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召无奈叹了口气,又想,若让这马奴长久陪伴郡主,还得早早替他找个教书先生,不然这一句句胡言乱语,他当真一天都多听不下去了。 “郡主千金之躯自然不用你说,太医早早配好了药膏敷料,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贺云铮松了口气,刘召又皱着眉道:“今天你还是先歇着吧,要探望郡主也得等这雷雨停了,免得反惹她不快。” 贺云铮以为刘召说得是自己身上的伤还未完全愈合就出门,会让郡主不快,下意识便应了。 刘召走后,贺云铮慢吞吞打开窗户,让外头的风吹进屋,散散满室的药味儿。 远处的云层中电光隐隐闪烁,像有条龙在云层里来回穿梭。 郡主所居的曦照阁被层层台阶拱高,坐落在别院中央,雨幕中烛光璀璨,远远看去犹如高僧讲经的圣堂一般明亮光华。 贺云铮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只在心里嘀咕,好像上次雨夜他去曦照阁的时候,阁里也点了这么多烛灯,也怪不得那会儿自己看郡主会觉得对方像洛神。 那么多烛灯,谁点谁像。 他难得有开玩笑的兴致,觉得浑身跟着轻松很多,对未来的期盼也明朗起来。 也算是因祸得福了,身子没出大事,反倒赢了比试,还得了郡主允他提一次要求的机会。 他其实一时也想不出要提什么,只希望这次身子养好,能得空在府中多认识些人,探寻到母亲的消息,往后在府里的一年都能平平稳稳而已。 可期盼着期盼着,他的神思不由又飘去了曦照阁那头。 他病倒的这些天里,曦照阁会不会又去了什么献画的举人才子呢? 得了郡主的喜好,那些不知廉耻的人又会讨要什么赏? 会不会和上次一样,再赏个留宿? 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贺云铮猛吸口气,呛得弯腰咳出了声,内心的惊悚大过一切。 郡主的事儿,哪轮得到自己一个马奴去猜测! 贺云铮懊恼地仰起脖子,靠在挨着床榻的墙壁上,告诫自己不要忘了本分,不要因为郡主稍稍对自己和善点儿,就模糊了与她该有的界限与分寸! 他不喜欢这种自己控制不住的得寸进尺,更觉得原本他那么不屈不挠,口口声声要在郡主面前表现得刚正不阿,暗地里却滋生这些莫名的想法…… 很卑鄙。 而洛嘉远在曦照阁里,尚不清楚少年在雷雨声中纠结了什么,只从匆匆赶回来的刘召口中得知贺云铮醒了。 洛嘉顿了顿,手头的棋子在空气中停了一小会会,抬头淡声问道:“人没烧傻吧?” 毕竟听闻烧了三天,坊间多少传闻,八尺的壮汉都挺不住,别说他那白斩鸡似的小身板。 刘召下意识笑着回:“未曾,只是醒过来的时候还有点虚弱乏力,不过杜太医说这也正常,后面慢慢调理就好。” 洛嘉又问了几句,他都回答完了,才惊觉今日郡主居然没绷着脸一言不发,而是在隐隐雷声中同他来回问了几句,全是关于贺云铮的事! 刘召神色一时复杂至极,不知该是欣慰还无奈。 待刘召从洛嘉手中接过另一半棋罐,与她对弈后,更是惊觉,今日的郡主不再同往日一样杀伐凌厉。 阁楼外雷声震天,院里的假山山石都被震得轰隆晃动。 洛嘉两三年来头一次,在这样的天气里收敛了锋芒,给自己和对手的棋路都留了一尾余地…… 不,不仅仅如此! 刘召想起,曦照阁的丫鬟同自己说过,上次雷雨天,自己去府外头找那个送画的举人时,郡主同贺云铮说话,情绪也平静温和,甚至还时不时发笑,宽宥地同与对方下了一局五子棋! 他暗暗锁紧了眉头,这……郡主的情况有所转变自然极好—— 可怎也不挑个好点的对象,而是那个连成语都说不好的小马奴呢,哎。 真是一刻也等不下去了,只想快些给贺云铮找个先生,先从千字文学起! 贺云铮还不知道自己在刘管事心中的重要程度,突然被拉升了好几个层级,先前那段难以言表的情绪蹚过去后,屋里囫囵来了几波人,都是平日在别院里相处得还可以的,风风火火闹得贺云铮哭笑不得。 他话不多,每到个地方最初都很难交上朋友,可他性情耿直,相处久了自然而然也能有所收获。 但贺云铮还没来及庆幸命运待他尚可,外头蓦然传来阵匆忙的脚步声。 他若有所感,觉得这次的人不是来探病的。 对方猛推开门,贺云铮认出对方,是一同在马厩里当过差的人。 对方浑身湿透,狼狈迫切地冲他喊道:“你还躺着!快,快去马厩!你妹妹出事儿了!”
