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时急了,又说,我沈子枭虽不算光明磊落,亦为了挣扎出困境而利用过许多无辜之人,但谢家于我有恩,我就算再无能卑劣,也绝不能踩着谢氏女儿的脊梁往上爬。 他说了许多许多。 最后自然仍是没有说动父亲。 她从没有忤逆过父亲,这次自然也不会。 何况他那么好,好到让她心甘情愿跳入火坑。 入宫当日,她想单独见他一面,希望他能够带她去小南山的湖畔看一场雨。 他拒绝了她。 只让轻红带了一句话来。 他说,凌霄不是个好人,但良心尚有一丝未泯,最后劝姑娘一次,不要为了不值得的人赌上终生。 他说不值得,在她心里,这恰恰代表值得。 她去意已决。 他便留给她最后一句话: 姑娘若执意入宫,那么无论日后我是否有求于你,想必你都会为我在父皇面前美言、周全、费尽心机。 可我不领这个情。 因你姓谢,便注定是我的“有所不为”,往后你苦果自尝,休要后悔,也休要怨恨,我不欠你。 他就是这样冷漠。 却也这样坦诚。 明明可以骗她几句,让她心甘情愿被利用,可他就是不愿意。 既不能嫁他,得他终生铭记也是好的。 她觉得,她应该永不会有后悔的那一天。 一晃五年过去。 父亲死后,她便专注于他一个人。 她看着他一步步走到太子之位,看到他专注朝堂庙宇,而非任何一个女人,她欣慰不已,以为自己的牺牲终是有了回报。 直至江柍嫁过来。 她暗中搜集他们相处的点滴。 一次次心如刀割。 她为他做了这么多,他怎可心慕她人? 即便真的爱慕,又怎可是敌国之女? 谢轻尘的脸上一片冰凉。 她伸手去摸,才发现不知何时,面颊之上已浸满泪水。 作者有话说: 宋瑾喜欢喂鱼,曾在前文她出场的时候提过,比如打完马球回来遇到她,她就是要去喂鱼,也算是一个没有废话的提及吧。 曲瑛的瑛虽是王字旁,但不是美玉,而是玉的光彩,指似玉的美石 瑾:是真正的美玉,因为宋瑾是真的公主,但这个字,也是想暗指她这谨小慎微的一生。 欢儿是一个真正对瑾好的人,但她是忠仆却并没有到烈婢的份儿上,不是每个人都是那叩棺的鸳鸯女,“英雄”可能是被推到了英雄的位置上,但她也是做到了这个“忠”字。 然后谢轻尘,谢韫,啊以后再写吧,一句话说不完,累了…… 人君克宽克仁,修德勤政,德懋懋官,功懋懋赏,则万民悦服,四海雍熙,国祚绵长。出自封神演义。
第77章 江柍中毒(上) ◎什么叫并非用药可解?◎ 江柍病了一场。 原本她的身子就因坠崖而虚弱, 还未调理好,又因宋瑾之死而伤心过度,身子愈发亏空了。 起初还好, 只以为是普通的心绪不宁, 开两副安神药吃完也就能见好。 谁知又过了两日, 沈子枭突然觉得不对, 他只见江柍的脸上毫无血色,连眼睛都睁不开了,比什么时候都病态昏沉。按理说吃了安神药, 纵是嗜睡, 也应该面色红润才是。 他当即唤来浅碧, 问道:“你看看她是怎么回事。” 浅碧见沈子枭忧心,却也无能为力, 沮丧说道:“娘娘是病在心上, 并非用药可解。” “……” 沈子枭眼眸中划过一道明显的戾气。 什么叫并非用药可解? 是心病, 那就用心药医。 先不说她还剩下半条命,就算真的阎王来同他抢人,也要看他肯不肯放手。 沈子枭喉结滚了滚,咽下了浓烈的慌乱, 开口已是语气寻常:“让这几日侍奉娘娘的贴身侍女都进殿来回话。” 浅碧出去叫人。 沈子枭走到江柍平日梳妆的妆台前,胭脂水粉整齐的摆放在桌上, 雀绕金枝的妆奁上静静摆放着各式簪钿步摇, 妆奁旁的镂金盒子是关上的,他打开,他曾在赤北为她寻来的双凤金翅玉簪映入眼帘。 玉簪旁边, 躺着一串用红绳穿起的银脚铃。 浅碧很快把人带到寝殿之内。 她们站在他面前一字排开, 垂首站着。 沈子枭漫不经心勾起那串银脚玲, 放在耳畔晃了晃,问道:“她并非意志软弱的人,早晨孤离开时她还面色红润,现下为何会成这个样子?” 星垂不在,月涌泪眼婆娑,却不是个有主心骨的,并不敢回话。 沈子枭用空着的那只手点了点雾灯:“你来说。” 雾灯两只眼睛都肿成了鸡蛋,一看就是哭过无数回的。 她强忍着忧心说道:“公主昨日上午还出门见了骞王妃和小世子,谁知从骞王府回来路过那两溜遍植芭蕉的青篱院儿,竟听有人窃窃私语,说瑾公主是被我们公主所害,公主不忿,本想上去与人争论,谁知怒火攻心,竟昏厥不起。” 沈子枭停下了晃动银脚玲的动作,眼风扫过去:“轻红。” 轻红上前来。 沈子枭语气格外严厉:“你是怎么理的事,管的家?竟任由谣言四起?” 轻红如何听不出来,沈子枭俨然是动真格在责备她。 她管家这么多年,何曾有过一次出错?又何曾让沈子枭因后院分过一回心,动过一次怒? 可这一次,她竟让人在眼皮子底下置喙起这东宫主母来了。 她实在不该! 轻红仓皇跪地:“奴婢死罪,定会惩治以讹传讹之人!” “那便快去。”