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徽帝眼眸已是极冷。 帝王最怕大权旁落,那个人哪怕是自己的太子也不行。 衰老是每个皇帝的噩梦,而太子却这么年轻,每个皇帝都希望后继者能强过他,可却又不希望那人现在就强过他。 “恭王殿下此话差矣。”杨无为忽然说道,“微臣虽靠太子殿下赏识提拔,然太子殿下亦是陛下的臣子,微臣效忠太子,亦是效忠陛下!天下能人皆归陛下所有,其中包括太子。” 此话令大殿鸦雀无声,连丝竹管弦都不知何时停了。 众人见惯了这样的场景,纷纷垂眸不敢呼气,可琥珠却看不懂了,她不知道是自己的中原话不好,还是这些人讲话本就如此晦涩难懂。 沈子桓见杨无为如此耿直,不禁起身来到殿前,跪地说道:“父皇明鉴,儿臣向来心直口快,绝无不敬太子之意。” 崇徽帝依旧不语,还是谢轻尘举觞对崇徽帝说:“陛下说了许久的话,不如吃杯酒。” “你们把气氛搞得太僵,朕不喜如此,来人,接着奏乐。”崇徽帝没有接谢轻尘的酒杯,只是淡淡一笑,又定定地看着杨无为,“你敢于直言,太子没收错人,来人,赐宴。” 有两个内侍在席座上添了个位置,引杨无为落座。 沈子枭始终淡然看着这一切,没有替杨无为说话,也没有替自己说话。 教坊司又开始奏乐了,着白裙的舞女上前献舞。 这时,有一抹刻意避开众人视线,却实在很难让人忽略的身影从侧门悄然闪过,进了席间。 江柍望过去,只见谢绪风一袭淡蓝色长袍,外面笼了一层白色的纱衣,温文而凉爽。 谢轻尘看了眼江柍,说道:“这些日子,他大病了一场。” 江柍微怔,转头看了谢轻尘一眼,又转回去,避开舞女们挥动的衣袖,她的视线远远落在谢绪风身上。 他果真是清减了不少,双颊微微凹陷,脸色也苍白了三分。 许是察觉到江柍的目光,谢绪风抬眸,遥遥望了她一眼。 江柍小愣了一下,却并未闪躲,对他颔首一笑。 他亦微微颔首,便平静地移开了视线。 谢轻尘看着他们俩,又不动声色瞥向沈子枭。 沈子枭端坐着,似乎并未注意到什么,然而握杯的指尖却俨然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舞女们此次跳的是新排练的舞,大家都看得津津有味。 唯有琥珠深感无聊,恰好叶思渊坐在她身后不远的位置,她便扭头悄悄同叶思渊说话:“你们这有没有好看点的舞啊?” 叶思渊装听不见,心里只觉丢死人了。 他越是不搭理,她就越想逼他应答一声,一会儿扭头冲他挤眉弄眼,一会儿又悄悄往他那边丢瓜子仁儿,她自以为动作已经很小心了,殊不知周围的人都看在眼里。 江柍只道,沈妙仪已是整个大晏最没规矩的贵女,这个琥珠还真是青出于蓝啊。 沈妙仪因珍珠之死已经大病一场,连给沈子枭的接风宴都没有来。 这么想着,江柍落寞片刻,又见琥珠动静愈发大了,无奈坐在她对面,便让月涌端一碟马奶糕送过去,借机提醒她。 谁知崇徽帝先一步问道:“怎么,公主与思渊很是相熟?” 叶思渊忙说:“不熟不熟。” 琥珠与他同时开口:“那当然了。” 话音一落,众人无不掩嘴而笑。 琥珠脸色骤变,却不是因为众人的笑,而是因为叶思渊的话,她转头问他:“你再说一遍?” 叶思渊憋得满脸通红,起身对崇徽帝拱手道:“陛下,微臣身体不适,想先告退了。” 琥珠方才还见他盯着那些舞女笑眯眯的呢,怎会忽然不适?她一听便知他要逃,她偏不让他撇清关系,说道:“陛下,琥珠就是追他来的。” 大殿里又安静下来。 随后又不约而同爆发出哄笑,连崇徽帝也忍不住笑道:“都说草原儿女敢爱敢恨,今日朕是见识到了,也罢,你们的事,朕会好好考虑的。” 叶思渊闻言,又想说什么,却被沈子枭一个眼神制止。 此时沈子杳又开口道:“父皇,你既要做月老,别只盯着一对啊。” 崇徽帝笑问:“你是何意。” 沈子杳便道:“晁适将军的爱女已芳龄十八,晁将军又刚刚打了胜仗回来,您是否做主,让晁家小姐尽快与太子殿下完婚?” 江柍心里的一根弦“嘭”地断了,就如这乐声在此处忽而停止了一样。 她看了眼沈子枭。 沈子枭没有看她,沉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不知谢轻尘也向他看了过来。 晁适已起了身,跪地说道:“老臣不敢居功,小女婚事全凭陛下做主。” 沈子枭顿了顿,也说道:“儿臣全凭父皇做主。” 晁东湲倾慕沈子枭之事,在赫州已不是秘密,原本江柍没嫁过来之前,众人也知晁东湲日后要嫁给沈子枭,而这件事也是崇徽帝曾默许过的。 只因那时太子新立,在朝中还无根基,崇徽帝权衡之下便把晁适拨给他用。 “这件事朕想着呢,等叶劭回朝,处理好战后琐事再说。”崇徽帝喝了口酒。 晁适说道:“多谢陛下。” 而后崇徽帝又命人重新奏乐。 沈子枭这才看了眼江柍。 这次却轮到江柍不看他了,她佯装拨弄碟中的吃食,并不在意的样子。 