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也不是第一个尝过她手艺的人,身为细作,厨艺亦是必修的课业,太后和教她做饭的师傅们都要三不五时地考察一番,太后尤其喜欢吃她做的炙羊肉,后来不为考验,也总要她做上一顿。 沈子枭闻言,不知想起什么有意思的事情,眉眼里堆满了笑:“我说不必争,是因为我给独孤曜灵尝的全都是难吃的东西。” 说着话,已经出了寝殿,几个宫娥向他们行了一礼。 他插话道:“孤要用厨房,吩咐人烧火起炉灶,浅碧去把孤之前在蜀地带回的锅子拿来。” 吩咐完才又继续接上前话:“这道菜多了盐,那道菜多了醋,饭是糊的,汤是辣的,左右一样比一样难以下咽,她吃的都是这些。” 他笑得忍不住胸腔都在颤:“她到死也不知道为夫的手艺到底如何。” 沈子枭这样子,颇让江柍看呆了。 她在想,或许这个人四五岁时,有娘疼有爹爱,丝毫没烦恼的时候,就是这样笑的吧。 于是也跟着他笑起来。 一时不知,到底是因为孤独曜灵给他吃掺了泥土垃圾的饭菜泔水,他才变得这般睚眦必报,还是原本就是有仇必报的性子。 说着话就已来到扶銮殿自带的小厨房。 江柍在吃穿用度上最是讲究,灶台上摆放着不少好食材,足够沈子枭大展身手了。 他要做蜀人常吃的锅子,以风炉安桌上,倒半铫水,再加入春日当令的菌子,并几味滋补的中草药,“火性”与“补性”结合,既补气助阳,又养血祛火,相得益彰。 等菌汤烧开的时候。 沈子枭又拿起油壶滴了半碗,又往里面加很多样零碎佐料,如青椒末、花生碎、芝麻、葱花、蒜泥等。 江柍跟着沈子枭在厨房里转,他往灶台去她就往灶台去,他洗菜切肉她就在砧板旁边看,他去添柴她就去锅沿旁站着,像个小尾巴似的。 他将食材全都端上桌后,又把汤炖上。 火炉噼啪烧着,外头雨嘀嗒落着,雨势比方才小了许多,屋檐滴水,斜斜的雨丝打湿了海棠。 屋内锅子热腾腾冒着香气。 他和她一起坐下吃饭。 油菜,脆笋,竹荪,鸡茸,牛肉,对虾……一一涮熟,再蘸上沈子枭亲自调制的油碟,吃进胃里,满足得好像升天了一样。 她从前也吃过锅子,还以为这样方便的吃食,味道应该都差不多,直到尝到沈子枭的手艺,她才发现她大错特错。 她吃得脸蛋都红彤彤的。 吃到一半,他又盛来一碗江米鱼肉粥,白白嫩嫩的鱼肉先用柴火烤过,没有腥气不说,还带着柴木清香,她喝上一口,就恨不得把舌头也吞下去。 沈子枭倒没动几筷子,只看着她吃,也像饱了似的。 眼底莫名就湿润了,却也只是泛起泪花,此刻太幸福,他流不下泪来。 雾灯几人守在厨房外面没敢进来,隔着窗子看向这一幕,都不约而同地红了眼眶。 她们都听星垂说完今日宫中发生的事情了,想必圣旨明日一早就会传入东宫。 浅碧的眼泪如檐下雨水啪嗒啪嗒掉,她抽噎着问:“为什么不能一直这样好下去呢。” 星垂也和月涌抱头痛哭。 星垂只道:“我已经飞鸽传书于陛下,想必陛下会有法子救公主的。” 段春令闻言,无声看了眼星垂,没有说话,素来冷静死板的脸上,也蜿蜒流下了两行不忍的泪水。 她向来很少在宫娥们说体己话的时候出现。 一来她长了她们十余岁,总说不到一起去;二来她是太后跟前的大嬷嬷,身份在这里摆着,她们也不愿与她来往。 可如今太后倒台,本以为这帮丫头会趁机掀了她的台,将她清除出门,谁知她们竟明里暗里照顾起她来,多半是怕她失落,找不到依存。 