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庶女而言,嫁人才是博生路。 林茹儿深吸了一口气,皱眉道:“只我瞧着,季公子待那何青圆,似有些不同。”
第34章 黄肥杏子 与季悟非通了心意之后, 何青圆心底便冒出了一个泉眼,每日晨起一睁眼,好心情便一股一股地涌出来, 叫人看着她的笑颜,愈发喜爱。 黄氏离去前颇为不舍, 与董寻舟这个儿子相比起来, 她更舍不得何青圆,牵着她说了好久的话, 又允诺给她寄些沧州土仪。 董寻舟被亲娘冷落在旁, 一点也不在意,只笑呵呵地看着。 黄氏一走,董氏就觉自己肩头的担子重了, 董寻舟要留京读书, 自然也要处处要打点,但以他的画技来说, 念个太学还是紧够的, 只是入学容易, 要读得好却也难。 太学将学生分为上、内、外四等,而且并不定死了, 大考小试十分频密, 既有先生的随堂抽检,也有每月一次的学官出题亲自考问, 还有朝廷派下差官主持的公试。 何家这般门第,送董寻舟入太学绰绰有余,却不能保着他一直待在上舍。 太学考题繁杂, 不可能都在董寻舟长处上出题考问,稍有不慎就要跌落下来。 “我记得爹前些年也当过主持太学公试的差官, ”何风盈道:“正好是祝云赋那一拨学子,落到爹手里被他好一番考问,爹说在他跟前还蛮规矩的,但也糊弄不过爹,爹说他油嘴滑舌,算个辩才,却是个心胸狭隘,不能做大学问的。” 何青圆听她说起祝云赋,心里便闷闷得不太舒服,道:“在爹跟前还知道守礼,为何对哥哥那样不敬呢?” 何风盈想了想,道:“爹毕竟是长辈,而且爹待他和阿瓮总是一样和气,只是哥哥与阿瓮投缘,总也偏帮阿瓮,所以自孩提时就与祝云赋结了不少仇,说仇也说大了,只是男孩们一块玩闹时的龃龉,祝云赋气量小,小仇记成大恨。” 何青圆有些惊讶,说:“这样说来祝云赋同阿兄阿姐还算一道长大的?” 何霆昭走进来时恰听到她们姐妹说话,皱眉道:“打小便是一脸阴鸷相,长大更是讨厌。” 董氏坐在上头笑看几个孩子,使婢子给何霆昭递过去一个热帕子。 何霆昭擦了擦手,道:“阿舟诗书的底子是薄一些,但季先生很喜欢他的画,忆之说他那日还将阿舟那副《虾石图》要去赏了。这样,我让忆之去探探口风。” “哪位季先生?”何风盈好奇地问。 “忆之的三伯父,凤梧书院的院长。”何霆昭道。 林谨然在旁听着,欲言又止。 何霆昭瞧了她一眼,收敛了笑,道:“季先生没有收阿安,但是给他荐了一个太学的夫子,他明日就好去了。” 林维信、林维安是林家的两个儿子,林维信是与林乔儿一母同胞的庶长子,而林维安则是养在严氏身边的幼子。 林谨然见众人都看她,叹了口气摇摇头,道:“两兄弟读书的本领怎么都如此平庸,阿信此番春试落第,父亲心中已然不快,阿安又被凤梧书塾拒之门外,唉。” 林维信虽是林乔儿的弟弟,却也是林谨然的弟弟,更是林家日后支应门庭的顶梁柱,即便与林谨然不是一母同胞,可他既已长成,林谨然也盼着他能做栋梁而非朽木。 “维安年幼,还要看往后,你不要连带他也一并数落。”董氏宽慰道。 “娘说的是。”何霆昭握住林谨然的手轻拍,道:“凤梧书塾取材,要么就是才华出众,无可指摘的通才,要么就是如阿舟这般灵气逼人,精通一门的偏才,小弟质素略中庸了些,但可季先生也说他可为砖瓦。” “砖瓦算夸奖吗?”林谨然蹙眉苦笑,又打趣道:“夫君这是在夸自己呢。” “砖瓦怎么不算夸奖,只有栋梁,房子盖得起来吗?季先生挑剔,我和阿瓮在他跟前也就是个砖瓦的评价,我俩入凤梧书塾那前后几年里,运河淤堵,大水频发,盗匪横行,南方学子上京来很不容易,只京城附近一些学子不够看的,勉强算矮子里面拔高个,还是凭些运气的。” 林谨然听他这般说,目光愈发柔和,爱意浓浓,笑道:“夫君若得空,有劳你多提点小弟了。” 两人琴瑟和鸣,看得董氏含笑,何青圆垂眸,何风盈勾着嘴角,望向别处。 几日之后,季悟非递来消息,说凤梧书塾收了董寻舟,但要他勤勉,如若不然,一年之后自去。 董寻舟学画多年,读书却没学画那样用心,听闻凤梧书塾人才济济,先生严苛,有些怯阵,道:“倒还不如去太学罢了。” 何霆昭闻言一皱眉,兄长威仪逼人,叫董寻舟噤声不敢言。 何青圆与何风盈在一处分吃季悟非随话一道送来的杏子,何风盈不耐吃酸,托着腮叫齿软,要下人做了杏脯来。 “我倒觉得正好。”何青圆叫摇春捡起几个,道:“这么多也吃不完,留几个新鲜的,剩下的拿去做了吧。” 董寻舟见她们吃得起兴,蹭过来伸手管何青圆讨一个。 何青圆摸着杏子细嫩微绒的皮子,一脸认真地给他挑拣。 “这有什么可做学问的?”何风盈笑道。 京城的杏子晚熟,且比不得九溪,何青圆吃着觉得季悟非送来这一筐算好的了。 “要不软不硬的才好。”何青圆挑到一个好的,摊在掌中递给董寻舟。 那杏子黄肥一枚,饱满温柔,可堪入画。 