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视线说不清究竟有没有在这样的雪夜中碰上,也或许是贺云铮杀人时带起的血遮住了他的脸,让他怔愣猜测洛嘉是真的没有看到他。 但下一刻,虞焕之一刀砍下来,冷静击碎了他的一切粉饰。 “虞统……” 贺云铮惊声未完,虞焕之似乎对二人重逢毫不诧异,迎着他的脑壳又是一刀! 贺云铮本能挡住了攻击,然而对方没有丝毫犹豫又是一下,他心中忽而闪过一个同样寒冷的念头—— 洛嘉,是真的没认出他吗? 他如坠深渊,迟疑跳动的心脏被狠狠戳穿。 * 秦恒拨出人,与郡主府的人合成一小队人马,紧密拥护着马车,在风雪中艰难疾驰。 马车中的洛嘉紧闭着眼,一点一点默数着自己已经行了多久。 她不能真的去与秦恒的另外兵马汇合,否则就是自投罗网,永无自由。 她努力把脑海中别的思绪都拨开,特别是刚在驿站门口瞥见的那一眼。 贺云铮似乎又高大了不少,宽肩窄腰,一身单薄手握长刀,囫囵一眼,竟已不似个少年,而是拔高成了一个蕴含危机的成年人,身上带着轻易难掩的血腥气,已不知杀过多少人了。 难怪他潜入自己屋中的时候,自己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因为他更加果断沉冷,再也不像从前那样,在背后只会依恋地拥抱着她。 洛嘉双手紧紧交握在身前,一口一口细数着时间,用冗长的数字将她所有的怨和愤,还有几乎寻不到的一丝丝烦杂忧思彻底掐死在心底里。 他早已与她无关,从他选择从自己身边离开,他的荣宠死活,就再与自己无关。 ……今日算他运气不好,恰好撞上了秦恒,撞破了她的计划,这才成了她逃出升天的垫脚石。 因为洛嘉不会、也不允许自己去信赖,甚至祈求对方今日能救自己出困境,她会远远甩开这些背叛过她的人,重新去到一个无人敢动摇她的地方! 可洛嘉到底数断了数字,愤怒地狠狠锤了一把马车的木板! 马车外的兵将们听到动静,有心者面面相觑暗中传递颜色,而晋王的人却不满已久—— 魏川冷声提点:“郡主稍安勿躁!” 要不是这丧门星,他们今夜本可以安安稳稳在驿馆中睡一觉,何须受此大罪? 而如今他们在外冻得呼吸急促,她在马车里好好待着,还有什么脾气好发的? 呼啸的风雪和奔腾的马蹄声盖过了马车里的声音,这些晋王侍卫没听见动静,冷着眼收了声。 而下一刻,从背后闪过的寒芒照亮雪地! 为首的魏川赫然瞪大眼,然而他的反应似乎慢了三分,还来不及回头,只觉得脖子上一热,随即自己的温度大肆挥洒在严寒的雪夜中。 “……我想你死很久了。”车帘未掀,里面的贵女却宛如已经看到了一切。 一场大雪,四面楚歌。 洛嘉坐在马车中,静静听着外面的吼叫与嘶嚎。 秦恒没准许她多带自己的人出来,也是防她生出二心,可秦恒万没料到,哪怕她身边只带了几个人,对上早早被下了药的晋王府之人,也绰绰有余。 她交握着手掌,在这般动荡中,神思不由又飘忽回了驿馆,飘忽回了刚刚一瞥重逢的少年—— 贺云铮当真运气不好吗? 不,他运气很好,哪怕自己心狠手辣利用了他逃离,可到底留下了大部分心腹,那些人与贺云铮都是旧识,表面狠厉可私下必然放水。 况且,秦恒的人已被神不知鬼不觉下了药,初时不显,真对上阵,绝对挺不了多久。 洛嘉喉咙绷得紧到发苦,可她的面容却绝不会露出一丝难堪悲伤。 鲜血被柳絮般的大雪覆盖,马车重新启动,车轮留下的辙印与尸体也一并被埋进了地下。 即刻起,秦恒不会再找到她,无人会再找到她,若建隆帝拉得下这份脸将她一并拉入秦恒的阵营通缉,她便也敢挣个鱼死网破,把这群人的嘴脸公之于众! 就让他们狗咬狗,就让他们自己斗得天昏地暗,从此都与她无关—— 贺云铮若逃不出去,就是他命该绝于此, ……亦与她无关。 然而事与愿违,洛嘉与她带出来的几个侍卫在原定好的小镇上等了足足三日,都未等到刘召与虞焕之前来。 虞焕之还好说,她逃出来的路上已经确认了那些药的药性,秦恒的人挺不了多久,对方长久不来,十有八九只是在掩人耳目,为避开身后追兵。 但刘召呢? 洛嘉离京时不动声色,正是为了不打草惊蛇,好方便刘召紧接其后布置好后手跟上她。 刘召心思敏锐,按理说不该出岔子的…… “郡主,要不我们先往南去?”侍卫咳了几声,小声建议。 洛嘉沉默未语。 秦恒必然已经猜到了她的打算,往南边去的路上不说已有重重追兵,但定安排了人守株待兔。 她看了眼几人,虽然那夜靠着暗算,以少敌多赢过了秦恒的人,但几个侍卫多多少少也挂了伤。 她不是不顾手下死活的人,沉默许久,洛嘉咬牙:“再等两日,你们暂且修养。” 两日,不论是谁来,她都立即启程。 但两日过去,洛嘉只等到小镇上传来的京中喜报,道是齐国公凯旋,生擒辽人可汗耶律衍,圣人大喜,于宫中设宴,一通嘉奖无数兵将。 