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柍一道锋利的眼风扫过去 星垂呼吸遽然一滞, 忙垂下头去。 江柍又看向沈妙仪身边的宫娥, 如若没记错, 她应该是叫玉珠,这姑娘也是沈妙仪身边的贴身侍女,平日里珍珠跋扈, 她倒是安静乖巧, 没有什么存在感。 玉珠见江柍望过来, 先给她补上一礼,才道:“回娘娘的话, 珍珠被拐到勾栏后誓死不从, 屡次逃跑, 竟被活生生打死了。” 江柍难以置信地捂住了嘴巴。 “呜……”沈妙仪更是在又一次亲耳听到珍珠死因后而悲啼起来。 江柍瘦削的肩膀抖动起来,忍了忍,终是泪如雨下。 沈妙仪的哭声终是把教习嬷嬷吵了过来。 嬷嬷一见江柍也在垂泪,顿时吓了一跳, 她先给江柍请了安,才拉下脸来, 对沈妙仪说:“公主怎能如此不懂事, 一个奴婢而已,您难过一会儿也就罢了,怎能一直这样号哭?太子妃娘娘与您一同被掳, 定也受了不小的惊吓, 您不知忌讳, 也不该累得太子妃娘娘伤心起来。” 听到“一个奴婢而已”沈妙仪哭声噎在喉咙里,顿时把脸一扬,还未等嬷嬷把话全都说完,便撒泼打滚似的跺脚道:“我就哭我就哭,你算什么东西?说别人是贱婢,自己不也是个贱婢么!竟敢管起本公主的事来了?!” 教习嬷嬷只觉这小公主真是娇蛮到刁钻的地步了,她对沈妙仪本也有管教之责,却没想沈妙仪竟在江柍面前就这样辱她,她一时羞臊脸热,不免失了理智。 谏言道:“公主总是这样不分好坏,当初那淑妃对您暗地里使坏,您明明已经知晓,可她离世时您竟哭了三天三夜,平白哭坏了眼睛,养了一年才好。这也罢了,那珍珠平日里因您宠爱,借您威名打压多少宫娥太监,做了多少恶事坏事,偏您被她灌了迷魂汤,不惩治她不说,还总受她撺掇,做了多少刁蛮任性的事来!” 说到这里,嬷嬷深深呼出一口气,平复了心中的不忿,竟然向江柍行了一礼:“不怕太子妃笑话,我们公主是个耳根子软的人,若是信了谁,那这份信任便是愚公移山也移不走,奴婢早知之前公主对您多有得罪,可那几乎都是珍珠那丫头在背地里出臭主意,奴婢劝诫过几回,就被罚了俸禄,其实公主再娇蛮,又哪里会和一个刚刚认识的人,就这般作对呢……” “闭嘴!”沈妙仪猛地拍了下桌子,指着嬷嬷的鼻尖说道,“我本来就不喜欢她,不需要让旁人背锅。” 她说着便站了起来,走过去举起手便要往教习嬷嬷脸上打:“何况淑妃也是你这刁奴能随意议论的?!” 毕竟是关起门来讲的私密话,嬷嬷虽对淑妃有几分不敬,但对沈妙仪,可谓是纯然肺腑。 沈妙仪巴掌打过来,“啪”的脆响。 江柍就在嬷嬷旁边。 她先是蒙了,直到眼见第二个巴掌也要落下来,她才下意识拦住沈妙仪的手。 等把这藕段般的胳膊攥在手里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把嬷嬷所说之言听明白。 嬷嬷已经五十多岁,按年龄做沈妙仪祖母都绰绰有余,又是有品阶的宫女,打小看着沈妙仪长大的,竟差点就被掌掴,顿时崩溃了,也哭起来:“今日老奴既已失礼,便是不要这条命,任凭公主治我大不敬之罪,我也要把话说完。” 嬷嬷只一脸怒气压抑许久不得不爆发的样子,好似真是豁出去了,说道:“奴婢只瞧着,珍珠死了倒干净,您本性不坏,日后离了她,身边若有玉珠这样的良善之人引导,反倒能好些!” 