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子枭一怔。 想起那日杨无为因他与晁东湲退婚一事劝说他。 他自以为诸事尽在把握,说道“只要二者不冲突,又何必纠结那么多”,杨无为只意味深长一笑,回他一句“早晚会冲突”。 他很快把这句话抛之脑后。 可如今,一语成谶。 崇徽帝见他沉默,也渐渐平静下来。 呼吸变缓许多,他才道:“你可知你皇爷爷临死之前,对朕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沈子枭沉沉望着他。 听他一笑,念道:“他说,‘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沈子枭喉头一哽。 眼眸黯淡下来。 崇徽帝像是在梦呓:“事到如今,朕才懂,这是人世间最孤独的诗句。而身为帝王,注定要在那鸟飞绝人踪灭的地方,独钓江雪。” 因为万人之上,就是无人之巅。 所以称孤道寡,孤寂至死。 成为君王,与成为和尚,是一个道理,前者守自己的心,后者修自己的禅。 若是贪恋红尘,做什么帝王,出什么家? 沈子枭听罢,顿时有许多回忆涌上脑海。 比如母后之死,太子之身被废,入梁国为质子,再到重回大晏……一路摸爬滚打,遍体鳞伤。 他抬头看向崇徽帝身后的皇位。 哪怕已是如此境地,他仍旧对这个位置怀有热烈的渴望。 这一路咬牙向上,目的地从未改变过,唯一的变数,就是半路上摘了一朵花,再也舍不得丢弃。 他想起那个遥远的梦,梦中父皇说“只要你杀了迎熹,天子之位便是你的”,他几乎没有考虑就杀了她。 可今时今日,再给他同样的选择,他却下不了手。 崇徽帝看着他,语重心长:“朕知道你不喜欢朕,朕也因你母亲而无法亲近你。可是朕这几个儿子里,恭王性暴戾无谋略,骞王深沉易走极端,其余几位皇子大多是庸碌之辈,你不是朕最心爱的儿子,却是大晏最好的皇子。朕会为你清除一切障碍,助你走上皇位,条件唯有一个 话已经说得这样清楚。 皇位近在眼前,只要他想,唾手可得。 沈子枭像是吞了把燃烧的火焰,胸腔处泛起灼痛,让他几近窒息。 却又在这种感觉达到顶点时,变得出奇的冷静。 因为崇徽帝说了最后一句话:“如果你想让妙仪活下来,就领旨去办事,莫要和朕讨价还价。” 于是他终是说出那句话:“儿臣,领旨谢恩!” 作者有话说: 成为君王,与成为和尚,是一个道理,前者守自己的心,后者修自己的禅。 若是贪恋红尘,做什么帝王,出什么家? 父子对话这部分写得我很爽
第106章 别亦难(上) ◎用他一身相思骨,安她半世凤凰巢◎ 沈子枭从上元宫出来的时候, 天边滚来两声闷雷,浓重的彤云遮盖了月亮的光晕,狂风卷着树叶与尘埃从重重宫墙飞来, 拂动了衣襟。 四月温度宜人, 饶是要起雨, 也只是微寒。 吹到脸上, 化开了眉眼间的些许混沌。 郑众提着灯笼在廊下候着。 沈子枭不说话,郑众也不敢出声,就这么沉默了一路, 来到停靠马车的角门处, 远远就看到树影斑驳下那一抹纤瘦的身影。 也是这一刻, 他才注意到,她今日穿的这一身浅青色宫装, 上面几乎什么纹饰都没有。梳的也是最寻常的倭堕髻, 发间只斜插了他送她的凤钗, 竟连耳铛也未戴。 素净到有些谨慎了。 他的眼眶蓦然泛酸。 她向来在穿衣打扮上用心,那日马球会上如此冷的天儿,也要穿流仙裙。今日这般低调,无非是想夹起尾巴做人, 不愿多事。 原来她什么都有预感。 星垂从马车上拿了披风下来,抬头望见沈子枭, 下意识唤了句:“殿下。” 江柍转过身来, 脚尖动了一下,却很快停顿下来,没敢上前。 沈子枭心中大恸, 艰难扬起笑来, 走向她:“要变天了, 怎么还在风口里站着。” 江柍道:“坐得累了,才下来的。” 沈子枭已走到她的身畔,接过星垂手上的披风,替她裹上,说道:“那也应该添件衣裳。” 江柍努努嘴:“你好操心,像啰唆的老妈子。” 沈子枭把披风给她系上,边说:“像你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家伙,合该被我管一辈子才好。” 江柍笑意一僵。 却见他仍在认认真真替她系扣。 她压住心中涩然,浅浅地一笑:“那夫君可否先管一管爱爱的肚子。” 沈子枭系好披风,低眸看她。 她撇撇嘴,很是委屈的模样:“晚宴匆匆结束,我什么都还没吃呢,好饿。” 沈子枭刚要开口说什么。 她抢先一步,道:“带我去丰乐楼饱餐一顿可好。” 沈子枭怔了怔,温柔地笑了笑:“什么饿了,分明是你馋嘴。” 江柍耸耸肩,不置可否。 沈子枭看了眼天空,道:“要下雨了,改日再带你去丰乐楼。” 江柍也抬起头,只见彤云密布,便点头:“好。” 于是沈子枭与江柍一起上了马车。 行至东榆林巷的时候,沈子枭想起一件事,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又对郑众道:“去看看琳琅阁打烊没有,若是没有,去把孤去年订下的东西取来。” 