沈子枭把银脚玲轻轻放回原地,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轻红咬了咬唇,心里既羞愤又懊恼,还有许多对江柍的担忧,这些情绪就像棉絮一般塞在胸腔,堵得她喘不上气来。 最后她只在喉咙里艰难挤出一个“是”字就忙不迭退下了。 沈子枭又把目光落在雾灯身上,目光是更加的寒凉:“你就是这样在她身边当差的?有谁胆敢在她面前口出狂言,你难道不该一巴掌扇过去教教那人规矩,再把人拖出去乱棍伺候,竟还容人把话说完,还嫌不够难听是吗。” 雾灯只是垂首,自认无话可说。 沈子枭见她那样,也不想多说什么,只让她也退下。 最后只剩月涌,在那哆哆嗦嗦,颤颤巍巍,吓得半死。 他定定扫她一眼,又去浅碧那边接过碗来,坐到江柍床畔,打算喂她吃药。 勺子碰了碰碗沿,抹去多余的药汁,如此反复三下,他才问:“那个叫欢儿的怎么样了。” 月涌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沈子枭这话是问她的。 她忙把自己知道的都一股脑吐出来:“回殿下的话,她只是受了点皮外伤,早晨便已醒了,我们公主仁厚,还许她挪到扶銮殿里休养,说是这儿的地气好,又有小厨房,方便随时为她煎煮药膳。” 沈子枭听罢,默了默。 月涌绞着手指,脚趾紧扒着地,一副不安的模样。 沈子枭瞥她一眼,让她下去了。 月涌几乎是逃命似的奔出门外。 沈子枭握着药碗的手攥得紧了紧,暗想这几个丫头都不顶用。 …… …… 后来江柍一连病了七日。 沈子枭除上朝和处理公务之外,其余时间都在扶銮殿照顾江柍汤药。到后来连文书劄子都拿到扶銮殿去处理。 他即将赴回纥巡视,见她如此,根本不可能放心离开。 然而江柍的病却丝毫不见起色。 她一日比一日昏睡的时间久,此外脸颊上还冒出许多红肿痘痘来,把浅碧惊骇地夜夜翻看医术,唯恐用错了药。 本是一筹莫展。 直到这日叶思渊来府上探望。 那琥珠原是住在东宫的,又日日要来扶銮殿看望江柍,叶思渊一过来,她便脚底抹油跑了过来。 然后也不知是说到哪句话,她忽然嘟囔了一句:“这吃的是药啊,还是毒啊。” 霎时间道破天机。 沈子枭眸中闪过冷光:“你说什么?” 琥珠以为沈子枭在发火,心里害怕得紧,可她更怕叶思渊看她笑话,只好硬着头皮强装镇定,白着一张脸觑他:“三岁小孩都知道嘛,药只会让人越吃越好,只有毒才会越吃越遭。” 这话简直就是一个无意之间的谶语。 从前众人,包括沈子枭都本能地以为不会有人敢在东宫行下毒之事。 可听了琥珠一句话,再傻的人也都反应过来了,真相往往就在最容易忽略的近处。 沈子枭不敢打草惊蛇。 只把能接近江柍药膳和在她跟前侍候的人揪过来。 几个宫娥跪了一地。 浅碧举手发誓道:“奴婢以亡故的师父发誓,此药绝无问题!” 雾灯也笃定道:“此药从清洗药罐到端上来都是奴婢寸步不离守着的,绝无问题。何况娘娘自从病了之后便没有再焚过香,胭脂水粉也都是没动过的,毒也不会是下在这些上头。” 月涌也连忙起誓:“膳食一向是奴婢负责,这么久了也从未出过问题呀。” “……” 都说没有问题,却偏偏出了问题。 沈子枭的心上好似覆了厚厚一层霜雪,冷寒四起。 他看了浅碧一眼,平稳道:“验一验。” 浅碧早已有此意,她跪着上前,取出银针,刺入江柍的太冲穴中,针刺之痛并未让昏睡的江柍有任何反应。 沈子枭慢慢地闭上了眼。 轻红知道,他是不愿去看这一幕。 浅碧很快取出银针,见针尖并无异样,便又取另一枚较粗的金针,刺破了江柍柔腻如脂玉似的手指,取出两滴血来,又在取了血的小碗中放入一只蛊虫。 那蛊虫起先还活蹦乱跳,霎时便不再动弹,不过眨眼的工夫,那蛊虫竟僵直而死。 雾灯与众宫娥大惊失色。 纷纷对视,却是一个比一个茫然,一个比一个震惊。 沈子枭这才睁开眼睛,看到碗中死透的蛊虫。 心底的寒意逼上来,他的面色亦是冷如覆霜。 众人都以为他会勃然大怒,然后把碗狠狠摔砸到地上,再指着满地的宫娥破口大骂,一一问罪,或敲打威慑,让人惶恐,就像上次那样。 但他最终只是久久凝视那只碗,半天没有动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琥珠无疑是几个女子中反应最大的。 她早就捂住了嘴巴,吓得慌了神。 这是她第一次见识到宫墙里的害人之法,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人心竟可以阴毒到这个地步。 她心里一阵阵发凉,望了眼现在这个面色枯槁的江柍,几乎很难想象,这个人不久前还一袭红裙立于千军万马之中、两军交阵之前,连男子都没有她有勇有谋,英姿潇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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