他不看她,是因为太想她,不想泄露情绪。 她却不一样。 沈子枭移开了眼,心头的躁意,隐隐压不住。 约莫半个时辰,晚宴才结束。 众人纷纷离宫。 江柍没有等沈子枭,而是和琥珠一起离席,散着步到角门坐车。 江柍恹恹的,琥珠饶是再傻也知道江柍是因崇徽帝赐婚的事不高兴。她很想安慰江柍,却又怕嘴笨弄巧成拙,干脆什么都没说。 车厢里气氛低迷。 琥珠正坐立难安,忽听后方有马蹄声越来越近,直到越过了她们,在前面把马车拦下。 琥珠掀开车帘,只见沈子枭下了马,走过来。 他往里看了一眼。 江柍早知是他,便移开目光不去看他。 他便对琥珠说:“你去骑马。” 琥珠问:“为什么?” 他说:“因为孤要坐马车。” 琥珠不懂了:“这里宽敞着呢,你上来坐呗。” 他不耐烦地冷下脸:“快下来,孤不想说第二遍。” 琥珠看他冷脸了,顿时噤声,赶忙从马车上下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点怕他,从上次他眼都没眨就把她手臂划伤了,她就可害怕他了。 江柍见琥珠下了车,便也起了身,提裙要下来。 沈子枭没踩脚凳,一抬腿便跨上马车,用身子拦住她:“你下来干吗?” 江柍没好气儿地说:“给太子殿下腾地儿。” 沈子枭抓住她的手臂把她往里推去:“哪都不许去。” 江柍后退几步,差点踩到裙角:“你小心我裙子。” 说话的工夫他已进来了,拉上车帘,跨步到一旁坐下,顺势拉她坐到他腿上,说道:“不会让你绊倒的。” 江柍赌气转脸不看他:“你放开我,这才刚出皇宫,被人瞧见不唔……” 他用嘴巴堵住她的嘴。 她被亲得一愣。 还好他没有吻得太过火,车马又开始前行了,他便把她松开,问道:“有人瞧见吗?” 江柍看着他,用“你这人不正常”的眼神。 沈子枭露出一抹偷香得逞的笑:“你我夫妻,本就应该恩爱,共乘马车又怎么了。” 江柍便说:“是呀,想必我也不必记住什么‘却辇之德’,我又不是班婕妤,以后你会有无数个贤德的婕妤,而我只是太子妃,运气好一点勉强是个皇后。” 沈子枭默默听完她这些话,忽而搂住她,往她桃颊上结结实实印下一记吻。 “原来你还是在意的是不是?”他神色变化不大,她却看得出他高兴了,“你放心,娶她不过是为巩固权力,日后我还是最宠爱你。” 江柍不听便罢,一听心里就像被这轰隆隆的马车碾过似的。 最宠爱和只宠爱能一样吗? 可她又有什么资格失落呢,他将来会有三宫六院不是她一早便知道的事情吗? 沈子枭见她沉默,便知她为晁家的事情闹心。 可此事是他给晁适的承诺,有关皇权势力,他不会因任何人改变主意。 何况纳妾本就寻常,他不想因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与她生嫌隙,毕竟在赤北的争吵与冷战直到今日都还历历在目,而那滋味,不好受。 “你不知道,为了见你我这一路赶来有多么焦心,本想快些见到你,可方才在席间见了你,又不能与你亲近,我心里难受得紧。我看那白衣舞女献舞,脑子里全是我生辰那日你在我面前起舞的样子。关于陛下赐婚一事,我根本没有放在心上,若不是你乍然提起,恐怕我现在都还没想起来。我只想见你。”他这样哄她,很危险的泄露了那点柔情万丈。 江柍听了他的话,心里变得软乎乎的,可却依旧不觉得暖。 从前她不确定,可经赤北一行,她便笃定他是喜欢她的,只是永远不会变成爱,也永远不会高于皇权。 她庆幸自己清醒,有时又埋怨自己清醒。 她知道此时理应表现得在乎一点,这才符合她身为太子之正妃的气度,便娇嗔道:“你的话也太好听了,可谁知你日后会不会对别人也这么说。” 沈子枭淡笑说道:“你以为我说出这些话很容易么,怕是比在阵前对敌军叫阵都难些。” 江柍适时给自己一个台阶下,便扑哧一声笑了:“反正我今日定不许你碰我的。” 沈子枭笑:“什么都好说,这个不行。” “……” 天气暖得都有些热了,车轮轧地碾碎了呻.吟。 明月高悬,一只猫在草丛里发起春来。 作者有话说: 有关皇权势力,他不会因任何人改变主意。 后来:你若不爱我,我便只爱皇位;你若爱我,连皇位都要略逊于你! 啪啪打脸。
第60章 痴情种 ◎老沈家出情种。◎ 沈子枭回朝后, 江柍夜里就没睡过安生觉。 这日清晨,江柍被雾灯强行从被窝里薅起来。 那种浑身散架一般,连指甲缝儿里都酸软着疼的感觉又回来了。 雾灯提醒她:“莫要贪睡了, 殿下嘱咐过, 今日要带你出去狩猎。” 迷迷糊糊之间江柍方才想起, 昨晚在床笫之间, 他告诉她,沈子杳在晚宴上邀请他们去西雁山狩猎来着。 江柍闭着眼睛去洗漱。 刚浸了手,段春令上前奉上一封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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