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翾听她念叨半天阿鲤和夭夭,唯独对自己不闻不问,不由心生不满,对着听夏抬了下手。 听夏欠身,忙起身退了出去。 李文翾在她床边坐下来。 相思看不见了,耳力却更好了些,虽则声音微弱,她还是察觉到了。 下意识伸手一摸,正好摸到他的袖子,织锦的面料,绣着金线,一摸就知道谁。 相思很不想承认,她那闷躁的心,倏忽就明亮了起来。 面上还是要作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撇撇嘴:“你怎么没声没响的,就仗着我看不见,偷听我讲话。” 李文翾反手握住她的掌心,“你自个儿没防备心,倒怪起孤来了,孤在自己宫里,哪里去不得?” 相思道:“你不忙了?” “怕某人闷得慌,结果她还嫌孤烦,你说她是不是很没有良心?”李文翾捏她的掌心。 相思没想到他这么早就来了,竟听她说这么多话也不吭声,顿时又好气又好笑:“谁要你陪,正事要紧,忙你的去吧!宫里头这么多人,谁都比你会照顾人。” 听夏伺候了她一辈子,最是体贴不过,她都不用开口,她也知道她想要什么。 她想出去转转,自有无数人鞍前马后。 他倒是操心起她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多无理取闹,受点伤生点病就霸着他不松手。 李文翾脸色不悦,可惜她也看不见。 她心情似乎还好,生了病倒也坦然泰然,好像遇到什么都能很快消解。 有时候他真想世上只余下自己和她两个人才好,她遇到事只能依靠他,这样他才能满足。 “是孤想陪着你还不行吗?”李文翾叹了口气,“你是不是觉得有孤没孤都一样。” 相思若有所思片刻,“你这人好生奇怪,竟还盼着伺候人的。” “孤只想伺候你。”李文翾捏她的脸,“你真是叫人恨。” 相思拍他的手,“明明是你无理取闹。” “是你薄情寡性。” “你莫名其妙。”相思伸手打他。 李文翾握住她的拳头,“你一点都不在意孤。” 相思很想翻他的白眼,她掰着手指头,“成婚已经十三年了,孩子都那么大了,你在说些什么?” 李文翾哼一声,“避重就轻。” 相思摸索着摸到他的脸,下移,一手掐着他一边脖子,“你清醒一点。” 她看不见,两眼虚空着,明明近在咫尺,却无法和他对视,李文翾无端觉得害怕,或许是怕她再也看不见,又或许是怕她沉溺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从今往后更不需要他。 她向来随遇而安。 他低头,亲吻她的唇瓣,将自己的气息强硬地渡给她,像是标记一件所有物。 相思愣了一下,手指攥着他衣襟,推开他些许,“我看不见,你就趁机占我便宜。” “孤亲自己妻子,难道不是天经地义?”李文翾指腹擦过她唇瓣,“背你出去转转,去不去?” 相思闷得难受,宫里的匠人倒是做了个轮椅给她,可惜宫里头门槛台阶多,总要搬来搬去,宫人们倒是不嫌麻烦,她却嫌折腾,顶多日头正好的时候去院子里晒晒太阳,也懒得出远门。 其实说到底,还是阿兄陪着她她最开心。 他抱她总是稳的,背着她也是稳当的。 好像他只要站在那里,就显得很可靠。 相思忍不住翘了翘唇角,“去。” 李文翾看她雀跃的神色,忍不住也笑了,“就知道你待不住。” 他背对着坐在床边,扶着她的手让他摸自己的位置,然后让她慢慢挪过来趴在他背上,然后把她稳稳托起来。 相思趴在他背上,搂紧他的脖子,人看不见的时候总是格外不安,因而抱他也抱得紧,“阿兄,你说我上辈子有没有可能是你身上的某个挂件。” 李文翾觉得她又轻了不少,背在背上像是没重量,轻轻松松就把她背起来,喊听夏进来给她主子戴上围脖手袖。 出了门就是一阵沁冷的风,夹杂着潮湿的意味。 “怕是又要下雪了。”相思闷闷道,她不喜欢冬天,太冷了。 李文翾“嗯”一声,“夭夭随了你,畏寒。” 相思嘟囔一句,“也不随点好的。” 两个人慢吞吞地走,他一边走一边告诉她:“出凤仪宫了,往右走,到梅园看看,前几日的雪还没化干净,路上有些湿淋淋的。墙头上蹲了一排雀儿,瞧着话比夭夭还多……” 相思看不见,却又好像看见了。 冷风实在是割得人脸疼,相思把脸埋在他脖颈里,骤然感慨,“看不见也挺好的,平日里我要是这样赖着你,多惹人笑话。现在旁人笑我我也看不见。” 李文翾简直太了解她,“懒得要命。” 相思不愿意承认,张嘴咬了他一口。 “孤所求的,也不过是同你岁岁年年,互相依偎。却总是忙不完的事。” 相思哼唧了两声,“人总是不知足的,这样就很好了。” 李文翾沉默片刻,“你其实并不大快乐。” 她这些年总是失眠多梦,心绪不佳,因而肝气郁结,脾胃也不大好,否则也不会只是染了风寒,就突然失明了。 大约身体底子一直不好,相思身体总也养不起来,心情哪里好得起来。 “阿兄说得好生奇怪,谁又能时时开心愉悦呢?我这一生虽不大顺遂,可大体还是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的好命人,若我还自怨自艾,岂非太不知足。” 李文翾抬头看了看天,今日难得晴朗,太阳稀薄地照下来,宫墙深深,连天都显得窄小了许多。 “并非这样算,孤知道,你所求甚少,若非孤横插一脚,你其实只盼着小富即安,薄有家产即可,夫君不必大富大贵,能常常陪你,也不会拘束着你,如此最好。” 相思愣了愣,有些怅然若失,“世事怎么会尽如人意呢?我只是喜欢阿兄,阿兄什么样,我就喜欢什么样的。再说你也没拘着我,我在这后宫,还不够自由自在吗?” “孤没有拘着你,可这皇宫一直拘着你。” 无论他再如何努力地给她自由,也不过是给她换个更大的牢笼。 “怕是天冷把阿兄也冻得郁郁寡欢了,怎生这么悲切。”相思想要安慰他,抬头亲了亲他耳垂。 李文翾抿唇不答。 许久,他才又说了句:“姌姌,孤对得起这天下,唯独你,总觉得欠你许多。” 相思没好气:“你八成是有毛病。” 她晃了晃他脑袋,“你清醒一些。”
第五十五章 今日的早朝是太女主持的, 她高坐帝位,垂眸俯瞰殿下众人, 倒是架子十足。 身旁徐德万一甩拂尘, 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昨夜里母后突然又起了高烧,父皇紧张得不行, 根本无心早朝,太医去看了,说没什么大碍,只是天气乍暖乍寒,娘娘身子骨弱。她寅时就被叫了起来, 陪母后说了会儿话, 然后就来了宣政殿。 徐德万陪着她来的路上,安抚道:“殿下如常就好, 不必紧张。” 她笑了笑:“本宫并无紧张。” 徐德万弯了弯腰:“奴婢多嘴了。” 他似乎有些怕她,在她面前比在父皇面前还拘谨。 听徐将军说, 父皇年轻时候颇有威名,手腕强硬,不留情面。 但自从她记事以来,却很少见父皇发脾气。 大抵母后的温柔刀把他的脾气都刮干净了,于是心肠都软了不少, 凡事总要留些余地。 她觉得这样不好, 朝中一些人,已经摸透了父皇的脾性,在他底线之下使些小聪明为自己谋福祉, 虽则一时看起来无伤大雅,可天长日久, 难免积弊成灾。 今日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早朝很快就散了,夭夭下了朝,回去又看了眼母后,皇兄也在,正满目愁容地给母后削着频果。 父皇把母后揽进怀里坐着,一口一口喂她喝粥。 父皇面对母后的时候总是格外耐心些,舀一勺粥,吹凉了,勺子轻轻抵在母后唇边,提醒一句:“张嘴。” 夭夭抬手触碰了一下母后的额头,还被父皇横了一眼,“不要对你母后动手动脚。” 夭夭穿着繁琐的朝服,本来就不痛快,闻言撇嘴道:“父皇还是这么讨厌。” 相思早就习惯了,可还是忍不住抬了抬头,“没大没小的。” 夭夭抓住母后的手,跪坐在她旁边,埋怨道,“您也太偏心父皇了。” 相思忍不住笑了声,“你父皇小时候发烧烧坏了脑子,你体谅一下他。” 李文翾抬手捏了下她的脸,“说什么呢!” 夭夭忍不住笑起来,就连一旁的阿鲤都没绷住。 两个孩子待到天大亮,母后用完饭又喝了药,一家四口出去散了会儿步。 李文翾背着相思。 夭夭抱着元元,阿鲤抱着冉冉,沿着小路一直走到御花园去,冬日萧索,没什么景致可以看的,可父皇还是会跟母后低声说着周围的景况。 李文翾突然问了句:“早朝可有要紧事?” 夭夭神色这才严肃一些,回道:“并无,只刑部提了想趁着岁末把冤假错案都清查一遍。” 每年都会例行来一遭,并不算什么大事。 李文翾“嗯”了声,“户部今天没吭声?” 每到年底都要哭丧没钱,烦得人头疼。 夭夭只是笑了笑,转而请示,“父皇,我想减两成军费。” 兵部死命要钱,户部死命不给,一个劲儿哭穷,两相都要打起来了,每年的例行表演节目,见怪不怪了,李文翾早就想削减军费,但苦于找不到由头,且时机一直不大成熟。 他侧头看了夭夭一眼,“你觉得现在合适?” 夭夭颔首,“我跟兄长商量过这件事。” 阿鲤原本在神游天外,闻言也应了声,“是。” …… 父子三人就这么又商量起公事来。 相思百无聊赖地趴在阿兄背上,起初还听着,慢慢就不想听了,阿兄登基以来,吏治清明,日渐昌平,如今家国太平,繁荣富庶,没什么太大的事需要操心,相思对这些并无太大兴趣。 她其实很少插手前朝,也鲜少发表意见,可大约李文翾太过于看重她,导致许多事,很多人都以为有相思的手段。 比如堂兄擢升宰相,堂姐祝敏珑以军功封了永安侯,食邑千户。她娶了王夫,生了个女儿,以祝为姓,封了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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