于是段春令身上的包袱渐渐也放下了。 从前江柍为提线木偶,她就是代替太后掌线的手,为监视和掌控江柍而生,必要时,亦是可以诛杀江柍的刽子手。 如今她见惯了这世事变迁,只觉得浮生若梦,转瞬成空。 她日日礼佛诵经,旁人都以为她是为旧主赵太后祈福,其实不然,而是为真正的良善之人江柍祈福,亦为自己从前的种种过错赎罪。 这几人唯有雾灯没有落泪。 她这才发现,最伤心绝望的时候,人是没有眼泪的。 想到这两个人刚才还那样抵死缠绵过,此时此刻却又这般温情缱绻,装作什么都未曾发生过的样子,来陪彼此走最后一段路。 真真是催了看客的心肝。 作者有话说: 望妾为狂风,君如暴雨。 君将妾从里到外,彻底清洗;妾给君长长久久,至死战栗。 用他一身相思骨,安她半世凤凰巢。改自《锁麟囊》“分我一枝珊瑚宝,安她半世凤凰巢。”
第107章 别亦难(中) ◎沈子枭想冲冠一怒为红颜◎ 锅子虽然好吃, 可那味道沾在身上实在是像把人从里到外腌透了似的,少不得又要洗一遍澡。 这样折腾着,直到半夜才入睡。 翌日天刚亮, 谢绪风和叶思渊便匆匆到东宫里来。 二人已是急了一夜都没有睡, 又怕深夜造访, 反而会多生事端, 这才硬生生捱到早晨。 高树先一步通传过来,沈子枭和江柍也没怎么睡熟,就都起床穿衣, 郑众将二人带到扶銮殿的时候, 他们已在偏殿坐下。 叶思渊原本是焦躁心急走过来, 有一肚子话想问,一进殿中, 只见红雨正给沈子枭束发, 而星垂正给江柍绾髻, 四人都不言语,与往日里一样静好,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雾灯端来酽茶,一人一杯放于他们面前。 三个男人皆端茶喝起来, 唯有江柍,手拿雀绕花枝的铜镜, 理她刚绾好的松松的宝髻。 越是没人说话, 就越是不敢开口。 就这么相顾无言坐着,直到郑众呈上一个印有琳琅阁字样的木奁。 沈子枭接过,对叶思渊说道:“你来得正 |||||| 好, 我有东西给你和迎熹。” 江柍搁下镜子看过去, 问道:“是不是昨晚让郑众去取的礼物。” 沈子枭抬抬下巴:“打开来看看。” 江柍莞尔一笑, 走上前,将奁盖打开,豁然一惊。 叶思渊也起身,将脑袋凑上来,看到奁中之物,眼睛一亮—— 里面分别躺着一支簪子,和一只手镯,由上好的和田玉打造,皆是叶思渊那把“穿云点星枪”的样式。 “当日你们姐弟结拜,绪风送了礼,我没送,如今我补上了。”沈子枭笑说,“玉簪是思渊的,作束发用,我已送过迎熹一支簪子,这回就打了一只镯子,可还喜欢吗。” 叶思渊早已感动不已:“我的银枪就是殿下送的,如今束发的簪子又作银枪样式,真是相得益彰了。” 江柍拿起那只镯子,枪头与枪尾闭合成细细一圈,拿起来却沉甸甸的,别致又好看。 她把玉镯戴上,又起身为叶思渊重新篦发,第一次为他梳了头,戴上发簪。 美玉触手生温,一如脉脉亲情。 就在这个时候,宫中天使前来传旨,江柍停下手上动作,与众人一起到殿外听旨。 命太子出征和废太子妃的旨意同时传下,一切尘埃落定。 来传旨的领头天使是小邵子,崇徽帝身边的总管太监穆公公的徒弟,他平日里是个和他师父一样肯卖人情的老好人,这次也一并带来了沈妙仪的消息—— 原来妙仪竟为了让崇徽帝收回旨意,在上元宫外长跪不起。