第17章 取舍 天空划过一道惊雷,贺云铮猛得一顿! 是……他昏了头,清明前陪郡主出行,托人给瑛瑛递口信,说第二天再出府去看她。 可他也没料到自己回来就病倒了,没能知会一声,任凭过去了这么些天,竟叫瑛瑛担心地来寻他! 其实原本外人想进府寻亲,只要同府中各处有熟识的人,说两句话进也能进。 又非特殊时刻,主子们通畅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管得了那么多人呢? 偏偏瑛瑛运气不好,她唯一认得的便是当时收贺云铮进府的管事陆通。 见陆通不算容易,瑛瑛忙活很久才攒了点银钱,托人递给他说明来意。 她其实没报太大希望,只想着,如果兄长在府里真出什么事儿了,也盼陆通能看在她递了银子的份上,对兄长手下留情。 因为她能力实在有限,砸进去的琐碎银钱,也像砸进海里的碎石子儿,果不其然,银钱送进去两天没见消息。 可直到今日上午,陆通突然派人来告知,同意带她进王府。 她喜出望外,忙不迭回去收拾,带了一篮子零食点心,还有她给兄长缝好的新衣裳兴冲冲进了府。 不料进去后,她一路胆小甚微跟着领路的,没见着贺云铮,却被带到马厩,瞧见几个神色不善的男子…… 雷声震响,盖过了少女的尖叫声。 贺云铮脚步还有些绵软虚浮,冲出屋后,不是没想先去找刘管事知会求救,可其他下人却告诉他刘管事正在曦照阁陪郡主下棋,抽不得空出来听他禀报。 郡主……提起这个称谓,贺云铮的心脏宛如被一把攥起、刁钻却悉心地拿捏住,让他战栗惊恐,也让他难以忘怀曾被那只柔软细腻的手照拂。 不管他此刻的脑子还转不转得动,他都觉得不该、不配找郡主吐露这件事,甚至央求她的帮助。 “快点啊你,再磨蹭也不怕你妹妹真出事儿!” 贺云铮额角的青筋猛然凸起,被最可怕的可能刺激到,一抽一抽地宛如撕拽。 过了几个眨眼,他终于像下定什么决心,咬紧牙转身冲出院子,冲进瓢泼般的雨幕里。 赶到的时候,瑛瑛就缩在屋子的墙角。 平日里见了虫子都会害怕的小姑娘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衣服大部分还完好,可细心看去,袖口已经被扯得有些变形,襟口也比平常略微松垮些。 可哪怕哭得声嘶力竭,她的声音也传不到外头。 不会有人来救她了……她要被这些混账侮辱了……! 但没想到,就在那些恶人即将伸手再碰到她的一瞬间,她盼了许久的兄长终于出现了。 贺云铮目眦欲裂地掰开陈四的肩膀,平日再克制、再扮作沉稳,见到此情此景也难以按捺,怒吼着一拳冲他砸过去: “别碰瑛瑛!” 陈四应声被一拳头挥飞,瑛瑛眸光亮起,喜极而泣:“阿兄!” 贺云铮顾不上奋力一拳后,自己半边身子也几乎麻木。 他喘着粗气撑到瑛瑛身旁,将小姑娘拦到身后,再像头被激怒的狼似的,凶神恶煞扭头看剩下的几个人。 然而他们没扑过来,而是古怪地看向在地上怎么挣扎都爬不起来的陈四。 甚至对方不知被贺云铮打到了哪儿,竟好似伤得极重,一口一口地呕出血,染红了周身遍地。 他很快就挣扎不动,渐渐蜷缩扭曲在地上,只时不时还抽搐几下,喉咙里发出咯吱咯吱的溺水般的叫喊。 屋子里十分昏暗,只有时不时在外头亮起的惨败电光,分外渗人! 最终,陈四不甘地躺在了地上,目光还直勾勾地瞪向难以置信的贺云铮。 屋子里的其他人终于明白过来,惊惧万分地看向贺云铮—— “杀人了!杀人了!!!” 贺云铮刚要扶起瑛瑛,脑袋里轰隆隆巨震。 可那一瞬间,他最在意的不是瑛瑛的痛哭,不是眼前这人究竟该不该死,自己究竟有没有杀人的本事,而是…… 郡主要知道了,这次她会怎样处置自己? 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病了许久,刚刚有所好转的王妃赵琦猛被药呛住,咳得肺都快出来了。 她好不容易顺了气,抬头难以置信地问丫鬟:“谁杀人了?在王府?死的何人?” 丫鬟边擦拭滴下来的药汁边劝慰:“您千万冷静些,莫要再伤了自己的身子!” 劝完,迟疑半晌才将事情原委告诉王妃,还得时刻警惕王妃神色,生怕她再被气出个好歹。 果不其然,听闻又是那边闯的祸,而且死的马奴陈四状况极其骇人,若叫有心人看去保不准要编排王府,赵琦面色逐渐铁青,张着嘴喘了好几口气才勉强稳住情绪。 她狠拍桌案,怒不可遏:“岂有此理!” 好你个洛嘉,我放任你与马奴厮混,秽乱王府已是破格,你竟然还如此骄纵下人,让他胆敢在王府里这么残酷害人? 王爷最烦的就是家宅不宁,洛嘉倒好,趁着王爷出征在外,把所有能做不能做的都做尽了! 丫鬟眼见王妃越发动怒,劝又劝不住,心里急得不行。 幸好侧妃匆忙赶到,丫鬟立刻就请人进来,对方瞧见王妃捂着心口气喘吁吁,立刻红了眼: “王妃……” 赵琦恹恹看了眼温连琴,不想听她再说些漂亮却没用的劝慰。 可还没开口,温连琴捧着她的手,径直跪下: “是妾有负您的期盼,您将外院庶务交到妾手中,还没到一月就出了此事,妾万死难辞!可您不要将妾的错则怪罪到自己身上,都是妾没做好……” 这话不单单是漂亮了,更有种温连琴要舍车保帅的决绝。 赵琦忍不住恼怒甩开她:“你不过是代我处理些琐事,出了事我还能拿你顶包不成?” 温连琴一顿,略显茫然地扣紧手指,看得赵琦烦闷不已: “这事儿分明就是洛嘉纵奴行凶,你不敢拿捏她,又怕这邪门事儿被有心人传开中伤王府,便想给我和王爷个交代,委屈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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