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楚暮紧绷的神情,也在此刻悄然松缓,俊朗的脸庞浮现灿烂的笑容。 转角处的车厢内,谢斐目光沉凝望着姜唯洇,蓦然轻笑一声,上扬的眉梢惊现一抹刺骨的冷意。 至于后续的事,程楚暮为什么好像不记得了?姜唯洇觉得她还是得提醒一下,便道:“不过后来……” 这时,姜重阶从屋内走出来中止了门前的对话。 见到一夜未归的女儿竟是跟这个少年郎在门前说话,他当即神色骤变,警觉地盯着程楚暮。 程楚暮行了个晚辈礼,道:“晚辈程楚暮,见过姜伯父。” 姜重阶打量他,“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程楚暮道:“不知姜伯父可还记得,在洇洇五岁时您曾将她寄养在扬州宁家的事?宁老夫人便是楚暮的外祖母,那一年,我正好也在扬州居住,与洇洇一起长大的。” 经过提醒,姜重阶这才想起来这回事,方才警惕性的神情也褪去,笑道:“贤侄怎么在门口站着,来,快进来说话。” “好嘞!” 姜重阶扫了眼姜唯洇,见她懵懵的还反应慢一拍站在原地,但除此之外并没有受伤和异常,这才放心,小声道:“先进来,爹爹有话晚点问你。” 宅院门前空荡荡的,院门紧闭。 梅良心见谢斐持久没有说话,提醒道:“殿下,姜姑娘进去了。” 谢斐仍旧沉默。 梅良心总觉得太子有些不对劲,车厢内的氛围也很怪,为了缓和气氛,他呵呵笑道:“方才还挺像一家人的,没想到姜姑娘的父亲竟是这般的和蔼。” 话音才落,车厢内又像是结了冰碴子般。 梅良心脸色大变,才知自己说漏嘴,竟是不知觉说出了心中的想法,他匆忙找补:“殿下,您放心,有小梅跟在姜姑娘身旁伺候着,定不会让程小公子有机可乘的!” 谢斐眸无波澜望着空荡荡的院前,薄唇微启:“回宫。” ** 直到晌午过后,程楚暮才离去,姜唯洇送他出门,转身回屋便见到姜重阶站在房檐下意味深长盯着她。 “爹,我怎么了吗?” 姜重阶问:“你与这程将军家的小公子关系有这般相熟?过去十年了他竟还记挂着你。” 姜唯洇不觉有什么,笑道:“我也记得他呀,他可是我的第一个好朋友呢。” “朋友。”姜重阶以一种过来人的语气,道:“他最好真的只拿你当朋友。” 姜唯洇没听懂,道:“爹爹这话说的,好像我没有把他当朋友一样。” 姜重阶摇了摇头,“罢了。” 姜唯洇回了自己房间,梅烦恼跟在她身后,故作不经意地试探。 因为半个时辰前,姜姑娘和程楚暮可是在树底下坐着聊了许久,就连她都无法靠近,所以根本不知道这二人究竟在说什么。 但她隐约能感觉到,程楚暮离开时心情挺好的。 梅烦恼心里慌得不行,就担心姑娘太过单纯,竟是把幼时戏言也当真。 若是姑娘真的要履行幼时的承诺,那太子殿下怎么办…… 梅烦恼问:“和程公子的事,姑娘是如何想的呢?” 姜唯洇没告诉小梅谈话内容,只说了句:“我如何想的,时间自然会给答案。” 房门关上后,梅烦恼站在屋檐下,面露愁苦。 她要怎么回禀殿下?姑娘说的话,她听也听不懂,什么叫时间会给答案。 ** 夜里孟时景回家时,一家人用晚饭时间,他面色严肃地问道:“洇洇昨晚去哪儿了,为何彻夜未归?” 这个问题,姜重阶已经问过了,姜唯洇给的说法时昨晚入宫赴宴下了大暴雨不好出宫,公主留她在寝殿住了一晚。 姜重阶也没多想,但同样的答案说给孟时景听时,他并未相信。 昨日的暴雨钦天监几日前便卜出来了,是以当晚谢柔的生辰宴很早便已经散了,若是在宴会散了后出宫定是还来得及赶回,但等他回到席间打算接姜唯洇回去时,早已不见她的踪影。 孟时景是谨慎性子,特地询问过谢柔身边的宫人,都说未曾见到姜唯洇。 那么一整晚,姜唯洇留在皇宫,能住在哪里?竟是所有人都不知情。 孟时景倏然转移话题,“听父亲说,今日程楚暮来了?” 姜唯洇点头,继续小口小口吃着饭。 孟时景漫不经心道:“楚暮我与他也算相熟,他虽说年少,但性子直率坦诚,他对你的心意,也曾坦白告知过我。哥哥认为,倘若洇洇要嫁人,楚暮的确是最适合的人选。” 姜唯洇蹙了蹙眉地放下碗筷问:“哥哥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姜重阶扫了兄妹二人一眼,淡淡笑了声没有说话。 孟时景侧过脸道:“洇洇不想嫁给最适合你的楚暮,难道是想嫁进东宫?” 这已经是孟时景第二次提起姜唯洇嫁进东宫的事了,不同于第一次的善意提醒,这次的语气显然带着几分不满。 他说的虽是嫁进东宫,但谁都听得出来,这件事对姜唯洇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 太子身份尊贵,想要嫁进东宫做太子妃的名门贵女数之不尽,又怎会轮到姜唯洇这般没有任何家世背景的普通人。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配不上太子,即便有个外祖的靠山在,也不比上那些自小在京城养大的名门贵女。 