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适几欲痛哭,说道:“老臣本以为与殿下结亲是板上钉钉之事,谁知小女自从在猎场结识琥珠公主之后,竟羡慕起她可抛头露面,统领军队,这下说什么也不肯嫁人了,害得殿下要亲自求陛下退婚,实乃老臣之罪!” 原来晁东湲竟是这样与晁适说的。 她将退婚一事悉数揽于自身,竟在最后时刻,全了他的颜面,全了东宫与晁家的体面。 沈子枭对那个女子不免生出一丝欣赏,就如往日他欣赏杨无为和孟愿一样。 沈子枭弯腰把晁适扶起,由衷说道:“晁将军,你生了个比男子都要出色的女儿。” 晁适起身,抬头望着沈子枭。 却没想到沈子枭忽然向他作了一揖。 他一惊,竟愣在原地,忘记该有的反应。 沈子枭抬眸,眉目间一片平静,语气却极为郑重:“亲疏远不在是否结了连理,孤不愿说那些拗口的场面话,只想你知道,孤知晓你满门皆是赤胆忠心,晁家既把身家性命押于孤这里,孤必定会让晁家赢的漂亮。” 晁适手指慢慢地握紧。 他本因女儿的任性之举忧心忡忡,惴惴不安,可听到这些话,他又好像重新获得了力量。 他看着沈子枭。 彼时那个青涩微薄的少年郎,终于在朝堂历练之中,有如高山巍巍,坚毅而强韧。 他心底里涌上来一种奇异的感动:“老臣必当誓死效忠殿下,不负君心!” “……” 送走晁适,沈子枭大步回到谢绪风书房。 他进门便问:“杨先生可有解毒之法?” 杨无为摇头苦笑:“微臣行走江湖,歪门邪道在下自是在行,可又怎能解这宫中秘药之毒呢?” 沈子枭神情虽然平静,却难掩眼角眉梢几分黯淡:“好,孤知道了。” 没有人比谢绪风更能体会沈子枭内心的波澜。 他压下心头细细密密的疼痛,说道:“事到如今,先用膳吧。” 闻言杨无为便起身告辞,说是要去城南宝聚斋淘些字画。 众人没有见到他转身之后眼眸中一闪而过的狠戾 午膳过后,东宫那边总算来了消息。 郑众激动跑来,嘴唇颤抖说道:“蛇出洞了!” 话刚落,只见一道影子从眼前闪了出去。 “咣当”一声,门被大力推开,撞到了墙壁上。 沈子枭几乎是飞奔出门骑马。 谢绪风和叶思渊也是急慌慌往门外跑。 从谢绪风的书房到大门好长一段路,国公府的丫鬟仆人们,看到这三道闪电似的影子嗖嗖地从眼前跑过,都是又惊诧又迷惑。 尤其是这国公爷,平日里最是温文持重,走路时双脚的间距好似都量过一般,谁曾见过他这样匆匆忙忙的样子? 纷纷猜想,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骏马奔若流星。 他们三人很快来到东宫。 这边沈子枭刚下了马,轻红便迎上来:“我和雾灯暗中蹲守,正巧她去厨房,下毒时被捉个正着!” “把人带上来。”沈子枭不甚关心,甚至没问下毒之人是谁。 扶銮殿正院里。 郑众给沈子枭搬来竹椅,放于开满了淡紫色花朵的木槿树下。 沈子枭倚着青缎椅袱坐于树荫下,隐隐可以听到远处嘈杂的闹市声。 轻红把人带了上来。 高树关上了扶銮殿的大门,墨雨几人牢守在外面。 沈子枭看清来人,不由微微眯了眯眼。
第79章 江柍中毒(下) ◎幕后主使,真相大白◎ 欢儿被五花大绑带上来。 她的口中塞了布条, 正含糊不清说着什么,双目迸射出强烈的恐惧,额头上的撞伤已结痂, 又因猛烈的挣脱而裂出新的鲜血来。 沈子枭却气定神闲, 手上把玩着从前江柍给他的戒指, 问道:“蚊虫太多, 为何不焚香。” 众人只觉云里雾里。 雾灯反应最快,忙去殿内端了鎏金香炉出来。 她拿了专门熏蚊蚋的直条香,比普通线香要粗上两倍, 如女子的小拇指般大小, 刚点上准备插进香炉中, 又听沈子枭吩咐:“轻红,拿给欢儿用。” 轻红走上前来接过雾灯手中的香, 来到欢儿身边。 未知的恐惧, 让欢儿双眸瞪大, 连连摇头,抖如筛糠。 沈子枭淡声说道:“她不是忠心么,那便让她的忠心成为印记,永生跟随于她。” 轻红意会, 便把那根香狠狠往欢儿额上结痂处一摁,“滋”的一声, 皮肉烤焦的味道在空中弥漫开来。 这是一种细细麻麻的疼, 却放大了绵绵密密的恐惧。 欢儿不断挣扎,泪水与额上的血水混合着落下来。 郑众和高树上前摁住她。 她额上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发出含糊却痛苦的嘶吼与呜咽。 待轻红把这根直条香用灭了, 沈子枭才一勾手, 命人拿掉欢儿口中的布条。 “受过苦了, 可以说实话了吧。”沈子枭摩挲着戒指上的云纹,模样慵懒,“谁指使你?” 虽懒散,却笃定。 谢绪风补充道:“你所用之毒,世上极难得,不是你一个宫娥可以得到的,谁人指示你?” 欢儿当日撞墙寻死,一半是因忠心为主,另一半则是害怕江柍害死宋瑾后,日后也不会给她好日子过。 因此心志并不如表面坚定,更没有那么视死如归。 此刻被沈子枭抢先用了刑,而沈子枭又这样淡淡的,淡得莫测高深,让人心慌十倍,她的心防早已崩溃。 