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邺的子嗣要延存,他得给他的子孙后代积攒德行。 他的视线扫到一旁桌上的一本万年历上,忽而就软了几分心思。 “永嘉所求,亦非不可,” 洛嘉眼中刚起波澜,便听建隆帝缓缓道,“可如今局势难辨,说破天,还得等晋王伏诛,你该尽己所能出几分力才好啊。” 却是丝毫不提先前承诺的,他不会再计较洛嘉与贺云铮之间的事,反而还反问洛嘉: “永嘉可还有旁的事要求?” 洛嘉心中冷笑,幸好,她本来也没作过什么好的期盼,垂目笑道:“多谢陛下,洛嘉别无他求。” * 宫门外,小雪又飘零。 洛嘉走出殿门的时候,冷不丁被冻了个哆嗦,令她忍不住下意识环抱住了胳膊。 但让她更避之不及的,是刚走出殿门,迎头碰上的贺云铮。 自将她一路护送入殿中后,他一直未走,不仅未走,更就带领着两队人马笔直站在殿门口,见她出来,目光灼灼凝着,丝毫不曾收敛。 洛嘉眼神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随即面无表情地从他身旁走过,如同不认得这个人,没有前情,也不记过节。 她本以为贺云铮也会遵守这种心照不宣的距离,毕竟她安然无恙从殿中走出来了,就代表建隆帝对她的过往不再追究—— 起码表面,她如自己所说,还是高高在上的郡主,贺云铮还有什么道理来追究她? 洛嘉面色虽然不变,但脚步却无意识地加快了,然而刚走出两步,便听得身后跟来一串踩雪声。 洛嘉额角青筋弹了弹,如同按捺了许久的炮仗瞬间被点燃了一寸引火索,她霎时转过身,神色晦暗不明质问: “贺指挥还有什么事么?” 一声铿锵厉问,瞬间引得周围两列禁军面色不虞:这郡主,还弄不清时局呢? 洛嘉自然也能感受到旁人心中不屑,可她绝不会在大庭广众下露一丝怯,故而神色丝毫不曾软化。 贺云铮定定看了她一眼,乌发被风雪吹散几缕,随着束在脑后的乌黑马尾一道,遮蔽了他半只眼眶,落下深得窥不清的阴影。 曾几何时,那个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少年,亦在疆场与宫闱中练就了这番看不透的样子。 贺云铮挪开目光,自今日重逢后,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随郡主去往天牢,放人。” 洛嘉一顿,霎时窘迫至极! 她一路恪守端持,实则思绪紧绷,竟忘了,殿前司出宫在外是顶班,职守宫闱才是他如今的正当差事。 贺云铮似乎没有停留多看她的神色,沉着脸扭头穿过她身旁。 而洛嘉后知后觉——旨意还未下,贺云铮是怎么知道要去天牢放人的? 是,他耳力极佳,自己进殿后再克制,请求建隆帝放人的声音也足够外面的人听到了。 那后来自己所言别无他求,贺云铮也都听到了吗…… 细雪如盐碎,凝在她卷翘的睫羽上,很快化作水滴,她颤抖着眨了眨眼眸,竭力装作一切如常跟了上去。 哪怕她与他之间的沟壑越来越深,横跨深仇厌愤,她也不能不顾刘召的性命。 天牢比洛嘉想象的要稍稍暖和些,贺云铮面不改色命人将门打开,带着洛嘉走下去。 饶是如此,几日未见,洛嘉还是察觉出刘召的精神气儿损耗了不少。 洛嘉一忍再忍,到底没忍住颤抖了嗓子,但很快又将情绪完全收敛好:“刘叔辛苦。” 地牢昏暗,贺云铮深深朝她看了眼。 刘召摇摇头,恰好与看过来的贺云铮对视上,喉头哽动片刻,忽而道:“郡主安心,多亏贺指挥挂念旧情,叫宫中增添了炭火,否则老奴这把老骨头当真是挨不过去。” 此话一出,不仅仅是洛嘉,就连贺云铮都顿时僵在了原地。 进门时二人没有屏退其他禁军侍卫,此刻也都不动声色地悄然瞥了眼贺云铮。 该说不说,禁军与侍卫们不全是只知保家卫国的。百家饭养百家人,众人闲暇时分,也会偶尔讨论—— 他们新上任的上司,明明战功累累年少有为,怎就落了个副指挥使的虚职呢? 讨论来讨论去,有些心思灵敏的人思及前后,得出结论: 是不是……出身不太好啊? 纵使知道贺云铮给永嘉郡主当过马奴的人不多,但暗地里的这些秘辛总有人感兴趣,捕风捉影听了也得味儿。 这不,此刻全然对上了吗? 短暂僵愣后,贺云铮复杂看了眼谦卑的刘召,没再看洛嘉,冷声道:“刘管事言重,要谢还该谢陛下宅心仁厚,体恤宫闱内外。” 应该感谢的话哽在洛嘉喉咙中,她绷直了身子,半晌未能做出反应。 片刻后,她垂下眉眼,缓缓转过身,对着贺云铮颔首致了谢。 然而得了谢的贺云铮看起来并未高兴多少,直到洛嘉与刘召离开,他都一直绷着一张冷漠的脸。 郑雪澄是在洛嘉离开后才匆匆赶到的,他难以置信看着贺云铮,一忍再忍,遣散了其余守卫后才压着声音质问: “旨意还未下达,你就这么赶不及将人放出来了?” 贺云铮冷冰冰看他一眼:“不及郑侍郎心思灵敏,猜测是在下提及的加设炭火,还不吝告知刘管事。” 郑雪澄被噎了一道,忽而有些哑口。 