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云晟扫了一眼,见是祝山威手下的文书代笔,虽有文书润色过了,但信中还是斥他居多,说他连个女人也拿捏不住,但总得来说还是随便他的。 祝云晟将这信随手叠起来,自言自语道:“无父无母无遮蔽,无拘无束得自在。” 他抬眸扫了那送信的小厮一眼,道:“还有什么事。” 对方凑上前来,附耳与他说了一句话。 祝云晟一时僵住,半晌才缓缓侧眸看那小厮,“当真?叫什么?” “冷镜湾。”小厮干脆道。 “这什么名字,听着像是个地名?”祝云晟又问。 “嗯,听说是南草场上的一个冷泉湖,他被胡人军中的女奴救回了起镬部落,部落被胡人灭掉的时候,那女奴又带着他逃到冷镜湾,后来那女奴伤重死了,他被狼群捡到养大的。” 祝云晟不可置信地轻笑一声,摇头道:“命真大啊。” 过了会子,他又问:“爹待他如何?” 小厮迟疑了一下,道:“还不清楚,只得了这样一个消息,且说那人还不愿认咱们将军呢。” “娘那种死法,自然不愿认。”祝云晟倒是很理解,又忍不住一连说了好几个‘有意思’,“有意思,这可太有意思了。” 他笑了一阵,笑意僵缓下来,直至消失。 “叫府里的先别下手。”祝云晟忽一扬手,道:“你说能不能瞧见这狼子对上毒妇的场面呢?” “爷,也不一定会让他一个狼子回京城来啊,粗野蛮人那般不受教,能领得出来嘛。”小厮道。 祝云晟想了一想,却是摇头,道:“不,爹一定会让他认祖归宗的。”
第48章 有娘没爹 西牧部落营地外的铁矿, 昨日还只是忙忙碌碌地挖凿运走,但今日却直接架了好些焚烧冶炼高炉就地淬炼。 明亮火热的炭块在炉中灼灼燃烧着,一旁甚至还有匠人直接开始淬火打铁, 炽热的铁器雏形在马尿里呲呲作响,蒸腾出的热度将这一片地区的气流都扭曲了。 冷镜湾的表情也如被热浪熏蒸, 十分地不自在。 “你这什么意思?”他按着企图偷溜出去的罗石, 一把把他推回毯上去,扭脸问祝山威。 祝山威脸上的表情慈祥、疼爱, 令冷镜湾几欲作呕。 “只是给你兄弟的见面礼而已。” 冷镜湾睨了罗石一眼, 一掌把他手里的烤饼打飞了,这黑塔一般的汉子慌里慌张地摆手,道:“他没打招呼硬塞来的。” 前些日子祝山威借口比武脱他上衣, 看见左肩上那一朵青灰花型胎记之后, 就跟疯了一样说他是自己的儿子。 冷镜湾也听过祝山威当年是如何扬名的,他从没觉得这事儿会跟自己有关, 第一反应就是不信, 回狼窝里才躺了不过两日, 祝山威竟然就让人熏烟进来。 果然是镇守一番的大将军,心狠手辣才是正理。 “你很缺儿子吗?怎么喜欢到处乱认的, 我舅舅从没说过我有你这么个爹!” 冷镜湾说着就给了罗石一脚, 要他给自己帮腔,却见他抓耳挠腮, 甚至低头研究起身下那块地毯来。 “啧,怎么这么脏,拿出去用雪洗洗吧。” 祝山威笑了起来, 听得冷镜湾一股一股火就往上撞。 “你爹说过没有?”祝山威问罗石。 罗石觑了冷镜湾一眼,又躲着祝山威的目光, 只恨自己长得太大,挤不进任何一条缝里。 这几乎已经回答了,冷镜湾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 罗石见他神色难看,也不再躲避,摆正了身子道:“爹临终前说他确实是你爹。” 此话一出,冷镜湾望过来的目光瞬间锋利如一把黑刃,一如当初罗石在狼群里初见他的时候。 “那舅舅为何不早说。” 罗石看了眼祝山威,咂了下嘴,还是挺硬气的,说:“我爹说,弃子做一回就够了,难道还要给机会弃第二回 吗?” “呵。”冷镜湾背过身去笑了一声,不难想象他此刻讥讽的神色。 祝山威长长出了口气,道:“小老二说话真狠呐。” “我舅舅说得难道有错吗?”冷镜湾道:“我从小到大都有娘没爹,到现在也用不上!” 生他的是娘,把他从胡人眼皮底下偷出来的也是娘,叼着他回窝里,用皮毛给他盖暖的也是娘,实在没有爹什么事。 祝山威清楚他被狼养大,又受蛮人习俗风气影响,不会那么轻易认他,但却并不着急,只道:“你娘葬在祝家祖坟,不去看看她吗?” 闻言,罗石就觉冷镜湾的气场都变了,那股子嗜血的狼性涌动着,恨不能撕咬生啖。 他缓缓转过身看祝山威,一双眼赫然是狼眸。 “你居然有脸说这话?” 祝山威反问他,“那你若是我,会怎么做呢?难道要殉情吗?人活一世艰难,反正我在她身侧留了位置,百年之后总是要陪她长眠的。” 冷镜湾一时语塞,又问:“说得这样好,你到底有过几个女人?” “那些女人只是女人,如何能与你娘相提并论。”祝山威微一蹙眉,显然是记不清,更是有些诧异地反问他,“你都这年岁了,难道没有过几个女人?” 冷镜湾别开脸不欲回答,罗石却一脸忍笑,道:“我狼姑姑教得好,他这辈子只找一个。” 狼与大雁一样,一生只有一个伴侣。 祝山威失笑道:“噢?那可要看准了。” “笑屁啊!”