昨夜大雨倾盆,她淋了一夜的雨,醒了晕,晕了醒,却还是不愿起身。 崇徽帝见她固执,扬言要她跪上三日,谁也不许管她。 崇徽帝料想到谢绪风和叶思渊会去东宫,虽一早就下了“东宫只许进不许出”的旨意,却还是唯恐几人谋划多事,乱了大局,便让宣旨太监把他二人直接从东宫传召进宫。 小邵子的意思是,如今东宫只许进不许出,而谢绪风和叶思渊又是陛下点名要进宫去的,既如此,还望谢绪风顺道去劝劝公主,正值酷暑天气,若真是跪上三日,岂非没命? 江柍听罢,只呜咽着在心里骂人。 这个沈妙仪,最初见她时就觉得她笨蛋一个,如今还是傻得不行,有些事怎是靠乞求就能得到的呢。 江柍请求谢绪风,道:“她这个傻姑娘,认准了南墙就不回头,或许只肯听你的话,你去劝劝她,拜托了。” 沈子枭也知道沈妙仪一根筋,不是个多么机灵的姑娘,本性却实为单纯,便对谢绪风说:“若是劝不了,就骗骗她,她是个好骗的孩子。” 谢绪风心里十分不是滋味,素来自持的他,几乎要在他们夫妻二人面前崩溃。 只道“交给我”,作揖离去了。 沈子枭想了想,对江柍说:“我还是不放心妙仪,再去交代几句。” 江柍点头说:“好。” 沈子枭跟了上去,叫住谢绪风和叶思渊。 又往小邵子手里塞了一块沉甸甸的金子,暗声道:“只给孤一炷香的时辰便好,还望公公通融。” 小邵子颠了颠手里的分量,心想,陛下的旨意里并无禁止太子与魏国公私语这一项,且他又有钱财可拿,又何必得罪储君呢。 他看向谢绪风和叶思渊道:“还望国公爷和小公爷恕罪,奴才突然肚子疼,可否等奴才方便一下。”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谢绪风颔首道:“公公请便。” 郑众略一思索便上前来,对小邵子说道:“公公跟奴才来。” “……” 一时间,又有片刻间隙留给沈子枭三人。 他们走到廊下躲避日头。 谢绪风自知时辰紧张,边走边问道:“殿下有话请讲。” 他话音未落,沈子枭便已经开了口:“从我回宫之后,就与你们商议了好几轮,昨日父皇也与我说了许多……可我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起兵谋反,登基称帝,是唯一可以主宰自身命运、拯救他人命运的法子。” 起兵谋反?登基称帝? 换言之,不正是 他当真疯了吗?! 谢绪风想都没想,便否定道:“不可。” 叶思渊也傻了眼,忙道:“殿下怎么会有这种……可怕的念头。” 沈子枭看上去却像是经过深思熟虑,道:“我并非是一个在乎‘名正言顺’的人,父皇在我年少时逼死我的母亲,后又废黜我的身份,让我离国别家几经生死,父子之情早被磨得半点不剩,唯有恨意还历久弥新。” 提起这些,他呼吸渐乱,似乎有些痛苦:“这几年日子太平,我对他敬而远之,已是最大的孝顺,可如今他要亲手毁掉我好不容易得到的安稳日子,我又如何能再经历一回挚爱在我面前死去的痛苦?我根本不在乎是否会背上篡位的骂名,绪风,思渊,你们知我野心配得上能力,唯有成为那个权力最大的人,才有机会让迎熹荣尊如常地活下去,才能掌控我的命运不被继续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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