董寻舟拿在手里打量,就听何风盈打趣,“不舍得吃了?” 何青圆也看他,笑道:“吃呀表哥。” 董寻舟跟得了令似咬下一口,就觉酸甜迸溅,软中含脆,他舔着杏肉的细腻,抿着杏皮的青涩,笑道:“小妹挑得真好。” 何风盈在边上莫名发笑,何青圆觉得她有点奇怪,但也没放在心上,见董寻舟时不时神色游离,想着他是对进凤梧学堂一事有些紧张,就道:“表哥别紧张,凤梧书塾也只是书塾,你又不是没念过,更何况你这些年走遍大川南北,眼界开阔,心胸更该放得宽广些,即便有什么不懂的,学就是了,可别将那些学问看得太过高深莫测,就算是学得有些艰难,你也只当做天生我材必有用,只不在此处罢了。” 这番话说完,何青圆微微愣神,才发现是季悟非那日在梅苑溪畔开解她的话。 “多谢小妹开解,”董寻舟对她郑重地行了个揖礼,笑道:“我会记着小妹这番话。” 书塾已开学多日,董寻舟的志向虽不在书案上,可父母的期盼压肩,他也不好耽搁,次日便进了书塾。 因他性子开朗爱说笑,又是个有真本事在身的,几日下来便结交了不少好友,纵然学业上有些不顺,也能谦虚向学。 季悟非一至书塾庭院中,就听有人笑唤董寻舟的字,“素屏,素屏,快些来。” “此子纯然灵秀,”三伯父季随海捋着一把长须如是点评董寻舟,“但不是做官材料,勉强为之,只能入翰林与史料文集为伴方不招祸,但他性子又活泼,捱不住久坐书堆之苦,还是做个富贵闲散人为好。” “他的性子同阿瓮有些像吧。”季悟非瞧着正在庭中与几个学子一块凿磨颜料的董寻舟,道。 “鹤望?”季随海叫了祝云晟的字,摇头笑道:“不像。” “不像?”季悟非想了一想,道:“鹤望年长几岁,又在翰林院里磨了几年性子,更稳重温和一些,至于素屏,更爽朗无拘一些,也更灵气几分。” “不是这些皮肉上的不同,而是这里有不同。” 季随海往自己的心口戳了三下,他这几年其实很少亲自教课,只偶尔与几个得意门生座谈解惑,更多时候他端坐书房塌前,从窗子里望出去,看着形形色色的学子,于他而言是一桩趣事,也是一种修行。 “心?我便是觉得他们都是心思纯净之人,所以才会觉得相像。”季悟非更有些不懂了。 “素屏素屏,不文不饰,不丹不青。他虽善画,却得了这样一个字,取字之人必定也了解这孩子心思无垢,才曰素屏,”季随海看向自己屋中那副绿水青山仙鹤悠悠的墨色屏风,道:“至于鹤望么,他的心思要深许多,且旁人不轻易得见,你虽为他友,望他之时只见自身,概因他如古井,照不出自己,只照得出别人。” 季悟非同祝云晟相交多年,连何霆昭都是祝云晟引荐的,一直觉得他温煦开朗,不曾想得了季随海这样一番点评,不禁愣了片刻,才道:“祝老将军久不在京,他也算无父无母,自己挣扎长大的,心中有些晦暗面,也不奇怪。” 季随海笑看了季悟非一眼,有些赞许地道:“不错,为人处世当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交友更是如此,若是锱铢必较,还有什么趣儿。你是咱们季家的门面,应该想到做到。” 季悟非听得末了一句,顿觉肩头一沉,连忙躬身行礼道:“不敢当。” 说了这番闲话,季随海才道:“你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季悟非定了定神,道:“昨日我查验中公的账册,发觉这月账上又空了纹银二百两,若用处明晰,我自不会拿这二百两银子的事儿来烦您,可我问过账房,只说是八叔父亲自来要,账房多问一句,他便说自年底分红中扣除就是。我们四房人吃穿用度都是中公出,八叔父去年也是这般赊取,去年年底虽还有些分红,八叔母又不依不饶,说年节里没得现银打点,伤她体面,也是取走了的。如今算八叔父早就倒欠了账上八百两,今年年底就算有分红多出来,也无法补不了这个亏。” 行八叔父的季庭韬出自四房这一脉,也是上一辈里年纪最小的,许是因为四房这一脉向来寿数短,叫他生出时不我待之感,这两年愈发恣意享乐,花银子如流水。 “四房药铺医馆的进项呢?”季随海微微皱眉,道。 “前年八叔病了那遭,就叫悟容管着了。”季悟非声音平静,继续道:“这事儿我也同他说过,他只叫我拿捏好中公的银子,既是给出去了,怎么管他来要?” 季悟非原本有一个行二的亲伯父,早年间在外巡查买卖的时候死在路上了,他父亲行五,也是常年在外照料生意,所以这一家的庶务才会早早落在他身上。 “李氏倒是一心向着他儿子,心里早不知把老八撇到哪里!”季随海听得冷嗤一声,道:“悟容也着急忙慌爬到他老子头上,冲你扬起鼻子说话了,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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