冷镜湾被他们俩笑得心烦意乱,撩了帐子出去,就见帐外站着一个小军头,是之前他领过的快骑之中的精兵,叫秀水。 秀水一见他就行礼,冷镜湾也没在意,自顾自地走,走了几步就见他还跟着,不解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公子,将军说我们这一队人以后就是您的亲兵,只叫跟着您。”秀水道。 冷镜湾气极反笑,道:“行,你有本事就跟着啊。” 话毕他翻身跃上自己那匹黑马,就往狼窝里奔去。 秀水骑马跟了一段,只到狼窝近处,马儿闻见狼味,怎么也不敢进去。 他只好下马硬着头皮进去,小心翼翼避过一只只或懒觉或打闹的大狼小狼,等走到狼窝深处,已是浑身冷汗。 冷镜湾横着两条长腿正躺在大草窝里,枕着一只看起刚成年的白狼,他身上全是毛茸茸的小崽子,一些在啃他的头发,一些在啃在他的靴子,被他搂在怀里那一只,正用他手腕处的皮甲磨牙。 秀水正要说话,背上的箭囊被一只半大的狼咬住一拽,拽得他直接跌倒,挣扎起来又被扑倒。 冷镜湾见他还在强撑,就道:“也不用这么听那老头的话吧。” “小的是公子亲兵,理应随侍,不是因为将军的吩咐。”秀水好不容易起身,一边拿嘴里的狼毛一边道。 冷镜湾没再说话,也不再看他,只是躺在那狼窝里,静静看着不远处地平线吞吃落日。 天色一暗,寒意更重。 周围的一只只幽绿眼睛亮了起来,看得秀水不寒而栗。 等那头灰白巨狼拖咬着一头小牛犊缓缓走来的时候,秀水更是惊得连呼吸都停住了。 “就你宠孩子,昨天抓的还没吃完,尽要吃新鲜的。” 冷镜湾只说了这一句秀水听得懂的,随后便是一些‘乌哩呜哩’的狼语,然后还有碰碰鼻子什么的,似乎也是一种交流。 一人一狼说了一阵,秀水就觉得冷镜湾站起来的时候,心情似乎好了一点。 狼的寿命不比人长,冷镜湾的狼娘已经去世几年了。 算算,娘虽有三个,但却都已经死了。 一个就地葬在冷镜湾,是狼帮着他一起埋的,一个在荒原狼冢里,她自觉大限将至,离群而去。 还有一个生母,想到这,冷镜湾伸手从胸前拽出一根皮绳,就见一块玉环落入他的掌心。 玉并不是什么好玉,杂色混沌,北丘寒的溪流边多留心找一找,就能找到不少,但因为常年贴身戴着,所以被人气养得有了几分温润模样。 可到底来说,这样一块玉根本配不上这样好的雕工,玉环中间是梅树虬枝,环上才是点点黄绿细蕾。 舅舅说,那是他离开部落时他娘送给他的,是他娘的爱物,所以转赠给冷镜湾。 如果说冷镜湾看着狼王弟弟的时候,还能轻易想起狼娘的模样。 偶尔做梦的时候,还能隐约窥见养母在湖畔边浣衣边对他笑。 而关于生母,他就算将这块玉环看穿了,也闻不到她的一点气息,但也幸好,还有这块玉。 “公子!”秀水忽然喊了一声,冷镜湾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就见远处荒原上隐隐有火光。 他打了个口哨唤来马儿,秀水从怀中掏出响箭往空中一射,尖利的声响伴随着一道蓝光划破夜空。 正回城的祝山威转首看了一眼,瞧着那支精兵快骑在首领缺位的情况下飞快整肃了队伍,马蹄荡起的烟尘回落之后,已经都瞧不见他们的身影了。 “我怎么觉得比之前更快了,他是怎么练的?”祝山威问身侧的副将。 “用狼撵的,还跟着狼群去围捕野马群了,抓回来三四匹品相极好的,头马都被换了,剩下的马也就跑快了。” 副将如实告知,就听祝山威开怀大笑起来,道:“看来是心悦诚服了,难怪一个两个听说他是我儿子之后,总觉得他们喜气洋洋的,一口一个公子叫得勤快。” “私下里都叫小将军了。”副将道。 “是吗?叫就叫吧。”祝山威点了点头,道:“他这几日割下的敌首可摞几大堆了,回京必定获封。” 副将有些惊讶,道:“将军这样肯定?二公子可是连个都尉请不下来。” “阿鼎同阿甑不一样,他是我儿子又不是,他越不认我,越是厌我恨我,越有封赏。”祝山威静静感受着地面的震颤,叹道。 阿鼎,阿瓮,阿甑,光是看小名就能看出来谁是父亲的心头肉。 其实祝山威还有两个庶子,叫祝云旗、祝云词,不过祝山威一般都只叫他们老四老五,没有什么小名。 在祝山威这里都排不上什么号,在施氏眼中更是如此了,但也因为没什么分量,日子倒比祝云晟要好过一些。 可自从祝云晟受不住继母刁毒,继弟刻薄,离家住进道观修身养性去了,而祝云赋屡屡写信要求回北丘寒或者西京皆被祝山威回绝,这两个庶弟的日子也就越发磕磕巴巴了。 祝云赋比祝云晟迟几天才知道自己又多了个哥哥,他先是不信的,后来多方求证,证明确有此事,连他带他娘一时间都被这个消息震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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