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鬟原本也垂头丧气的,可随意一瞥,在人群中突然瞧见贺云铮,她眼神一亮! 于是刚把自己扒拉得七成饱的贺云铮,突然接到桩活计—— 去给郡主送饭。 贺云铮提着食龛满肚子不解:“为什么要我送?” 小丫鬟合掌求他:“郡主晨起就没用餐,厨子也说这午食再热就不好吃了,我们不敢多劝,郡主平日对你那么好,你就去劝劝吧。” 贺云铮张了张嘴。 那句“郡主平日对你那么好”听得他耳尖又有几分发烧,终是没推拒这桩活计。 贺云铮提着食龛一路去到曦照阁,还没进门,从隔间的窗户中瞧见了斜卧桌案前的郡主。 在没人的时候,她一贯慵懒,两指夹着支细长的毛笔,随意地在案前不知记录些什么。 贺云铮的心跳不自觉跳快一拍。 无他,郡主的面容确实是他见过最好看的娘子。 她明艳、矜贵、不可冒犯,很多私塾先生新教会他的好词儿,都适合安在她身上。 只是她今日看起来确实神色恹恹又透着股漠然,甚至连妆容都未点,面色有几分苍白,满头乌发被一根木簪随意挽起,鬓边松散着垂下两缕,将她整个人衬得尤为脆弱。 脆弱…… 那天晚上侍奉她沐浴,水汽袅袅中,也一瞬曾有这种感觉。 可他绞尽脑汁地好一顿安慰,她倒好,仰头就…… 贺云铮像被踩了尾巴似的抖了下,赶忙摇摇头,觉得青天白日不能再多想这些,否则—— 他深呼吸好几下,自觉不该总想着这些。 郡主散漫惯了,他却得认认真真敬着! 走到屋前,刘召恰好脚步匆匆地从里面出来,手中还攥着张写满字的纸。 见到他,下意识皱起眉:“你怎来了?放课了?” 贺云铮提起食龛还没解释,刘召看到,一贯横眉冷眼难得抚平了眉头: “还算有心,快进去吧。” 贺云铮:“……” 这些人,是不是都太过理所当然了? 贺云铮忍着别扭,刚要迈步,刘召又折返低声提点了一句: “今日郡主身体不爽利,切记不要惹她不悦。” 贺云铮脸色微微发红,小幅度点了点头:“明白。” 其实之所以接下这活计,还有个原因就是刚才小丫鬟悄声告诉他,今日亦是郡主来癸水的头一日,所以习性才有些反常。 想到刚从杨娘子那儿听说了娘子家受的这些苦,他犹豫再三,到底应下来,打算着如果能叫郡主吃点东西……哪怕挨一顿罚也没事儿。 再吓人的场景他也见过,总不会比再把他吊起来抽打更严重……吧? 直到此刻,他还没想明白,那么多下人,为什么只有他觉得自己该尽这份心? 他甚至没有多往这方面想。 刘召听他明了大概,稍显放心地点点头:“知道便好,好生伺候着,待我回来还有件事同你说。” 说完,抖了抖手中纸张,贺云铮还没看清上头写的什么,对方便匆匆走开了。 贺云铮提着食龛一人进到了曦照阁,小丫鬟们见他是来,竟全都露出一副幸好是你的神情! 就知道今日的郡主有多不好惹了,他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走到隔间外缓缓吸了口气,低声道: “郡主,小人给您送午食来了。” 屋中清净,只偶有风吹珠帘的清脆碰撞,如今多了他一道声音,像一抹透亮的光照进来。 洛嘉刚想说不吃,便听出不同——是有些日子没见的贺云铮。 刘召清早刚同她说,已经安排人手在府里低调打探贺云铮母亲之事,贺云铮转头便来了。 ……倒是有来有回,率直坦荡。 静默片刻,她放下笔一哂:“好。” “进来,我在这里用食。” 大厅中侍立的小丫鬟们当即露出个果然如此的笑。 贺云铮松了口气,挺直腰背将食龛提了进去,便见郡主一手撑额,一手拨弄着毛笔冲他抬抬下巴: “将饭菜布好,你过来。” 贺云铮一怔,随即哦了声,点头照做。 可布菜时,还是止不住思绪纷杂,过去干嘛……? “过来坐在我的位置,将我标注的段落全誊抄到纸上。” 一杆细长的红木狼毫被塞到手中,贺云铮始料未及:“郡主!让小人写……?” 洛嘉瞥了愕然的少年:“你已去了大半个月学堂,总得有点用处吧?” 贺云铮目光落在密密麻麻的典籍上,似乎是些药理医书,别说他只念了大半个月书,怕是再念半个月,其中有很多生僻字他也不认得…… 可另一头洛嘉已经坐下拿起了筷箸,到口的推拒便卡在喉咙不上不下。 仅仅是摘抄,跟着临摹也不是不行? 可终归和他起初想得有点不同…… 他赶忙摇摇头挥出杂念,古怪地自责自己真是不够纯洁,深吸口气,把杂念抛却后谨慎着落笔。 洛嘉是真的毫无胃口,虽然厨子精心烹饪,可她腹中胀痛,别说吃饭,连喝口水都不愿,眼下也不过是因为贺云铮来了,能望着对方一张年轻好看的脸舒缓心情,秀色可餐罢了。 只是当视线落到纸上时,心情却更差。 洛嘉忍着痛吃了好几口菜,终于忍不住放下了筷子,似笑非笑地发泄自己从内到外的暴躁: “贺云铮,我算是知道当年的三字经你为何学不完了。” “大概真不是读书的料吧,读书人哪有把字写成这样的?” 