郑众去了,江柍才问:“你订了何物?” “之前欠你的好东西,现在说了就没意思了,待郑众取了来,我再拿给你看。”沈子枭说着话,外头忽然亮起一道晃晃的闪电白光,接着便有一声响雷劈了下来。 江柍吓了一跳,几乎是弹跳进沈子枭怀里。 捂着耳朵道:“这雷响的能把山劈开。” 沈子枭将她紧紧搂住,笑道:“我替你捂耳朵就好,你别举着手,仔细手疼。” 江柍闻言,便把手放下了。 想起初入宫的时候,有一次打雷,她吓得裹着棉被缩在墙角,碧霄过来续蜡烛,见她怕成这样,也是把她紧紧搂进怀里,安慰她说,“不过是打雷而已,不要怕,怕也无用”。 不要怕,怕也无用。 可无用也怕。 就像现在,还温存什么呢,早晚要分离。 可就算终将分离,也要极尽温存。 这么想着,她又往他怀中靠得更紧。 沈子枭察觉到动静,低头吻了吻她的青丝。 无话,只剩耳鬓厮磨,温柔缱绻。 车马很快行至东宫。 而这时,东宫之外早已被羽林军围了三层,沈子桓被崇徽帝从王府里特意调派出来,奉“太子出征之前,东宫只许进,不许出”的手谕看管东宫。 事到如今,再发生什么都不让人意外。 沈子枭和江柍神色如常下了车,进了府,刚穿过垂花门的时候,豆大的雨点砸到脸上。 紧接着便噼里啪啦下起暴雨。 沈子枭掀起披风,替江柍挡着雨,两人一齐往扶銮殿里冲,星垂和郑众手忙脚乱地撑伞,又忙不迭追上去。 最后到底是没有追上,只见这俩人笑着闹着,像孩子似的奔跑在雨幕里,郑众便拉住了星垂,笑道:“不必追,让他们淋吧。” 后来到扶銮殿里,二人自是从里到外湿了个透,把宫娥嬷嬷们都唬了一跳。 段春令命人去准备沐浴的香汤,雾灯去替江柍寻衣裳,红雨又打发小宫娥去找浅碧,让浅碧快些为沈子枭拿来换洗的衣物。 见她们这般操心,江柍和沈子枭却坐在那一直笑。 两个人像从河里刚捞出来的水鬼似的,湿漉漉连指甲盖都滴水,却前仰后合地笑,问这是怎么了,又都不说,对视一眼,又是笑个没完。 后来浅碧送了衣裳过来,他们方才安静下来。 宫人们都知道往日若太子殿下在,太子妃沐浴是不需要人伺候的,就都识趣儿地下去了。 净室里,雾气缭绕。 江柍褪了衣衫,香肩莹白,两道锁骨如白色蝴蝶般微微发颤。 沈子枭闭着眼,拥住她,轻轻亲吻那两片颤抖的蝶翅,一路往上,流连到她的蜜唇之上,他睁开眼,发现因热气蒸腾,她鸦羽般的睫毛上挂上了细小的水珠。 她吻得忘情,他忽然停止,她懵懵睁开眼,像一只正在溪边喝水却被惊扰到的小母鹿。 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把她眼睫上的水珠接住。 他这样温柔。 她却觉得这一次,她的心跳比任何一次都要激烈。 窗外是狂风暴雨,电闪雷鸣。 他们相拥而坐,她伸出手来,摩挲他的耳垂:“夫君,我想让你像外面的雨那样对待我。” 希望妾为狂风,君如暴雨。 君将妾从里到外,彻底清洗;妾给君长长久久,至死战栗。 沈子枭的眼神浓郁得可怕。 想到命运如乌云倾轧而来,不知明日是何境况,就恨不得与她做遍世上最亲密的事情,让彼此彻底嵌合进各自的生命中,长长久久再不分开。 可又想什么都不做,就这样静坐着,看云卷云舒,花开花谢。 他终是起了身,猛地捧起她的双颊,对准了嘴唇亲吻上去。 她几乎没有迟疑,回应过来。 他甚至被她亲得一惊。 她完全不是浅尝辄止,而是从未有过的狂热和激烈。 沈子枭的心像中了一箭,倏然尖锐疼痛。 他亦抱紧了她,化被动为主动,把她深深箍入自己的怀中,亲吻,啃咬,掠夺。 是不是吃掉她,就能化作骨血,长相厮守。 或者将自己献祭,用他一身相思骨,安她半世凤凰巢。 沈子枭动作愈发激烈,恍惚之中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水凉透了,沈子枭才把江柍抱出来,而后穿衣沥发,她乖得不像话,如一只布偶般任他摆弄。 他心软了又软,问道:“是不是更饿了,要吃东西吗。” 江柍小猫似的哼唧:“饿,要。” 沈子枭笑笑:“之前你为我做过长寿面,这回换我为你做些吃食可好。” 江柍本垂着眼帘,闻言眼眸亮了亮,看向他:“你会下厨?” 沈子枭“嗯”了一声,道:“之前在梁国常常吃不得好饭,后来就自己偷着做,再后来遭人下过一回毒,独孤曜灵同意我另起炉灶,我便时常下厨。” 江柍绞着半干的头发,斜睨他道:“如此说来,我定然不是第一个尝过你手艺的人。” 沈子枭悠悠瞥她一眼,无奈地转身,边向外走边道:“这种第一有什么好争的。” 江柍亦步亦趋跟上去:“那可不行,你又不是第一日知道我小心眼。” 话虽如此,却也没有真的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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