说完,竟是不理会沈妙仪的反应,捂脸就跑了出去。 沈妙仪拿起桌上的茶盏便丢了出去:“好没规矩的老刁妇!还巴巴嚼别人舌根子,自己就不恭不敬!赶明儿我便把你赶到掖廷局去!” 江柍把沈妙仪松开,劝道:“与其在这里悲伤,不如为珍珠好好料理后事。” 沈妙仪哪里听得进去,只道:“我在我的宫里管教我的奴才,没有你说话的份儿。” 江柍闻言,脸沉了下来。 玉珠上前扶沈妙仪坐下,又对江柍赔罪道:“太子妃娘娘切莫生气,我们公主总是这样重情重义,其实她心里绝没有不尊重你的意思。” 沈妙仪胡乱擦了擦泪,厉色道:“用不着你来替本公主解释!反正在我心里你永远也比不上珍珠!” 玉珠一怔,眼眶瞬间红了。 江柍见状倒很想知道,沈妙仪何以这般维护珍珠? 她从前只觉得珍珠那丫头随主子既蠢笨又跋扈,这会儿见了教习嬷嬷的态度,更是坚信这一点,可为何这样一个人落在沈妙仪眼里,却是千好万好? 想了想,她看向玉珠,问道:“玉珠,从前珍珠是个什么样的人?” 玉珠没想到江柍会问她这个问题。 她有一瞬间的茫然,差点没反应过来,待看到江柍认真的神色时,她才知道,江柍并非随口一问。 该从何说起呢。 玉珠脑海里第一个浮现出的场景,是那日她得了公主的赏赐,便被珍珠用蜡烛烫了脚,两只足底都破了无数个血圈儿,不走路会流血,走路那伤口便会溃烂。尤其是袜子粘连在了伤口上,脱袜子时仿佛是脱下一层皮肉似的疼痛,鞋上也沾满了脓血。 后来还是娘死了,她被公主特许出宫奔丧,才得以治疗。 想到这,玉珠的眼圈红得更厉害了,一个没忍住,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掉了下来。 她已是沈妙仪近身之人,却仍然免不了被这样欺负,何况别的小宫娥呢。 但珍珠对沈妙仪,却也是真的忠心。 挽芝阁上下人人都知道,当初珍珠初入宫时不小心救了失足落水的公主,后来过了一年,公主在去御花园赏花的路上,看到被罚跪的珍珠,便免了她的责罚,又调她到自己跟前伺候。 从那之后,珍珠便只对沈妙仪一人忠诚,沈妙仪也只认珍珠为心腹。 “珍珠姐姐是个对公主忠心耿耿的人。”最终玉珠选择这样回答。 江柍心下一暖。 她如何看不出来玉珠奉浼,想必平日里没少受珍珠欺负,此刻明明是申冤的最佳时机,可她还是没有在主子面前搬弄是非。 可见嬷嬷说得没错,这个人倒是品行端正,若有她在沈妙仪身边伺候,想必能给沈妙仪许多潜移默化的正面影响。 沈妙仪却犹然不知自己身边有这般宝藏,又吸吸鼻子道:“你们都说我不好,可是珍珠觉得我好,任你们如何讨厌珍珠,我也都会喜欢她!” 她才不管什么大道理呢。 人人都说她骄纵任性,唯有珍珠对她说“公主是最好最好的人”,那么她便最喜欢珍珠,就这样简单。 江柍听了这半天,如何能不明白,沈妙仪其实深知珍珠的为人,但她不在意。 因为她和珍珠就像是在瀚海漂泊时,于一叶孤舟上相依为命的人。 别人都不喜欢她们,她们便彼此喜欢,对彼此最好,对其他人则随心所欲。 沈妙仪不愿意惩罚珍珠,甚至不愿意让珍珠改变,就是怕背叛珍珠,不想让珍珠觉得自己不再被她喜欢。 江柍心中一恸,突然明白过来,为何沈妙仪会为淑妃之死痛哭 淑妃养她的那几年,虚情假意是真的,但让她感受到的快乐也是真的。 故意为之的纵容,不也是一种溺爱? 