贺云铮头一次握这么金贵的笔,本就颤颤巍巍下笔滞涩,闻言更是蓦得一抖,落下一大块污点。 洛嘉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贺云铮抿紧嘴唇脸颊发热,可他心中亦有几分沉闷,想着本也不是他非上赶着表现的呀。 可他没有多言,果断将写了两行字的纸单独抽出来,揉作一团放到旁边,重新在新纸上书写。 这次虽然手腕还是有些不稳,但有他刻意发力约束,倒显得好上不少,只是字迹仍如幼童。 洛嘉默不作声收回视线,重新夹菜。 挑挑拣拣,吃了口糖醋虾仁稍觉满意,随即多尝了几筷子。 原本饿过头了没察觉,进过食身体才好似醒悟,立刻在癸水之外又回馈她一阵剧痛,宛若一道带刺的鞭子抽中躯干,惩罚她如此怠慢自己。 洛嘉短暂地颤了一下,随即面不改色地咬住筷头,连一根头发丝都未被呼吸打乱。 只是脸色又白几分。 没等她缓过神,近在咫尺的贺云铮突然从桌案前起身! 动作之大,又晃得软毫掉落,沾黑纸张一角。 那张纸上已经勉强写五行字了! 洛嘉怒火心头起,猛将筷子拍在桌案上:“贺云铮!” 帘幕外面的小丫鬟们顿时哆嗦着跪了一地! 纵使自赏春宴之后,大家隐约觉得,郡主好像也不是完全不讲理的,也会护着她们下人—— 可郡主发怒了到底还是这般吓人! 最初的印象在心里刻得最深,一点点动静都容易改变好不容易扭转的风向。 贺云铮面容绷得紧紧,闻言一顿,随即短促道:“郡主您先等等。” 他叫她等等? 洛嘉难得怔住,情绪冲击心海,连痛都顾不上了。 随即便听到贺云铮跑到主屋,低声让小丫鬟们别跪了,倒杯热水,还有灌个汤婆子来,等等。 静默片刻,想是见她这边没出声制止,外头竟跟着贺云铮的吩咐闹腾起来。 洛嘉怔然,终于反应,贺云铮应是发现自己刚才疼得受不了了。 ……自从芝棋去了,她没有再提拔大丫鬟来身边,刘叔是男子,又管着整个别院,力有不逮,哪怕吩咐了小丫鬟们仔细着她,这些琐碎小事便很少会有人留意—— 也是,她都不叫人看出疼了累了,小丫鬟们哪敢擅作主张来伺候她? 她名声那么差,克父克母克郡马丫鬟,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跟着出意外,谁不怕呢? 她眼神逐渐放缓,平稳的肩头微不可察地垂落。 过了会儿,贺云铮垂着头进来,手里拎着个不大不小的汤婆子,外头用锦布包好,恰好适合塞进怀中,另一只手则端了杯热水,轻轻放在她手边。 贺云铮双手捧上径直的汤婆子,认罚似的跪下来,声音却不似认错:“郡主,您用这个焐着。” 洛嘉看了许久,突然笑出了声。 疼没撼动的发丝此刻被笑声触动,垂了几缕落在她肩上,苍白的眼尾浮出一抹泪痕似的红。 谁不怕呢? 连她自己都怕,平日里能不找刘叔的事便不找他,生怕也害了他—— 可她的小马奴不怕啊,这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犟种不怕。 他心思澄明,知晓自己有恩于他,亦刚被刘叔提点过母亲之事,还有求于自己,所以当然不会怕—— 哪怕是怕,大概也学会了忍耐。 洛嘉这么想着,伸手勾起汤婆子上面的锦布细绳,随着她手指抬起,藏蓝色的锦布像少女的裙摆一样轻轻旋转。 而她的目光却穿过这裙摆,凝向后方的贺云铮。 洛嘉收起笑声,轻轻将汤婆子凑到贺云铮脸颊边。 少年似乎不明白她想做什么,一双干净透彻的浅褐色眼瞳一瞬不瞬仰视她, 全是她。 洛嘉近来出门不多,两匹白狮子不用费心照料,更不用风吹日晒做苦力,所以贺云铮的皮相眼见着细腻清秀不少,被汤婆子焐久了,竟能隐隐看出红痕。 可初见时,他的身体和性子明明那么顽强,受了伤也很快就恢复。 洛嘉竟在一瞬产生了个疯狂的念头,如果这铁壶里的热水直接浇灌在他身上,他还会像先前一样蓬勃快速地愈合吗? 会和那些离开的人不同,永远鲜活地留在自己身边吗? 还会义无反顾忠心耿耿吗? 眼见洛嘉好像盯着自己出神了,贺云铮微微困窘,但试图一板一眼向她解释:“郡主,焐你的肚子,不是我的脸……” 洛嘉眼眸微动,慢慢收回了手。 还是不试了。 无人不怕。 都是利益权衡,否则贺云铮又怎会无事传唤不登门,被刘叔告知了母亲之事才突然过来呢? 他与她之间的牵连,也不过是她一直用恩情、用利益引诱。 这一棍子太重,枣还没喂够,怕是会跑的。 今日本就身子不适,满心烦躁,什么诡谲念头都往外冒,她看了眼这心思透彻的少年,心底里突然升起股难以遏制的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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