其中最有名的当属一名才十七岁的小将,据闻对方在疆场大放异彩,更是暗中亲自押运耶律衍回京! 这是何等功勋,这不得直接封候拜将?也不知他在殿前被钦赐了多少荣光! 听着路边百姓们边购置年货,边煞有其事地谈论着京中局势,一身素色长袄的洛嘉微不可察地拧了拧眉头。 活下来倒是不出意外,可圣人居然没有借机直接公布贺云铮的身世,只赐了他军职? 随即洛嘉冷声一呵,心想与她何干? 但洛嘉刚要转身离开,又听身后百姓神神叨叨说了更多—— “不过这些都不算什么,我看今年年节啊,最要紧的事儿……是晋王爷反了!” 洛嘉脚步一顿,便听其他人赶忙低声呵斥,让她别瞎说。 “怎就瞎说了,京中都传疯了,就连着原来从晋王府里出去的郡主府都被查封了,要不是晋王妃和离了,又是这次凯旋的齐国公的孙女儿,怕是也要被叫去问话呢!” 洛嘉神色巨震,回神后立刻回到客栈,命侍卫再去打探些消息,问了不少从京中走货回来的客商,得知外头传得几乎都是真的! “刘管事被拘入天牢了,除非能证明郡主与王爷确无瓜葛,否则刑部绝不会放人。”侍卫干巴巴陈述完,便见洛嘉面色阴沉至极地垂下了眼眸。 让刘召去证明一件本就不存在的事,根本就是难为他,除非秦恒伏诛认罪,还得澄清自己与他没有关系…… 可能吗? 洛嘉闭上眼,心房宛如被一道道割烂。 建隆帝,这是在杀人诛心,若自己真跟秦恒沆瀣一气了,他就是在以此拿捏自己,自己定会因此与秦恒之间生出龃龉,影响秦恒; 而自己若是没有和秦恒一派,必然会为此犹豫不决,若是最终受不了重回京中,又会成为对方拿捏秦恒的利器—— 哪怕秦恒根本不会为了她在战事上犹豫,但对建隆帝来说,又没有损失,甚至于还能从自己这儿再挖取些对秦恒不利的线索。 她最该做的,就是将此事完全抛诸脑后,再不理会京中那恶心烦人的一切! 可……刘召已经老了啊,他兢兢业业守在母亲与自己身边几十年,提心吊胆几十年,还差几步就能离开这腌臜狡诈之地,去享清福,却忽然被困牢狱。 天寒地冻,他那样的人哪里受得住。 洛嘉竟觉得难受得有些呼吸不上来,脑海中亦突然想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勉强笑着问她: “若是他日,我是说如果,这样的事发生在我们身边更近的人身上,甚至比如说是……我,你一定会尽力挽回对吧?” 洛嘉怔然僵立在原处,屋中侍卫们不明所以:“郡主?” “你们先回自己屋中。”洛嘉别开脸,声音微哑。 几人不敢多留,只领命退下,留洛嘉一人独坐屋中。 也是此刻,她才似乎领会贺云铮那一瞬的挣扎,领会了站在被选择位置上的人,心里那有期盼却不敢出声强求的绝望。 京城内,街头巷尾一片喜气洋洋,大败辽人生擒可汗宛若一剂猛药,让这些年来笼罩在大邺头上的阴霾被肃清不少。 而宫中气氛却谈不上多好。 再过些日子就要休沐了,值此时节,郑雪澄进了趟刑部大牢,去探望许久不曾见的刘召。 冰冷潮湿的地牢对上了年纪的人不算友好,故而他探监时带了不少必需品,褥子棉被一应俱全。 但刘召并不领情。 年长的清瘦男子端着手臂与郑雪澄正对站着,面色平静道:“郑侍郎不必客套,如今看来,您当日去府中劝诫郡主不要往下探查,也不过一招激将,仍是将郡主往陛下手中送罢了。” 郑雪澄垂着眼眸,面露无奈。 他吩咐狱卒将东西都布置好后再叫人都退下,看向刘召:“在刘管事看来,或许郑某确实罪不可赦,但依郑某看,也不过是做了一桩不可避免的事。” 洛嘉早晚会走上这一步,他甚至是在建隆帝之前,从中曲折一道,给洛嘉铺垫了一层接近真相的缓冲。 “也是为郑家在圣人面前挽回一道忠诚。”刘召毫不留情地戳破。 郑家古板守旧,在建隆帝与晋王对弈时未曾伸手,如今郑阁老半退半隐,郑雪澄则要竭力平衡起朝堂与世家间的微妙平衡。 刘召却为此人到底更工于心计,对洛嘉不留情面而感到愤愤:“郡主与您早早割席,是明智之举。” 郑雪澄没有反驳——确实,他与洛嘉在某些方面太过相似,洛嘉与他一刀两断,也是情理之中。 他微不可察轻叹一声,平静劝说:“刘管事暂且在此待一阵子,等到晋王伏诛,或是郡主回京……” “你们可真敢做梦!”刘召难得撕破平静冷笑出声, “王爷如何,罪奴不敢揣度,但尔等无一人会善待郡主,处处都在算计利用她,竟还盼着她回来!?” 郑雪澄一顿。 刘召铿锵挺直着脊背,看向他:“多谢郑侍郎前来关心,可郑侍郎不必为我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罪奴多费心思了,罪奴只盼着早早死在这牢狱中,好叫郡主,不必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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