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的动静终究还是惊动了裴子珩,他披衣登门,细问医者兄长的伤势,又嘱咐下人们日常的照料事宜,这才入卧房看望长兄。 裴子珩明白齐韫不喜他和母亲,就连最讨人喜爱阿妹他也不甚亲近,可这是他们欠他的,裴子珩从来承认。 所以他只是停在离床榻的稍远处,轻道:“阿兄饮下安神汤再睡罢。” 那碗余温正好的安神汤就搁在榻边,青年不习惯由人伺候,纵使如今有伤在身,自己能做的事,便不会假他人之手。 他闻声抬眼看向他,不知在想什么,没有应答,亦没有赶客。 自那日金鹊门蒙遭变故之后,齐韫的性子愈发寡淡冷漠,裴子珩没奢求得到他的任何一种回话,正要无声离去,忽听青年没头没尾道:“去帮我查一查。” 他顿住,有些摸不清头脑,“查什么?” “她。”青年的话言简意赅,忖了忖,又补充道:“要尽快。” 那个不可触及的名字,裴子珩如何不知,表面应下他后,迈出房门的裴子珩脸色瞬间沉重下来。 他招来齐韫身旁能最说得上话的泉章,冷着脸问道:“可有人在我兄长跟前提起过那个人?” “万万没有,郎君交代过的,奴不敢多嘴。”泉章恭谨回道。 裴子珩心中犹疑,不明自家阿兄都成了这般模样,为何还要如此在意那人的死活。 临走前交代道:“往后,只当那人死了,莫要因此烦扰阿兄。”
第37章 索桥 细针冷雨斜织, 尽数拍打在少女腻若凝脂的素面,浓绿连绵,随风摇曳波动, 隐约显现两个追逃的人影。 少女急停在一方灰绿而泛着腐臭的沮泽前, 其中浸泡着兽骨人骸,散发森森死气。 她不紧不慢转身,对携刀追来的刀疤脸自若一笑, 忽尔仰身一跃,轻飘飘纵到沮泽之上, 翎羽一般,好像即刻就要落下。 刀疤脸鬅发下的神情不甘而扭曲, 手中长刀顿出, 却没有预想中锋刃入腹的快.感,他不解地抬头, 顺着少女的右腕向上,在微茫月色的照映下, 看到了蛛丝一般细亮的长线。 这长线不知何时从她手中飞掠, 牵住了斜伸而来的一截枝头, 令她堪堪悬在半空。 几乎容不下刀疤脸思考,少女已顺着荡势袭身,足尖自未收回的刀身轻巧点过,毫不留情踢踹他的下颌。 一时涎水与臼牙齐飞,刀疤脸倒在满地泥泞中, 握刀的手被落地的少女重重碾踩,五指再也收不拢, 不得已弃了手中刀。 他怪叫着想要开口,却对上少女温软纯粹的笑, “前辈,走好。” 话罢,手中芙蓉玉簪精准扎进他的颈脉,鲜血喷涌而出,飞溅在她的脸上、脖间,将她的衣裳染红。 她缓缓起身,迎着细雨冷月,鹿眸流盼,偏生眼底又清又冷,仿佛那从泥地里钻出的吃人恶鬼,该是她才对。 手心传来细微的裂响,她唇角的笑一滞,低头一看,掌中沾满血的芙蓉玉簪自当中折断,恰如与此相关,恩断义绝的两人。 这场淅沥秋雨如绢如雾,依旧萧索着下了半月之久,让沈怀珠依稀回想起去年此时的初秋,她满心算计,被青年带出笙箫楼后,二人对坐在马车上的情景。 他淡睨着她,神色凛如霜雪,问:“叫什么?” 她内心飞快揣度衡量,面上却是怯风怕雨的模样,垂首露出一截皓白的脖颈,声音细若蚊蚋,回答道:“沈怀珠。” 青年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显然是并未完全相信的态度,“名字倒对得上。” 那时的齐韫冷漠到不近人情,如世人口中那般鹄峙鸾停,仿佛强大到永远也坚不可摧,绝不会因为任何什么人低头相让。 总之,与在金鹊门那样脆弱而哀怜的情态,判若云泥。 沈怀珠单手包扎好臂上的伤,倚回树枝上避开稍大的风雨,借着林中暗昧的光,细看那支折成两截的芙蓉玉簪子。 这或许就是最好的提醒。 她与齐韫,是真的一刀两断,不复相见了。 又有什么好遗憾的?处心积虑的初遇,真假参半的相爱,极致惨烈的收尾……从一开始就注定的结局,她早就预见了。 所以她从不后悔,纵使他会恨透她。 青崖谷中危机匿伏,时气也怪诞无常,沈怀珠穿行过伏流,陷身过蟒群,也曾在密林中迷失方向,险些走不出重重毒瘴。 生与死的较量让她逐渐淡忘前尘,只是有时做梦还是会见到那双眼。 冷峻的、柔软的、审视的、含笑的……纷纭杂沓的浮现、交错,最终在满目飞沙中化作一抹红、一滴泪,又与飞沙一起糅合着消失不见,连同在她的记忆中也变得模糊。 沈怀珠不止一次质问自己,是什么让她如此按捺不下,又不计后果地去挣破沈雪霄的掌控。 那个迟到多年的真相?显然不足以。 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事在齐韫。不过并非因为什么儿女情长,而是她从齐韫身上,看到了一个人活着该有的模样。 为了自己也好,天下也罢,总归,不该做一枚任人摆布的棋子。 走出青崖谷,是在次年的暮秋。 衢道外山抹微云,衰草连天,飒飒秋风穿林过梢,带来远处澎湃的水声。 