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 沈怀珠不想费力与他掰扯,踹他的手,往上攀,“知道就好。” 底下一阵晃,卫苍奋力爬上来,拽住她的脚踝,“好啊!那就一起死!” 耳边传来索绳不堪重负的紧绷声,沈怀珠看着近在咫尺的对岸,再看看卫苍发疯一般的眼神,手往上伸,探到了实地。 可卫苍死死拽着她,她无法再往上。 哧—— 绳子要断了。 沈怀珠挣脚,试图摆脱他,没有成功。 “一起死啊!一起死!你那情郎为了你,伤一好便死命发兵陇右,等他哪日真攻进来了,也只能看到你一具枯骨!你说他会不会难过到痛哭流涕?”他癫狂地笑。 沈怀珠皱眉,手叩住地面。 嘣—— 桥索彻底断了,还是两根一齐断开,沈怀珠手上叩紧,试图吊在此处,谁知被卫苍一拽,力道一沉,土地骤松,再支撑不住,跟着他一道掉了下去。 冰凉的河水铺天盖的地灌来,沈怀珠从水中钻出来,河流湍急,饶是她水性极好,也有些招架不住,不得不随波逐流,努力凫在水面上。 卫苍也从水中出来,他远没有沈怀珠水性好,激流猛浪冲得他起起浮浮,水呛了一口又一口。 沈怀珠费力靠向他,伸手叩住他的肩。 卫苍还以为沈怀珠要救他,面露讶然,未有深想的时机,忽觉肩上一沉,他被生生摁进了水里! 再是一提,出了水面,又一摁,进了水。 她生怕他死不透! 被提上来时,他骂道:“疯子,你这个疯子……” 河浪汹涌,沈怀珠在四溅的浪沫中望见一方巨石,小山一般,矗立在河中央。 河浪猛急,她身形一偏,被重重拍在石上。 激流打在她的身上,却不能再带着她往前半步。 她这才发觉,自己将身子偏过来时,忘了松开手中的人,以至于他也被拍在此处,昏死了过去。 沈怀珠看他已是出气多进气少,手一松,人便被凶猛的河水冲走。 方才一遭又一遭已然用尽全力,她就这样伏在石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快意,大口大口地呼吸。
第38章 重逢 无止尽的黑。 沈怀珠浑身失重, 急遽坠往深渊。 耳内灌入男女老幼七嘴八舌的话音,窃窃低语,高声争执, 亦或呜咽哭诉, 不断的鸣响、叠错,犹如群鬼泣嚎。 直至她毫无防备跌入一潭死水,四周终于归于阒寂, 唯有一道声音在最后叹息着响起。 “沈怀珠,你想要什么?” 沈怀珠张了张嘴, 却吐不出任何一个字节,只能无声又无力地回答。 不知道。 不知道要什么, 不知道前路该怎么走。 等她混混沌沌醒来, 迷惘睁开眼,发觉正身处明月阁暗无天日的囚房。 入目是石壁上闪着微光的铜油灯, 嘐嘐聱聱的鼠啮声不绝于耳,腥潮冷气扑鼻, 间或夹杂丝缕苦涩的药味。 竟有种可笑的久违感。 沈怀珠撑着沉重的身体从草席上爬起, 脚步踉跄, 几乎是撞到了三步外的栅栏上,声音嘶哑的像是抹了沙子,“沈雪霄呢?我要见他。” 守在外头侍卫的瞥她一眼,轻慢道:“沈娘子,您青崖谷一遭生死, 这副病体残躯经不住这样折腾,还是莫要劳费心力的好。” 沈怀珠忍不住冷笑, 看来她这条命还是有用,不然都到眼下你死我活的地步了, 这吃人的鬼地方,竟还是要想方设法地吊着她一口气。 想是卫苍的死也在沈雪霄的意料中,他机关算尽,最后以此事为由扣下她,又想用她这把尚未脱手的刀,如何挥砍? “是啊,病体残躯而已。” 侍卫一回头,便见少女以碎瓷抵颈,意欲刺下,“那便也没什么蹉跎的必要了。” 他吓得眉心突突直跳,软下声音劝道:“沈娘子,您这又是何苦?那位齐将军于两月前频频朝此处动兵,攻势颇猛,主上招架不及,为保全众阁僚和大梁百姓安危,这才、不得已为之啊。” 见沈怀珠的面容有所松动,他言辞更加恳切:“你先前因为一己之私背离主上,主上并未责怪于你,如今紧要关头,何不将功补过,借此重回副使之位?” “齐韫动兵,与我何干?”沈怀珠这话将问出口,忽然想起卫苍死前那句话。 那时沈怀珠只当是卫苍因为怕死而激将她的疯话,如今回想起来,其中意思,竟是齐韫发兵全为了她? 不过沈怀珠可不信是因为所谓的用情至深,为将者最恨背叛,齐韫此时应当恨不得一刀一刀亲自剐了她才对。 侍卫的回话含糊其辞,沈怀珠却从只言片语中参悟,不管齐韫对她是爱是恨,他们总要把她推出去,用她这苟延残喘的一条命,换来陇右短暂的喘息之机。 当真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可沈怀珠偏不让他们如愿。 她如今这一身伤病,连把刀都提不起来,尤其前日在冷水中泡了一夜,现今还发着高热,哪怕稍近些的人都看不清,更莫说沈雪霄不让她好过,只让人用附子汤先治着,死不成就行。 可他忘了,沈怀珠如今能握在手里的,只有这半条命,而沈怀珠,最是敢玩儿命。 她一连倒了两碗汤药,饭食亦未动过一口,终日闭目趺坐,陶胎泥像般纹丝不动。 