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嫂从外头过来,提着裙子踏入门槛,嗔道:“陛下自是伟岸英明,智慧难当,便不需你再赘述了。”她走过去,拉着相思的手在她旁边坐下,低声道,“日后便是夫妻了,夫妇一体,没什么薄与不薄的,你记着他的好自是要紧的,可也得把自己看得重要些,你是他的妻,他待你好自是应该的,你待他好也是应当的,只是万万不能因着这厢的好,便去原谅他别处的错,切记一事归一事,不可委屈求全。” 相思模模糊糊觉着自己明白了,又觉得糊涂着,可还是点点头:“嫂嫂,我记住了。” “你嫡亲的长辈都已不在了,我和你堂兄总归是平辈,陛下如今也无人管教,日后若是起了矛盾,无人从中斡旋,可怎么办呀!”嫂嫂忧愁地拍着她的手。 母亲不在,自是没人教她夫妻相处之道,她顿时也觉着迷茫了。 “左右他是天子,我又能拿他如何。” “既是天子,可也是你的丈夫呀!”嫂嫂附耳道,“他既疼你,还愁不能拿他如何?” 相思莫名耳朵一热,垂着头:“我知道了,嫂嫂。” 郑氏瞧她这个样子,就知她并不十分清楚,又觉得一时无从说起,只好叹口气:“入了宫,自是万事要你自个儿操心了,心思活泛些,莫要太纯善了,会吃亏的,日后后宫进了旁人,陛下虽现下……”郑氏暗中骂自己,新婚前,竟说这些晦气话,忙敛了声,转言道,“总之你心里有些数,皇宫不比寻常人家,但也别委屈了自己,遇上什么过不去的,唤嫂嫂一声,嫂嫂去宫里头看你。” 相思一时心中酸楚,低头“嗯”了声。 到了晚间,教习嬷嬷也来了,两个模样慈和的老妪,有个还是从前太后宫里头伺候的,见了相思,拜道:“三小姐。” 相思忙抬手致意:“嬷嬷不必多礼。” 徐衍把人领进来,便出了门,顺便把门也关上了。 相思请两个嬷嬷坐,三人闲聊着,讲起旧时皇宫的规矩,诸多繁琐,甚是累人。 “陛下说,日后宫里头不用那些规矩,万事简便些,少了俗礼,不必拘谨,三小姐日后入了宫,日子也会舒畅些。” 相思想起从前一些事,不由笑道:“陛下一向不喜繁琐。” 嬷嬷笑吟吟地瞧着她:“三小姐有福气,陛下对您上心,事事都放在心上的,凤仪宫早两个月便在修缮了,里头一应器具,都是陛下精心挑选的。” 相思略表惊愕:“早两个月?” 嬷嬷笑意便更深了:“可不是么,徐将军前脚走,陛下就着手了,许是怕来不及。” 那时候,诸事未定,朝中定是大乱之时,他竟还能分心想这些,一时相思也不知该夸还是该怕了。 他的心性,委实超出常人了些。 平素里他在她面前没个正经,她都忘了,太傅也曾夸过,他是个不世出的帝王之才。 短短两年,能缕清朝中错综复杂的利益纠葛已是艰难,他却能分而化之,大权在握。 弑父囚母之事,她至今不知真假,可即便不是,他确切也不是心慈手软之辈。 那中宫之位,她一时都不觉得自己堪坐了。 嬷嬷同她说了些闲话,瞧她心情放松了,才递上些册子,塞进她衣袖,笑道:“三小姐若有不懂的,自可问老奴们。” 相思一时没明白,待两个嬷嬷走了,她掏出来,就着烛光翻看。 只翻了两页,差点让她扔出去。 嫂嫂偷偷在她枕头底下也塞了,她虽不大好意思,可想着总归是不好什么都不知道的,到时该多难堪。 可嬷嬷的册子,比嫂嫂的要惊骇多了。 每翻一页,她都要皱着眉,遮着眼,只漏个指缝去瞧,心惊肉跳,满目骇然。 不是寻思这样不会出事吗? 便是寻思这也太非人了。 等她翻完,迅速地合上了,还觉得不够,塞进叠放的衣服里,又把衣服团起来锁进箱子里。 这才倚着茶几,虚脱地坐下来,给自己灌了好几口冷茶。 只觉得浑身都被汗湿了,也不知是惊还是吓的。 相思这夜里,怎么睡不着,闭上了眼,那册子一页一页在脑海里翻动,最后像是成活了似的,那些柔韧的线条竟动了起来。 再然后,那线条变成阿兄的样子。 她半夜里惊醒,颇为鄙夷自己。 怎如此…… 如此没出息。 阿兄说得对,阴阳和合,本是天经地义,他们马上就是夫妻了。 夫妻之间,这桩事再寻常不过了。 相思咽了口唾沫,心道自己该争气些,于是把册子从箱子里又翻出来,再翻一遍。 这一回,相思终于淡定多了,她很满意自己,她怀着一种平和的心态,把册子放在角落的木盒里,然后爬上床睡了。 相思又睡到日上三竿,陛下遣人来要回礼,三小姐还不醒。 念春急得不行,凑过去轻声唤道:“三小姐?您醒一醒……” 三小姐翻个身,捂着耳朵,继续睡了。 三小姐这赖床的毛病,日后可怎么是好。 徐内官亲自来的,陛下殿前侍候的大太监,念春怎好让人等,只好再次去扯三小姐:“陛下赠您红豆寄相思,这会儿要回礼呢!咱们回什么啊!” 相思迷迷糊糊,心道,他准是无聊得紧,哪里是要回赠,不过是过来消遣逗弄她玩罢了。 “随便回些什么,他才不在乎,只是瞧我被他气,就心里痛快。” 念春忍不住笑:“那奴婢就把昨日大人送来的一些讨意头的陈年酒酿送去吧!” 是女儿红和花雕酒,旁人送的,大人便送了一些过来,装在木盒子里,用几个白玉瓶装着,甚是隆重。 相思咕哝着应了声好。 念春便去角落里,把那盒子捧了出来交给徐内官,嘱咐道:“是酒,公公仔细些。” 徐公公欣然接了东西回去复命了。 相思又睡了半柱香的时间才醒,她没精打采地坐着,倏忽眼珠子一转,转到角落,只觉得晴天霹雳,她手指颤抖着指过去:“那里,那个……那里有个木盒,哪儿去了?” 念春挑眉:“送给陛下了呀!一大早陛下就来要回礼,奴婢怎么喊都喊不醒您。” 相思拿袖子遮住脸,浑身上下死一般的安详:“我不想活了。”
第九章 转瞬便是吉日。 大婚的前一晚,祝府却意外很安静,阖府明灯蜡烛,恍若白昼,檐角的红灯笼,映得窗纸都变成红色。 相思闭着眼,也睡不着。 念春和听夏到时候也是跟着三小姐一道进宫的,两个人今夜不当值,团在一张床上睡着。 念春也睡不着,扯着听夏道:“你说,陛下会待咱们小姐好吗?” 听夏敛着眉,迟疑道:“会罢!” 可戏文里都说,天子无情,伴君如伴虎。 “陛下从前,待三小姐还是很好的。”念春嘀咕着,也不知道是安慰听夏,还是安慰自己。 听夏“嗯”了声:“现在也很好。” “可是往后……”念春总觉得,皇宫不适合三小姐。 听夏怕他乱说话,忙捂住她的嘴:“往后的事,自是往后再说。” 其实她也觉着,皇宫没甚好的,从前她们也是在宫里头待过几年的,仰仗着太子和太后,三小姐处处受人追捧庇护,连着她们两个婢女身份也水涨船高起来,宫里头的太监总管见了,都会唤一声妹妹,甚是殷切客气。 可她们也知道,不过是仗着三小姐罢了。 而三小姐,不过是仰仗着太子和太后。 人有所倚仗,自是好的。 可只能仰仗旁人,又是叫人难过的。 偌大的皇宫,那座上的天子,世人再如何权柄滔天,谁不仰仗那一个人。 如此做了陛下的妻,陛下便既是夫,也是君了。 三小姐那样纯善的性子,日后若被陛下欺负了,也只有忍着的份儿。 听夏说:“三小姐事事不喜与人计较,咱们日后要多替三小姐计较些,若遇上大事,左右还有大人和夫人,梁王府也不会不管,陛下便是天子,也不能恣意妄为。” 念春狠狠点头。 两个人怀着满腹心事入睡了。 相思却横竖睡不着,只好穿了衣服,出来院子里透透气。 这夜里明月真好看,缀了点点星光。 府里光亮得都有些刺眼了。晚上点了一些烟火,噼里啪啦好生热闹,夜深岑寂,倒更显宁静了。 静得都有些恍惚。 相思坐在亭子里,当值的下人过来问,她说闷,出来透透气,叫人沏壶茶过来。 灵武卫轮流当值,今夜里徐衍彻夜守着,怕出差错,这会儿瞧见三小姐独自出来,不由也过去询问:“三小姐怎么还不睡?” 相思仰头看了一眼徐衍,奂阳的时候,她就发觉,徐衍如今更为健壮沉稳了些。 从前还生动些,如今越发拘谨守礼了。 他和太子一般大,据说从小就养在身边的,那时候太子身边有十几个年纪差不多大的,一同习武念书,这些人需得双亲健全,家里大多穷困潦倒,兄弟姊妹众多,如此身家性命捏在手里,便不得不竭尽全力。 徐衍是里头最吃得下苦,也是身手最好的。 最后阿兄只留下他一个人。 徐衍家中有四个兄弟,三个姊妹,他行二,自小没得过什么宠爱,日子苦,常常饭都吃不饱,被挑去给太子做影卫的时候,没人觉得他是去吃苦,反而觉得他是去享福。 其实身家性命系在裤腰带上,随时都可能丢了命。 “睡不着,有些紧张,”相思笑了笑,“徐衍,坐下来,我有事问你。” 徐衍抱拳,迟疑片刻:“末将站着就好。” “坐罢,我不想仰着头同你说话,你太高了。”相思打量了他一下,“你瞧着比阿兄还要高一些。” 徐衍忙摇头:“和陛下差不多的。” 相思笑了笑:“你为何这样紧张?” “您是主子。”徐衍垂首。 相思:“陛下拿你当亲近之人,我自然也把你当兄长。” 徐衍这下吓得又站起来了,拱手拜道:“不敢。” 相思委实不解:“他那样的性子,竟能教出你这样敦厚木讷的性格,也是稀奇。” 徐衍:“陛下宅心仁厚。” 相思觉得,徐衍眼里,陛下怕就是神,她本来想问问他,那些传闻,到底是不是真的,又觉得问徐衍还不如不问。 陛下总有陛下的道理。 陛下做什么都是对的。 这两句怕是刻在徐衍脑门上了。 相思叹口气:“明日我若出糗,可怎么办才好。” 徐衍道:“三小姐不必在意,陛下说,一切有他,您且放宽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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