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俯身,步摇轻晃,撞出惑人心神的铃响。 “哪怕我昏庸荒唐,也不能随随便便替个人扛下如此大祸,豁免于你。” “这是晋王府,不是郡主府,多得是人想将我赶出去,想抓住我的把柄叫我不得好死。” 不出手,他们兄妹就会成为堵住悠悠众口的替死鬼,郡主和王妃,和这一整个王府才能得个干净。 贺云铮无意识地弯曲了脊背,声音嘶哑:“……我说得都是真的。” 可话到此处,他也意识到,真假都没意义,郡主降下的恩情在这件事上也显得无力。 他当真年轻,以往哪怕混迹街头,相与最差劲的也不过是些寻常浑人,没接触过高门大户内的阴私腌臜。 一身傲骨被保存得太好,未经打磨,便不知碰上强权,这世道诸多事是不讲公义道理的。 甚至于他连正常的辩驳都那么无力,所有人都咬死陈四死前只被他推过,两人早有龃龉,有动作有动机。 哪怕当面对质官府,他都没有给自己辩白的证据。 洛嘉说得没错,除非她昏庸荒唐,否则谁能在这种状况下不顾一切救瑛瑛呢? 贺云铮仰头看她,喉结滚动着却说不出一句话。 他实则已经无比虚弱了,得用尽全身力气才能维持着不倾倒,手指深深钻入身下被雨水打湿的烂泥草堆中,揉碎满掌的泥泞。 可牢房昏暗,他看到两眼发酸,也只看到她娥眉低垂,眼里的情绪尽被阴翳遮蔽,不知是否存着哪怕一丝丝的怜悯。 ……他该怎么做? 哪怕此生再也没机会找到母亲,可瑛瑛还年轻,该说什么,该怎么做,才能救瑛瑛一命,不让她被自己连累? 他到底能做好什么事! 贺云铮和他的所有骨气和自尊,宛若被打碎又仓促地黏合,未尽之言全哽在咽喉中,几欲要哭出来了。 洛嘉深深看他一眼,没等少年人自己冲破最后一层防备,先行转身离去了。 牢门关上的一瞬,刘召赶来替洛嘉撑起伞。 夜雨如幕,洛嘉抬眸望天,黑压压的一片。 “郡主,早些回去吧。”刘召低声劝道,没多问郡主在里头与那小混蛋谈得如何。 洛嘉却没有立即迈步,不顾身后还有看管牢房的府卫以及其他人,突然笑了声: “刘叔,自从芝棋去了,这好像还是我头一次雷雨天出屋。” 芝棋是她的大丫鬟,同样死于两年多前这样一个雷雨天里,刘召神色微变,下意识扫了眼身后众人。 府卫们均不动声色地正身站立好,似在提防什么,又怕自己的提防太过显眼,惹人不悦。 刘召低声回:“雨天潮闷,本就不适宜外出。” 洛嘉一哂置之,轻捻裙摆迈步。 刘召立刻快步跟上。 风吹树摇,洛嘉穿行而过,不顾红色大袖被雨水淋湿,高高昂着下巴: “刘叔,去问问今日是谁将那丫头领进府的,今日事由,查清楚。” 刘召无不应是,自然而然接话:“郡主是要帮衬那小奴一把了?可要稍后就将人提出府牢……” 洛嘉步履未停:“刘叔将我想得太好心了,不过是看不惯有人在我眼皮子底下动手脚,自以为可以拿捏我罢了,” 随即她又凉凉一笑,“况且以个盲眼丫头作饵,实在叫我恶心。” 刘召了然,原来郡主已然猜到有人从中作梗,要他去查,也不过是要查出个证据和明路来。 可他略微迟疑:“那贺云铮……” 洛嘉轻轻笑了声,带了几分戏谑与喟叹:“给他太多次机会了,他屡屡推拒,总会教我心生不甘,不想轻易饶恕他。” “这次,若他醒悟过来,亲自跪在我脚边祈求,甘愿身心屈服,我再考虑可否留他们兄妹二人性命。”
第20章 动摇 贺云铮维持着跪地姿态不知过了多久,屋檐外的雨渐小,可他耳边嗡嗡杂杂,似乎一刻都没停下。 若是郡主没来过,他可能还像开始时那样认命地赴死,该给母亲和瑛瑛的未来,便祈求用下辈子还。 可洛嘉来过了,同他轻声柔软地揭开了残酷的真相,告诉他这件事究竟有多严重,她不能随随便便豁免他们兄妹。 ……可若是他彻底归顺呢? 她动过这个心思吧? 她还说过……说过只有她高兴了,她愿意了,便才会让他如愿。 能帮自己的只有她了。 贺云铮无比唾弃自己此刻疯狂动摇的念头,甚至痛苦地假设,要是郡主没来就好了,要是郡主没来,他起码还能梗着脖子赴死—— 不像现在,他满心眼里都是卑鄙无耻的苟且求饶。 去求她吧,不顾一切地求她,把自己这条命都给她,求她放瑛瑛一条生路,行不行! 行?不行…… 贺云铮,你……你就非得当这种前后不一的孬种吗! 母亲教过你什么,那些为人处事的道理,那些君子该端的规矩,你全都不顾了吗? 明明眼睛都没眨一下,滚烫的泪水却簌簌滚落,一边冰凉地滴在膝盖和手背上,一边流回心间,把自己烫的千疮百孔。 洛嘉走后,府牢的看守重新回来,远远瞧着这小子和傻了一样跪在原地不起,便也肆无忌惮地聊了起来。 反正等天亮了,王妃就会请府衙的人过来给这罪奴按个手印,在他们眼里,贺云铮同个死人也没甚区别了。 却是没料到,半个时辰后,外头来人换班的时候,带了些有意思的新消息过来。 “什么!郡主派刘管事连夜去义庄验陈四的尸?” 轻悄一声,在已然麻木的少年人耳中,却如晴天一道惊雷。 