如那侍卫所言,她如今这副身子,根本经不起任何一点的折腾,不消两日,她便很快支撑不住,于草席上无声无息歪倒了下去。 沈怀珠这一昏厥直接惊动了沈雪霄,阁中医士轮番往囚房中跑,各类法子使了个遍,硬是把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沈怀珠再醒来时,高热已经退了。 身畔似乎守着人,一远一近,争吵声连绵不停。 “……当初你困身西疆极地的险恶雪山,若非怀珠阿姊以命相救,姓楚的你哪还能有今天?你如此负恩昧良,对得起怀珠阿姊吗!”谷三的声音有些哽咽。 站在圜扉处的楚念生语气淡淡,“我拦下那些秘毒,极力保她,已是最大触犯了主上,而今一命换一命,也算扯清了。” 谷三讽笑:“一命换一命?你这话说的当真是轻巧……从前那些患难相恤的情义,在你眼里怕不是成了不堪回首的往事?” “堪不堪得回首,总归都过去了。” “楚念生你……” 沈怀珠被吵得眼冒金星,有气无力地叫停:“别吵了。” 谷三见她睁眼,泪珠子断了线似的往下掉,一颗一颗砸在她的脸上,“怀珠阿姊,你终于醒了……” “怎么跟哭奠似的,我又没死。”沈怀珠扯出抹苍白的笑。 少年闻言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泪,后怕说:“……差点就死了。” 铜油灯的微光一晃,眼前暗影笼罩,熏眼的苦药递到跟前,沈怀珠在那褐亮亮的汤水上,看到了楚念生映在上面的,居高临下的眼神,“我奉主上之命,特来盯你服药。” 谷三剜他一眼,接过碗用力挤开他,小心翼翼送到沈怀珠手里,“怀珠阿姊,喝药。” 沈怀珠在他热切的目光中将药喝尽,把碗递回去后,未再置过一言。 谷三生怕她再度寻死,费劲口舌地絮叨劝说,最后被楚念生硬拽出去,消失在囚房外逼仄的视线中。 待四遭清净下来,守门的侍卫也昏昏欲睡时,沈怀珠才松动牙关,吐出口中一节极细极小的芦管来。 她用指尖轻易掐开芦管,捋开内里被汤药浸湿的纸条,细读上头的蝇头小字。 读到最后,她无声笑笑,轻哂道:“老狐狸。” 囚房内的日子沈怀珠说不上好不好过,只是有时会分不清日夜,也不知究竟过了多长时间。 那些无甚效用的汤药,在次年蒲月彻底断了,得知具体年月时,沈怀珠头顶的眼窗外正在下一场瓢泼大雨,细密的雨丝随风飘入囚房,在她的后颈覆上冰凉,也泅透她身下本就潮湿的枯草。 雨势之大,与两年前的鹊关有些相像。 沈怀珠其实不大愿意回首当年之事,她总在刻意遗忘,遗忘那场荒唐的爱恨,还有那人在记忆中难以挥去的面容。 楚念生之后以旁的名义来探望过她几回,曾有意无意向她透露外头的状况。 沈雪霄现在对他益发重用,前后数次派他探听齐韫那方对沈怀珠的态度,楚念生装模做样奔波了几个来回,只说不痛不痒。 沈雪霄自行求证后发觉确如他所说,意识到沈怀珠这所谓的后招,于他而已半点价值都不剩了,自然懒得在乎她的死活。 最后一次探望她时,楚念生说:“你这身子撑不了太久,我会尽快、尽快让你出去。” 沈怀珠也能感觉到,近来她的精神愈发不好了,有时坐的时间长些,眼前就开始一阵阵发黑,甚至连听觉都开始变差,间或伴随着尖锐的耳鸣。 她倒是看得开,一再嘱咐楚念生要多加提防,毕竟沈雪霄此人,实在是疑心深重,阴毒至极。 自那之后楚念生再没出现过,直到三秋蹁跹迭落,凛凛冬月接踵而至,眼窗外飘起细碎零乱的雪,囚房的门开了。 沈怀珠就这样被随意而平淡的放行,百般苦痛、寂寥折磨,两年的不见天日,终是在此刻换得一具自由身。 她孤零零立在雪中,遥望前方被日光照得晃眼的衢道,忽然不知该往哪里去。 没由来的,她莫名想起之前离开隰城时那场不染尘埃的玉兰花雨,小娘子满脸不舍,牵着她的衣摆,哭得鼻尖红红,问她何时再能相见。 她承诺要再为她折花的。 沈怀珠打定主意要去趟隰城,只是走出明月阁不到三里,身后意料之中的追来大批暗卫。 沈雪霄此人,沈怀珠深谙他的做派。 她这把趁手好刀既不能为他所用,他自然也不甘愿为他人做嫁衣,况且先前的那口恶气还未出,若非当下阁中人心涣散,亟需兑现先前承诺放她离开,加之楚念生在其中推波助澜,否则沈雪霄无论如何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此时追来的暗卫就是最好的佐证。 不巧的是,暗卫统领是楚念生,他带着人与她胶着了半月有余,先后让她逃脱五六次。 楚念生这人一贯巧言令色,这一年又威信渐重,竟无人敢疑心如此明显的放水之嫌。 沈怀珠偶尔疲于应对,索性寻个雪深的地方睡一觉,醒来再继续逃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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