沈怀珠还未来得及松下一口气,身后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她一回头,看到两个提着刀蹲守在此的熟悉面孔。 俱是卫苍的手下。 沈怀珠气笑,她这好阁僚还当真是持之以恒,她人都不想争了,他却还是这么想要她的命。 只是她眼下疲顿不堪,还当真解决不了这几个喽啰,于是掉头,跑路,十分干脆。 然而这些人实在难缠,沈怀珠甩将不开,待听着前方的烈烈涛声愈来愈近,视线中便出现一道长长的索桥,索桥连着断堑,底下是翻腾的河水。 后面的人正在追近,沈怀珠不再犹豫,果断踏了上去。 脚下微微摇晃,她速度不敢慢,只往前走,一直到了中段,她步子猛地一顿,生生止了步子。 往前看去,另一边河岸之上,树林之中,赫然走出一人! “好久不见啊,沈怀珠。”那人扬笑道。 “果真是你。”沈怀珠一字一顿。 身后的人很快追上,提着刀上了桥,与卫苍一起,呈夹击之势。 卫苍的脸上似有惊讶,却并不意外,他又笑起来:“不愧是昔日的副阁使,青崖谷这样有来无回的地方,也能蹚出一条生路。” 沈怀珠一言不发,只死死盯着他。 “可你这等背信弃义之徒,还有什么资格入明月阁的门?”他不紧不慢,连笑容都变得莫测起来,“主上仁慈,始终顾念往日情分,这才不曾真的对你下死手,我作为新任副阁使,今日,是来代他清理门户的。” 沈怀珠嗤笑:“卫苍,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愚不可及,你不妨猜一猜,为何以沈雪霄的行事作风,不肯直接了结了我,偏要选择如此迂回的法子?” “因为阁中还有数百人企图靠卖命求得解药,我虽蒙骗了他,但的确完成了密令指要,他若杀我,便会动摇人心。所以,但凡我能踏出青崖谷半步,就绝不能死在陇右。” 卫苍听完如何不明白其中关节,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此次机会千载难逢,他是不论如何也不会放过的,于是朝另一头斥道:“还愣着做什么!杀了她!” 身后的人逼了上来,沈怀珠抬脚踹翻一个,只听扑通一声,底下呼喊嚎叫片刻,很快淹没在涛涛河浪之中。 卫苍怒喝一声废物,拔刀上了索桥。 两人打了起来,索桥剧烈摇晃。 “你那次任务连连偏误,倒戈之嫌如此之甚——”卫苍一刀挥去,被沈怀珠避开,他阴恻恻地笑:“莫不是美人计没有施展好,反倒看上那齐韫不成?” 沈怀珠匕首一转,将他的肩头划破,道:“我从前怎么没发觉,你如此招人嫌厌?” “如若不是,你怎会手下留情,连连破坏主上大事!” 刀从眼前擦过,沈怀珠算是从这几句话中明白过来了,沈雪霄怕是已看透了她之前的种种所为,知道她怀了异心,横竖咽不下这口气,便势必不会放过她了。 卫苍似乎也懒得与她在此打哑迷,朝另一端吼道:“还不过来!” 那端的人闻令急忙就要过来,却听一声细微的崩裂声,脚下一偏,猛地停下,僵在原地。 “副……副阁使……桥要断了!”那人哆哆嗦嗦喊道。 卫苍也愣了,看一眼对面的桥索,一把拽住沈怀珠,就要往对岸走。 谁知沈怀珠甩开他,不动。 嘣的一声,桥斜斜向一侧歪去。 那端的人脚一滑,慌乱下直直掉了下去。 卫苍面色铁青,连一句蠢货都骂不出,他和沈怀珠因着站着靠另一端,只是脚下有些不稳,并未受到影响。 他不再停留,也不管是否能亲自手刃沈怀珠,转身就要往岸上走。 背后一道寒风袭来,他侧身避过,还未来得及说话,匕首一转再次到了身前,刺挑勾划,逼得极紧。 卫苍已无心交手,挡下两招看了眼摇摇欲坠的索桥,甩开她:“你疯了!你想死,我可不想!” 沈怀珠一把扯住卫苍的衣领,他这人闽蚋一般扰人清净,如果这回不能解决了他,事后只会像今日这般无数次阻她的路。 所以卫苍必须死。 卫苍怒视着她,沈怀珠却浮起盈盈笑靥,手上力道半点也不轻,用力往后一扯,脚步往前,侧着身与卫苍换了位置,将他一推。 “你说错了,我可不想死。”她看他一眼,抬脚往对岸跑。 卫苍啐了一口,慌忙也跑,他知道沈怀珠起了杀心,绝不会让他上岸。 他跑得踉跄至极,索桥摇晃更甚,又是细微的崩裂声,突然脚下一空,身后的一端已然断了! 沈怀珠也未到达对岸,如今索桥只剩一边,连桥带人挂在半空,也不知能支撑多久。 她扣着桥木板之间的缝隙,抬头丈量了下距离,手腕使力,往上攀爬。 一股阻力从衣角传来,沈怀珠低头看,那卫苍就在她脚下,拽着她不让她往上。 “你要保证,上去之后,不会断我后路。”他咬着牙。 “好。”沈怀珠爽快应下。 卫苍面色稍松,随即反应过来,手上拽得更紧,恨声道:“你在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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