江柍看着这个明媚如芍药花的少女,第一次觉得这娇艳的颜色,或许也是由血与泪浇灌出来的。 没有人对她好,对她好的人都不好。 那么她便自我欺骗下去,就如渴极了的人鸩酒也愿笑饮。 江柍站起来,走上前忽然抱住沈妙仪。 沈妙仪吓得一愣,原本的抽噎之声都卡在喉咙里变成一个猝不及防的嗝。 “不要伤心,以后我会比珍珠对你还要好。” 江柍轻轻拍着沈妙仪的后背,像在哄一个婴儿,她已下定决心,要做个好嫂嫂,感化这个小魔王。 沈妙仪吓得眼睛瞪得老圆。 江柍松开了她,这次开口不再是安慰,而是一种近乎承诺的笃定:“以后,有我护着你。” 沈妙仪怔了好久,都没有说话。 江柍看她傻了一般,又怕她害羞,便不再逗留。 谁知,就当她刚走出门时,沈妙仪忽然追上来:“喂,你脑子坏掉了吧!” 江柍转过脸去,并不因她的无礼而生气,反而一笑:“没有呀。” 沈妙仪只拿鼻孔看她:“那就是无事献殷勤,必有猫腻,你说,你想怎么整我?!” 江柍:“……” 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很想走过去揪住沈妙仪的耳垂,把她脑子里的水从耳朵里倒出来。 但她忍住了。 沈妙仪脑子转了八百圈,想来想去,想到嬷嬷的话上,忙说:“你不要听那个刁奴的话,以为我对你不好都是因为珍珠,我早在贵妃娘娘那听说绪风哥哥去接亲,就开始讨厌你了!” 沈妙仪言外之意是:你不要觉得我是受人挑唆才对你不好,我是本来就不想对你好。 江柍只觉头大。 人人都希望自己是干净无辜的,这姑娘怎么还净往自己身上泼脏水? 可转念又想,这话反倒证实江柍心中猜想 而珍珠,或许只是想真心替这位公主清除她不喜欢的障碍而已,蠢是蠢,但却是真心。 江柍也知道,无论沈妙仪是否受人挑唆,恶事总归是她做下的。 对此,江柍不会说没关系,也不会当没发生,只是一码归一码,她早就报过仇了,二人从前的恩怨在她心里已经一笔勾销。 于是她只是笑得更真诚,恨不得眼眸都亮晶晶起来,语气却极轻,像羽毛落在人心上,痒痒地:“日久见人心,我的小公主。” 沈妙仪再再再……再次目瞪口呆。 江柍却转身离开,挥一挥衣袖,姿态翩跹。 直至离开沈妙仪的宫殿,她的嘴角才骤然绷直。 几乎是瞬间,星垂仿佛看到她周围冒出了噼里啪啦的火气。 江柍回到东宫第一件事便是让段春令进殿回话,她问段春令为什么要把珍珠送到勾栏,间接逼死了一条命。 段春令如往日一般恭顺,语气也如往日一样平静:“为了把戏做足,做真。” 江柍悲戚又悲愤。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什么劳什子公主,原来连段春令的权力都比她大! 她不想杀人,到头来却不能救人! 她只觉再也承受不住,遣散了众人,扑向床榻恸哭起来。 作者有话说: 沈妙仪这个人,怎么说呢……
第57章 发疯 ◎全员发疯,非常疯◎ 大昭, 鄞州。 碧霄把一封书信呈于太后。 博山炉里点了沉水香,丝丝缕缕的烟气飘在案前,太后放下手中的一管羊毫细笔, 又把刚刚才批复好的奏章, 同先前已阅的部分一起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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