倒也不是刻意为之,只不过是他近来一直在探查宫中隐蔽,总觉得圣人自今夏之后处处似在藏掩什么,直查到今年宫中四处都加设了炭火,被人注意到。 为了不暴露太多,他只好借口是顾及旧情,想替大牢中的刘召寻人感谢,最终才顺利问出,竟是贺云铮为了给德妃台阶下,随口提了一嘴。 他既大张旗鼓给了托词,这头自然也得与刘召周知是贺云铮的手笔,是故,这事儿自然就这么暴露了出去。 “不过炭火来源到底是小事,你先斩后奏,就不怕陛下怪罪?”郑雪澄意味深长地反问。 贺云铮冷瞥他一眼,一言不发只身离开。 然而郑雪澄一把拉住他,声音压得极低:“不要为了洛嘉再犯错了,她不是你轻易试探一次就会轻易回头的人。” 然而贺云铮拂开了他的衣袖,目光冷硬如铁:“我试探的是何人,不劳郑侍郎烦忧。” 郑雪澄一顿,贺云铮已然冒着风雪踏出了地牢。 炭盆在侧散发着热意,郑雪澄却猛然转身紧盯贺云铮的身影—— 他先斩后奏,如果不是为了洛嘉,那难道是为了试探圣人对他的底限……!? 郑雪澄下意识往后撤了两步,却不慎踢翻炭盆,火星子飞扑点燃杂乱摆放的干草,又被他眼疾手快飞快踩灭。 侍卫们匆匆赶来询问状况,郑雪澄撑着梁柱平息了片刻,站直身子摇摇头,笑道,无妨。 无妨。 雪未止歇,刘召与其余人一并被从地牢里放出来,原本冷寂了许久的郡主府似乎重新热闹起来。 可人声鼎沸了,洛嘉看着屋中已被收拾好的大部分行囊,觉得浑身的气劲都被抽了空。 她的离开计划失败了。 刘召匆匆赶来,见她一人伫立屋内,既不坐下休憩也不传唤丫鬟,仍旧穿着来时那件落魄的素色长袍,身上脸上蹭了不知多少灰尘。 老管家惭愧又不忍地上前喊了一声郡主,当即跪下。 “刘叔起来。”洛嘉哑着嗓子去拉人。 刘召艰难摇摇头,不必她问,便将当初他带着些心腹打算分批次离开,却被圣人传召,提前截获的事告知了洛嘉。 “是老奴无能,若是老奴能早些分辨形势,也不至于叫郡主的谋划成空。”刘召悔恨不已。 洛嘉眼中漫过讥讽:“不是你无能,你难道还能抗旨不成?” 老话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往小说是刘召,往大了说,她亦如此。 更有甚者,今日来看,就连她一直以为在京中会风生水起的贺云铮,实则也并未获得他该有的回报。 他的身份……建隆帝至今未曾揭开,她便想不通,建隆帝起初兴冲冲一通操作,如今又突然停滞不前是为了什么。 难不成真是因为还未处理掉自己,所以不放心让贺云铮享揽大权? 可建隆帝如今为了斗倒秦恒,也必然会要留着自己,要从自己口中尽可能得到一切有利掰倒秦恒的消息。 难道……建隆帝要先杀秦恒,再斩自己,最后才肯给贺云铮一个明白吗? “那郡主眼下该当如何?”刘召不忍发问。 洛嘉收回思绪,抿紧嘴唇:“等。” 等虞焕之找回来,等秦恒彻底倒台。 然而这两件事一样没等到,等到了几日后宫里来人,告知她虞焕之带领一众侍卫擅闯城门,已被羁押入狱,特此前来告知下郡主。 闯? 虞焕之那队人马十分显眼,只会是历经千辛万苦才甩开追兵,赶回的京城! 洛嘉怔愣片刻,随即面无表情地在大厅中站起身,随手将桌上的一盏瓷瓶扔到通报者面前,摔了个粉碎! 前来通报的内侍往后哆嗦两步,心里也犯难! 谁想来郡主府通报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呢? 都说穷寇莫追穷寇莫追!谁不知道如今晋王在北地将举大旗,京城中最穷的寇,就是这位永嘉郡主啊! “郡主……” 洛嘉却又忽而笑了起来:“公公见谅,我这长久不出府,手脚乏力,不慎摔了而已。” 内侍嘴角抽了抽,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洛嘉款款上前,目光凝着那碎成渣子的瓷瓶,轻声暗示: “还请公公明鉴,洛嘉一介女流,才刚从叛党手中逃脱,府中若没个侍卫照应,万一出事,抹黑的也是陛下的面子,要不,将我的侍卫还我,” 她被逼到绝路,眼神里的光都沁着恶毒, “要不,谁知一旦出了什么事,会从我这儿会流露出什么别的消息呢?”
第94章 生辰 “别的消息。” 建隆帝咂摸着这四个字, 蓦就笑出了声。 小黄门在一旁窥着圣人脸色,谄笑附和:“郡主也是被逼得急了,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陛下别忘心里去, 小心气坏了身子。” 建隆帝摇摇头:“太医那头怎么说?” 小黄门来了精神:“太医说了, 娘娘约莫再有半月就要临盆了。” “好, ”建隆帝稍稍展颜, “一切以她身子为重。” 小黄门谨慎点点头, 随即又犹豫:“可娘娘生产到底是大事, 此事怕是再难掩瞒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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