所以她恢复记忆后,看清了自己和殿下的差距,也没有任何幻想和殿下再发生什么。 尽管姜唯洇知晓哥哥的好意,但他这次明明白白的指出来,还是有些伤到了她的心。 就连晚饭她都没心思吃了,闷闷不乐地低声道:“我没有。” “哥哥,上次你说的话我都有听进去。” 至于昨晚的彻夜不归,她真的不是故意留宿东宫的。 若是可以,她也不想再跟殿下牵扯不清了,可有些事已经不是她自己能够掌控的了。 如今弄成这般局面,她也不知道该怪谁,想来想去,还是怪自己好了。 孟时景听她语气失落,似要哭了出来,也于心不忍。 但姜唯洇是他的亲妹妹,即便他们兄妹二人相处时间不长,可血浓于水血缘在此,他就没办法对妹妹的事不闻不问。 妹妹这么多年跟着父亲自小居无定所,父亲也无法时时陪在她身边,总是把她丢下四处寄住,这才将她养成了这般单纯天真的性子。 她跟京城里那些循规蹈矩的世家千金都不同,她从没有接受过任何严厉的教导,没有心眼,很单纯很自由的姑娘。 他怕就是怕在,妹妹实在太单纯了,同其他姑娘一般深陷于太子的容貌及地位中无法自拔,再彻底地沦陷下去。 爱上太子,对她这样的姑娘来说,并不是好事。 皇宫是什么地方,太子又是什么人? 那是对于姜唯洇来说,是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不该靠近的人。 当今圣上与皇后娘娘是青梅竹马的情谊,即便是皇后娘娘这般的家世背景及与圣上年幼相识的感情,都无法做到让圣上后宫独她一人。 更何况是心性比圣上更要冷漠的太子。 相识多年,孟时景就未曾见过太子对谁上心过,他始终认为,这些日子即便太子与他妹妹牵扯不清,也不过贪一时的新鲜罢了。 姜重阶慢慢放下碗筷,见兄妹二人之间似乎有些争执,反而半点也不担心,和蔼地笑了笑:“为父先吃完的,你们谁最后吃完,就负责洗碗。” 姜唯洇一愣,孟时景跟着一愣。 很快,姜唯洇反应过来,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碗里的饭都扒干净了,她脸颊鼓鼓囊囊地对孟时景显摆道:“哥哥我先吃完的,你要洗碗喔!” 孟时景怔了须臾,无奈摇头一笑,“好。” ** 夜深人静,月华流转,东宫琉璃瓦顶折射淡薄的光芒,六角宫灯迎着夜风缓缓摇曳。 寝殿内,梅良心回禀完消息后,感觉到四周的空气都稀薄了。 他内心止不住的诉苦,他的妹妹负责照顾姜姑娘,他的兄长就在暗中做暗卫,可为何这种折寿的活都是他做? 姜姑娘说的那句,交给时间又是什么意思? 小梅不把话说清楚,让他回禀消息的时候后背生寒了都。 谢斐许久没有说话。 书案上的兽形香炉溢出的淡薄熏香缓缓从他冷冽的眉眼飘散而过,他唇角泛起一抹自嘲的笑,低声喃喃:“凤簪都收了,竟敢不要孤?” 既然主动招惹他了,哪有她说离开就离开的份。 梅良心没听清,接了句:“殿下说什么?” 谢斐并未回话,方才的神态转瞬即逝,转而换做往常的冷漠态度。 —————— 今日陆家的人又来接姜唯洇过去,称是陆老夫人想外孙女了,姜唯洇跟父亲说了一声,便独自乘坐了陆家的马车。 玉盛堂。 陆老夫人握着姜唯洇的手,慈爱的目光落在她的脸庞上,怎么都看不够。 祖孙闲聊了片刻,陆老夫人柔声商量道:“洇洇,你若觉得这般来回跑的麻烦,不如就在陆家多住一阵时日如何?” “外祖母也实在想你得很。” 姜唯洇心中微微动容,也明白外祖母想看到她不过也是因为太过思念自己的女儿了,但她还是遗憾地摇了摇头,低声道:“洇洇与父兄才团聚没有几日,不舍与父兄分离。” 陆老夫人想说,让孟时景也住到陆家来好了,不过这样若是独独留下姜重阶,这兄妹二人定是不忍的。 “罢了,你能时常来看望外祖母,外祖母这心里便舒坦了。” 姜唯洇嫣然浅笑:“洇洇会的。” 祖孙二人又聊了许久,没一会陆曦行回了陆家,有乖巧的外孙女和孙子陪聊,陆老夫人眼尾的笑意堆得更深了。 “行了,你们两个年轻人都随便去玩玩吧,恐怕要你们一直陪着我这老人家也觉得很无趣。” 姜唯洇道:“外祖母千万莫要这样说。” 陆老夫人颔首笑道:“洇洇,在陆家不必拘谨,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外祖母也该去诵经了,若是你在陆家多有不熟悉的,便让你表哥带你介绍一二。” 陆曦行站起身做了一个礼,“表妹,请吧。” 姜唯洇即便没有心思逛陆府,也盛情难却,“那便劳烦表哥了。” “嗐,这么客气做什么。” 表兄妹二人一同出了玉盛堂。 陆老夫人欣慰地笑,对身旁的初兰道:“程家那小公子,真没料到,洇洇竟是与他有这般缘分。” 初兰附和,笑道:“程小公子一片真心,都求到老夫人面前了,老夫人又怎么忍心拒绝。” 况且程楚暮与陆曦行是发小,陆老夫人也算看着程楚暮长大的,对他的品性再放心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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