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子枭淡淡一笑,回到屋内,端起茶盏吃茶。 轻红见他没有说话,就也沉默下来,去为他准备洗漱的热水去了。 她刚进净室,白龙飞便敲了门:“殿下。” 沈子枭握着茶盏蜷起的手指微顿。 他端着茶盏去开门。 白龙飞呈上一封密信来。 他接过,关上门,把茶盏放在一旁的灯柱上,便等不及撕开看。 上面是浅碧的字迹,内容为墨雨告知,写的都是江柍在他走后,都做了些什么。 他一行行扫视过去,目光渐冷,唇角却扬起,只是笑比不笑还显凌厉—— 插花,焚香,雅集,马球。 今日去宫中用膳,明日去王府作客。 果真是,他不在,她反倒舒心。 轻红备好热水,走出来便见沈子枭拿着信立于门旁,面色复杂难懂。 她顿时明白,这封信上都写了什么。 有一瞬间的惆怅浮上心头,可很快便化为浅浅的认同。 只要殿下喜欢,她就欢喜。 何况,那是个很出众的人呢。 她走上前来,笑道:“殿下,奴婢服侍您洗漱吧。”又看了眼那在烛光下微微透出字迹的信纸,真心实意说,“今晚休息好,明日才有精神应对公事,公事处理得顺利,便可快些回赫州见娘娘。” 最后这一句话,引来沈子枭冰冷的眼风,他神情倨傲又凉薄:“不要擅自揣度孤的心思。” 轻红一惊,忙跪下来:“奴婢知错。” 沈子枭什么也没说,走了过来,路过火盆时,把那封信随手丢进去,而后径直去净室。 轻红抬头,只见火舌一卷,那信纸便悉数成灰了。 次日沈子枭见到谢绪风时,第一句话,便问他昨晚睡得可好? 谢绪风自是明白沈子枭所指何意,却只是清风明月一笑:“我告诉他,我不喜欢端庄持重的女子,我喜欢娇媚的,他便把人领走了。” 沈子枭微怔,合着这许懋濡是看人下菜碟啊? 他不由一笑。 笑意又很快凝滞在唇角 再看向谢绪风时,已有几分晦暗难明。 这时安阳通判上前来回话,才把他的淡淡思绪驱散开来。 随后二人与昨日一样,又去另几处盐湖盐井视察。 这一日所做之事,与前几日也没有什么区别。 看似什么事都做了,实际上都是表面功夫。 就如拔草,连草根上面那层土,都还未曾触碰。 安阳众官员原本一颗心提着,见太子不过走个过场,也都稍稍松了口气。 这几日,蔡君充属下精选的美女依然一天天给谢绪风送去。 第二回送的都是些娇软美人儿,他却说“虽是谢某中意的长相,然脂粉气太浓”。 于是第三回,对方又送了当地的花魁过来,既会诗书礼乐,又生得软媚,连他自己都忍不住垂涎三尺,心想这回总该没错了吧?谁知谢绪风一句“我不喜眼角有痣的女子”。 那人一听,真真气吐了血去,他入仕十年,还未做过这样难的差事!不由较上劲儿了,心想下一回非得把女人送上谢绪风的床不可。 然而没等他送人,沈子枭坐不住了。 只因浅碧的信也是一日接一日的送来。 上面的内容与第一封无异,不外乎是太子妃娘娘过得多么惬意潇洒。 这日信来之时,正值黄昏。 他本欲更衣去赴这一日的晚宴,看完信上内容后,差点把手骨捏碎 他好歹也是与她吵了架才走的,她本是过错方,理应收敛些才是,竟这样没心没肺,全然不把他的话、他的人放在眼里,连个假样子也不做。 他若不赶快回去收拾她一番,她以后岂非要骑到他头上去? 思及此,他唤道:“轻红。” 轻红正帮他找要换的衣裳,闻声赶忙搁下手里的活,走出来问道:“殿下有什么吩咐。” 他只轻轻噙着笑,边把手上的信丢到火盆烧了,边说:“拿着孤的令牌,去找孟愿和晁长盛,他们知道该怎么做。” 说着便已解开腰间龙纹金玉令牌。 轻红接过令牌,道:“奴婢遵命。” 他又唤来白龙飞,边拿起衣架上的裘衣换上,边对他说道:“晚上摔杯为号。” 白龙飞只觉纳罕,脱口问:“今日便行动?会否太快了些?” “你是没有听清楚,还是在质疑孤?”他语气很平。 白龙飞吓得眼皮子狂跳,忙说:“属下听令!” 他欲走,沈子枭又把他喊住:“回来。” 白龙飞本已转过身,闻言又转回来,拱手一揖:“殿下有何……” “穿。” 只一个字。 伴随着一个手臂张开的动作。 白龙飞怔了怔,好半天没回过神。 直到沈子枭扫了他一眼。 他才哆哆嗦嗦走上前去,把衣架上他的月白色外袍拿来,为他穿上。 白龙飞的手本就是用来舞刀弄枪的,何曾这样精细地伺候过谁?偏生对方身份又贵重,他又才吃过他的挑剔,不由战战兢兢,手指抖得连纽扣都系不上。 他只见沈子枭眉头越皱越深,下巴也越绷越紧,以为自己马上就要脑袋搬家,他却说:“算了,去柜子里拿披风来。” 白龙飞这才松了一口气,却也早就汗流浃背,冷汗涔涔。 他拿来披风的时候,沈子枭已穿戴整齐。 他把披风呈上。 沈子枭的眉头却又颦蹙起来:“另一件。” 白龙飞看了眼手上与外袍极为相衬的月白色披风,一时有些困惑,沈子枭悠悠扫他一眼,似有些无语:“从前孤只道轻红她们伺候稀松如常,今日才知她们背后对孤的喜好习惯是下了功夫的。