她张张口,眼泪却比话语先流淌出来:“殿下饶奴婢不死,奴婢才能说。” “孤以太子之位起誓,只要你说实话,便饶你不死。”沈子枭这样说道。 欢儿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她知道,沈子枭的话现如今她不信也得信,便干脆争取这一线生机:“是墨雨,墨雨给我的。” 沈子枭一怔:“墨雨何在?” 高树忙说:“她在门外守着!” 高树本就因江柍的病情焦躁难耐,说罢便飞奔至门口,打开门,只见墨雨已跪在地上,像是早已料到发生了何事。 高树二话不说,薅起墨雨的衣领,把她拖到沈子枭面前,又狠狠掼于地上。 墨雨挣扎着从地上直起身子,而后规规矩矩地跪好,先给沈子枭磕了三个响头,才说:“殿下当初买下卖身葬父的奴婢,给奴婢一口饭吃,奴婢本该效忠殿下,无奈贪财好利,被人收买了去。奴婢一直很煎熬,此事被殿下发现,奴婢心里的石头也算是落了地。” 沈子枭听得不耐烦:“你背后之人是谁。” 墨雨抬头直视沈子枭说道:“是贵妃娘娘。” 谢绪风脸色一变,睫毛抖了抖。 叶思渊顿时先炸了毛:“我看你是攀诬贵妃!” 他怎么看怎么觉得那气质出尘,不与人争的谢轻尘不会行此恶事。何况,她可是谢绪风的姐姐啊,谢绪风都这样好,他的亲姐姐又怎会如此恶毒? 沈子枭许久都一言未发。 淡蓝的晴空上,太阳明晃晃的,刀光一般刺目的光亮,漏过交叠的树叶落在他的眼皮上,好似有灼热的火焰在他瞳孔里细细跳跃。 若是平日,墨雨定会因沈子枭的面色而心悸。 可此时,许是知道人之将死,她竟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敛眸说道:“此前奴婢只是帮贵妃娘娘留意府中大小事,每十日便假借给府中送菜的菜贩之手,传信出去,直至前不久才首次接到要害人的命令,奴婢自知罪孽深重,无颜活在这世上。” 话还没落,她便抽出发髻上的金簪,狠狠朝脖颈处刺了下去。 大片的鲜血飞溅而出,在阳光下就像一粒粒破碎的红宝石般闪耀着诡异却动人的光芒,而后又哗啦啦落了泥,在地面上慢慢晕开。 雾灯离墨雨最近,一半的脸颊上都染上了温热的血迹。 恰是她有疤痕的那半张脸。 平日温和谦顺的面庞,因染上血腥而变得凄厉可怖,乍一看上去,竟像是她亲手杀了墨雨一样。 雾灯淡漠地瞥了眼墨雨的尸体。 没有人知道,她刚才本有机会救下她,却没有上前。 墨雨已死,沈子枭没有犹豫,便说:“把墨雨拖出去,先不要埋,至于欢儿……” 他没什么语调说道,“孤赏她不死,喂她服下她给太子妃所下之毒,让她自生自灭。” 沈子枭好似一个没有感情的神,冰冷地宣读了对她们的审判。 雾灯看着他,胸膛里好像烧了把火。 她曾以为,她永远不会对这个人改观。 但近几日发生的种种让她不得不承认一点 只是他的爱太过危险,被他爱上,也意味着被嫉妒,怨恨,愤怒找上门来。 可是…… 公主所踏上之路,本就是一条荆棘丛生的道路。 他的爱固然危险,却也最为强大。 雾灯不得不承认,他是最有能力保护公主的人。 而与他相比,自己是那么的无能。 她浑身都战栗起来。 是那种在冰天雪地里踽踽独行,四肢都被冻僵了,却忽然走进一间温暖的屋子后,极致的冷热交替,让浑身的血液都在翻涌的感觉。 她涌上两行热泪,鲜血在她的脸上模糊。 高树把欢儿拖了下去。 欢儿挣扎嘶哑喊道:“不要啊!太子殿下饶命,太子殿下饶命!不要……您杀了我吧,不如杀了我……” 声音越来越弱,直至消失在门口。 沈子枭又问浅碧:“你可找到解毒之法?” 浅碧说道:“奴婢找了一夜的医书,终于找到记载 “乌瑙河不是在朔月国与回纥中间吗?”叶思渊问道。 琥珠眼睛一亮,对沈子枭说:“那你带她去回纥啊,既能快些解毒,又以防你不在身边,又有人害她。” 沈子枭定定望着一处,许久才看向谢绪风:“孤会向父皇秉明此事,墨雨便是人证,但孤不会说出贵妃娘娘,绪风,你进宫找她一趟,替孤带话给她。” 谢绪风凝望着沈子枭。 沈子枭从椅子上起身,拂了拂微乱的袍角,说道:“你问问她,她这样做,是为孤的帝王之路扫除障碍,还是在为孤的称孤道寡之路扫除障碍?” 他转身往殿内走,身后是阳光下游离的尘埃,声音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荡过来:“无论是哪一种,今后都不需要了。孤从未要她效忠,今后也望她为自己而活,不然,孤怕她变得面目全非,到地底下,老公爷见了她,认不出。” 谢绪风就这样伫立着,直到沈子枭的身影消失在眼前。 稍晚些时候,下雨了。 整座皇城仿佛披上了一层昏暗又压抑的轻纱。 随喜给谢绪风撑了伞,地上潺潺的雨水还是沾湿了他的衣摆,凉风扑面,渗进了他的神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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