换班守卫煞有其事坐下来,给自己添了杯茶水:“当然真的,刘管事点了几个人一道去,我远远瞧着都瘆得慌,这么大夜里,出发的时候雨还没停呢。” “这这这……仵作都验过尸了,郡主还派人去看,难不成有猫腻?陈四该不会真是她克死的吧?” 外头几人瞬间来了兴致,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起来郡主的私事。 换班守卫看了眼牢里的“始作俑者”,紧张嗤骂几声同僚口无遮拦。 “我又没说错!哥几个在京中待得久,知道的保准比你多,你可知郡主今晚趁着雷雨来牢里,我就吓了一跳?” “怎的呢?” “嗨!你们是不知道,这郡主啊美是美,可人呐……邪乎着呢!” “我知道我知道,当年郡主克死郡马爷的事儿街坊邻里都传遍了,雷雨天,劈谁不是,巧得是就劈死了她的郡马!后来回了郡主府,但凡打雷下雨都得死人,连她的大丫鬟叫……叫芝棋吧?硬生生在她眼前被劈死了!” “就是!你看看,多邪门儿?所以听说那之后,郡主每逢雷雨天都窝在宅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是王爷心善,又是天家血脉,能镇压这些邪祟,接了郡主回府才没酿出更多惨剧,谁知道今晚……?”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紧张刺激地议论这些秘辛,平日里高不可攀的郡主,此刻好似也只能任由他们搓捏评判。 只有来换班的那个守卫欲言又止,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一个字儿都没敢参与,期间不时悄然瞥向牢房里那犟种。 “要我说,她派走狗去验尸,也是心虚!王爷刚走就出事,她定要弄清楚同自己有没有关系!” “我看也是,不然与她无关,她干嘛主动沾一身腥?果然啊,这女人就是不能放荡忘本,身份再高又怎么样?老天爷治不了她,就治她身边的……” “闭嘴!!!” 话未说完,便被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打断! 夜深人静的,府牢里的看守们无一不被这突然发疯的少年吓到魂飞魄散! 几人反应过来后,顿时抽出棍棒冲过去敲打牢门,连敲带骂: “叫你个死人头啊!” 然而贺云铮好像毫不在意,青红斑驳的手牢牢握着木栏,像头凶猛的困兽,目眦欲裂地吼道: “放干净你们的嘴!” * 贺云铮是个没什么弯弯绕绕的直肠子,年轻,莽撞,空有一腔真心实意,认准了死理就不会被轻易撼动。 洛嘉回到曦照阁,小丫鬟服侍她更衣沐浴,她在香气氤氲的净室内想起对方刚刚在牢狱中的模样—— 满眼通红,喉头哽咽,仿佛有千言万语,虽然被岌岌可危的自尊心阻拦了,但只需要轻轻动摇一下,就会倾泻而出。 还差一点点。 洛嘉仿佛在掐算着最后的尺度,伸出青葱玉指,盯着鲜红的蔻丹目光深沉。 几个时辰后,天际破晓。 半梦半醒间,洛嘉听到屋外小丫鬟们惊惶失措地阻拦,更有她那位不太聪明的嫂嫂怒不可遏的呵斥—— “洛嘉!你不怕沾染一身晦气,也别拖累王府,怎敢大夜里着人夜探义庄!” 赵琦昨日被这遭事烦了一天,早早睡下,可谁知一大早便听到下人来报昨夜种种,养了多日的气血瞬间有些控制不住,噌噌便往脑袋顶蹿。 好在今日洛嘉没有拿乔,曦照阁的门很快打开。 相比眼下青灰的赵琦等人,永嘉郡主一夜好眠,哪怕时间仓促素颜相对,仍被那一身嫣红的大衫映得面若桃花,美艳不可方物。 赵琦看着怎不来气? 洛嘉倒是一如既往的温吞浅笑着朝她行了个礼:“嫂嫂早安万福,可用过饭了?” “洛嘉,你不要与我左右言他,”赵琦绷着脸,不信她在屋里没有听见自己今日发难的缘由, “快将刘召叫回来,再过半个时辰,府衙就会来拿人,这件事到此为止!你若胡搅蛮缠,别怪我不讲情分,连你一道逐出府去!” 洛嘉伫立门前,今日刘召不在,随侍和小丫鬟没得她的令也都不好近身侍奉,余她一个孤零零的,有种凌厉决然的锋利。 她垂眸,轻轻启唇:“嫂嫂,这次可是死人了。” 赵琦一顿,胸口闷堵:“你当我不知?” 况且洛嘉心里就没数,这人为何会死吗? 也不打听打听,府里下人们虽被下了禁令不准外泄,但多少人编排,事情起因就在洛嘉身上,她命数不祥,连牢房里蹲着的嫌犯都是她的新宠。 这时候才说这话,不觉得假惺惺吗? 洛嘉定定看了她一眼,缓步走出屋阁。 她的身上还有昨夜晚浴残留的花露香,被雨后的青草气浸润,比寻常多了几分柔软。 “嫂嫂是知道该快些处理妥当此事,好保府中其他人安心,更保住王府声誉,洛嘉懂你的苦心,” 她略微停顿,意味深长,“可若有个机会,让表嫂看清这件事是有心人从中作梗,你就不想查清验明,还王府一个真真正正的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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