白衣再披白披风,颜色撞了,如何能好看?去拿那席暗红色的火狐披风来,与孤今日所戴的二龙抢珠抹额倒也相衬。” 白龙飞甚少听沈子枭讲这样多的话,呆愣了几瞬才去重拿披风。 而后他出去办事。 沈子枭则去谢绪风处吃茶。 谢绪风听闻今夜便要行动,也有那么一瞬间的讶异,可很快他便了然 一刻钟过后,沈子枭来到蔡君充府上,已有多人在此等候,除蔡君充和一应仆从之外,安阳通判、监司、盐运使等官员均在席上,位列两端,见太子驾到,均起身跪拜行礼。 沈子枭掀了一角衣袍下摆,落座于厅堂上首:“免礼。” 闻声,便有一二十个衣着统一的丫鬟,都捧着大漆食盒,衣裙窸窣渐入筵前传膳。执拂尘,漱盂,巾帕的丫鬟们立于案旁,又另有三个年纪稍长的侍女,在身侧捧饭,安箸,进酒。屏风之后,则有伶人奏乐。 约莫两刻钟后,众人酒兴正浓。 沈子枭的衣袖一拂,那桌上的酒盏好似无意间跌落了下来,“嘭”地闷响,却是未碎。 小丫鬟下意识弯腰去捡,陡然听到“铮”的几声。 是刀剑出鞘的声音。 数百个身穿夜行衣的暗卫从天而降,刀剑光影划破了长空寂静,划破了歌舞升平,划破了醉生梦死,直直落于这钟鸣鼎食中来。 一只仓鸮从树梢上扑棱双翅飞到了窗前,双目炯炯的看向厅内。 “嘭”地一声,门被撞开。 只见晁长盛领众将,持火把有序进府,铁甲相撞发出锵锵声响。 将士们于院中分列站定,或持佩刀,或拉弓箭,或举火把。 与此同时,身着夜行衣的暗卫们已把锋刀架在了安阳众位官员的脖子上,暗卫之首取掉面上遮布,走到沈子枭左边来,正是白龙飞。 立于沈子枭右侧的轻红,则拔掉了发簪,摁开簪上的红宝石,取出袖珍匕首来。 可她却不是与白龙飞一样,警戒地望向周围,而是抵上了方才在身后执拂尘的那丫鬟颈上。 原来,当暗卫从天而至的瞬间,这丫鬟便抽出捧盘之下的匕首,直指沈子枭咽喉。 轻红眼疾手快,几乎同时刺向这丫鬟的命门,却不防在那个拾杯的丫鬟也是乔装的杀手,竟从捧盘下抽出蝴蝶双刀,从后面分别抵住轻红,和沈子枭的心脏。 作者有话说: “雨濯春尘”出自《浮生六记》,“风传花信,雨濯春尘。”没这个茶,乱编的。 沈子枭在审问之前打扮的内心活动是:轮到我表演了,你不给我穿好点?
第22章 腥风血雨 ◎谁会恨一只无关紧要的蝼蚁呢。◎ 沈子枭岿然不动。 他靠在椅背上, 不知何时,手上竟把玩了一枚云龙纹镶宝石金戒指。 再看其他人。 一半仓皇跪地,一半虽焦灼僵硬, 却犹然坐于席上。 而这其中, 又有二人与众人皆不相像—— 蔡君充瘫坐在原地, 脸色煞白, 嘴唇发青,已是吓丢了魂儿,额上冷汗沥沥。 再一看, 裤脚正有淡黄水渍在淅淅流出。 而那许懋濡, 面色虽如常, 可那紧握的拳头还是暴露出他些许的紧张。 他久久沉默,才下定了莫大决心似的, 拨了拨架在脖子上的刀, 一脸肃正地站了起来:“不知太子殿下意欲何为。” 沈子枭原本正看着他, 可他既开口了,他却轻轻把视线转向孟愿绪风等人。 他们身边也和他一样,混入了假扮为丫鬟的刺客,也都被利刃抵住了喉咙。 听到许懋濡质问沈子枭, 谢绪风眼眸中闪过一丝浅淡的愠怒,不由问道:“许大人意欲何为?” 许懋濡看向谢绪风。 只见谢绪风在殿上那幽幽摇曳的烛火旁, 像被裹了一层温暖的糖浆, 可他的眼底却一片超逸脱凡的清孤。 许懋濡竟被这样柔冷的坦荡震慑了一下。 谢绪风又将目光落在吓瘫了的蔡君充身上,问道:“原来知州是这样招待殿下的吗。” 他的眸光沉了一分:“太子面前不得擅带武器,厅前侍奉之人更要一一搜身检查, 以防错漏, 你竟让丫鬟暗藏凶器?知州在朝为官多年, 岂能不知,饶是近身侍卫的刀柄弄错了方向都算作刺驾,可你现下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便命丫鬟挟持太子与朝廷命官,知州是要谋反?” 谢绪风的声音听起来如清风拂面,可字字切中要害,绝无半点废话。 蔡君充懊恼地闭上了眼睛,过了许久,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才敢睁开眼,往沈子枭身上看一眼。 沈子枭眉目淡淡,看不出情绪,他却深觉暗流涌动,腿软从椅子上跌落在地,连连痛呼:“殿下明察,微臣并不知道这些杀手是从何而来啊!这……我这……哎呀,饶命啊,殿下饶命!” 他似是有话想说,却又说不出口。 沈子枭勾起一边唇角,从容不迫站了起来。 他看向院外簇簇火把,说道:“地板如此干净,若是被血溅到就可惜了,不如出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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