮,似随口道:“况且哪个蛮人会费这力气往来京城与北丘寒,就为救一头畜生?说不准那头狼只是在石头上晒太阳,叫你们这些拿刀拿箭的兵士看成什么妖物,祝三公子手下兵将久在北丘寒,却连点对流沙的提防都没有吗?” 祝云赋被从西京回来的祝老将军命令送季家人回来,一路上实在领教了季家人唇舌之利,反正已经寻了何霆昭的晦气,又见祝云晟也是一脸不快,仰脖喝下杯中酒,笑道:“那就各打五十板吧。” 何霆昭在婚宴上失了脸面,又听闻白狼是被一蛮人掠回北丘寒的,惊怒交加,这才有了质问何青圆这一遭。 “哪那么多年岁一样的白狼!”何霆昭怒道:“且他还说白狼颈上有一圈毛分外短薄,像是束过项圈所致,野地里的狼哪有项圈!?” “那阿兄想如何!?”何风盈侧身挡在何青圆跟前,又伸掌抵在何霆昭胸前,不许他再逼问何青圆,且一字一顿地给这件事下了论断,“狼崽就是走丢的!且死了!那根本就不是同一只!” 何霆昭愣了一下,缓缓冷静下来,看向两个妹妹。 何青圆浑身颤抖,双目通红似沁血,而何风盈通身的骨头都绞紧了,抵在何霆昭胸口那双手冷如寒冰。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潜藏着多么大的危险,喘了几口粗气,道:“是,大妹说得对。” “阿昭。”一身红衣在漆黑的夜风中晃动,林谨然半撩了盖头站在门边,看着院中兄妹三人,不解地问:“怎么了?” “小事,你先进去。”何霆昭勉强笑笑,见林谨然进屋去了,看了何青圆一眼,又看了何风盈一眼。 何风盈几不可见地点点头,示意何霆昭快进屋去。 “走吧。”何风盈在前头说。 何青圆像个罪人一样跟在后头,一直到了何风盈的院里,何风盈的屋里。 赶了人,掩了门,只有姐妹俩。 何风盈吃了一盏热茶,觉得胃里都暖起来了,才看向何青圆。 “可有什么?”何风盈没头没尾地问。 “没有。”何青圆说话的时候并没有避开何风盈的目光,只是整个人都像琉璃淬的,下一刻就要碎掉了。 何风盈探究地看着她,又道:“凡事要提前做准备,未必是死路。” “阿姐。”何青圆吞了口沫子,咽下满口的腥甜,她艰难地说:“真的没有,他…… “好了!”何风盈像是听见什么很恐怖的事情,尖声打断她。 何青圆只觉面上又浮现出了虚妄的力道,似那夜横扣在自己面上的大掌,捂得她无法呼吸。 这一日乱七八糟的事情堆在一块,叫何风盈脑子昏胀发疼,心头烦闷难受,倚在几案上歇了一会,抬眸见何青圆简直快白透成魂魄了,方才叹了一口气,道:“没有就好,今日阿兄婚宴,祝云赋这王八故意添油加醋,说得阿兄连条畜生都看不住,更是骂他无能,阿兄也是气在心头,又担心你,才会如此咄咄逼人,你别多想。” “是。”何青圆好不容易才冲破捂在她口鼻处的恐惧,颤声道:“多谢阿姐为我周全。” 何风盈心里其实也有些埋怨何青圆,怨她收了狼崽在自己院里养,但她也食了苦果,着实可怜,便自嘲一笑,道:“也为自己罢了,阿兄是男子,气极时想不到这一层。”
第32章 躲避 何青圆裹着满身冰凉的惊惧回到院里, 夜里便高烧起来,捱到天明才报给董氏。 这一日是要见新人的,若不是何青圆素来温和乖巧, 林谨然只怕是要误会她对自己不满。 “都是你,吃了外人几句气, 怎好发到自己妹妹身上?”林谨然薄斥何霆昭, 柔声软语,更似娇嗔。 何霆昭昨夜只同林谨然说, 妹妹院里仆从纵了狼崽出去, 找到时已死了,而祝云赋在北丘寒被一只白狼戏弄,损了几个兵, 就将这两件事连起来编排了, 弄个什么‘蛮人进何家如入无人之境,轻而易举偷走狼崽的臆测’出来。 “是, 是我不好。”何霆昭回想昨日在席上, 亏了季悟非周旋得当, 没有露出什么破绽,“小妹素来胆怯, 没影子的事儿我应该索性不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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