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一个风尘仆仆、灰头灰脑的女人进店之后,立即有了杂役仆妇伺候,奉上极品茶点,洁面洗梳换衣,两盏茶的功夫,吴宁儿恢复了如花少女的本来面目。 如花少女进进出出,乐此不疲,换了十来套衣裳,一遍一遍问丁阿三好看么,尺寸如何,哪一件更好,紫色的好还是绯色的好,其他逛店的女子纷纷围观,给她出主意,吴宁儿一边应付一边旁若无人般拉住丁阿三,要他回答。 丁阿三低头垂手,规规矩矩候在一旁,每次答案都一样,好看、尺寸合体、都很好。 无数次听到同样答案后,吴宁儿看着丁阿三,说:“丁三哥,你说说看,我为什么会这么急着换新衣裳呢?” 丁阿三说:“姑娘生得好看,就该配好看的衣裳,你也是讲究人,可这一路奔波风尘仆仆的没法讲究,实在委屈了你,我懂得你的心意。” 吴宁儿摇头道:“你没有懂得。我爱漂亮的衣衫不假,但这一次并不是,这一次是因为我明白了一件事,我身边总会有危险,性命随时都可能丢掉,所以我随时都要把自己扮得美美的,倘若我下一刻丢了性命,死也要死得美美的。” 丁阿三看着她花朵般娇艳的面孔,呆了一会说:“不会的,你放心,有我在。” 二人对视了片刻,吴宁儿点头,又道:“我给丁三哥也选了两件袍子,你如果不去扮市井小民,好好拾掇拾掇,也会是好看的人呢。” 话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有柜台上存的那锭黄金,车夫丁阿三片刻间又经历了洁面梳洗,换上了锦袍皮靴,扎好蹀躞,再挂上店里给客人试衣准备的挂件。挺直腰板在那里一站,丁阿三顿时从畏畏缩缩的小车夫变成了气宇不凡的青年贵公子。 等待女人试衣总是件需要耐心的事,青年贵公子坐下歇息,喝光了一壶碧螺春,吃光了一碟松子百合酥,一碟椰香糯米糕,仍然不见吴宁儿出来。 此次换装已有小半个时辰,丁阿三心中闪过一个不祥的念头,立即飞身而去,不顾一众换衣的女人尖叫惊呼,一脚踢开了门,径直闯入了吴宁儿换衣那间厢房。 两个侍奉她换衣的店员已晕倒在地,吴宁儿不见了踪影,后窗大开,梳妆台的铜镜上,用胭脂写了了六个大字:金山寺,慈寿塔,子时。字迹龙飞凤舞,张牙舞爪。 金山寺依山而建,大门西开,正对江流,山间层层殿阁楼台将金山包裹起来,山寺浑然一体,是江南名胜之地。慈寿塔就耸立于金山之巅,拔地而起,突兀云天。 月光照耀下,马车晃晃悠悠顺着山路来到慈寿塔前,丁阿三下了车,支好灯笼,蹲在塔前的石碑之侧,手撑着脸,仰望天空明月,一动不动。 云聚云散,月华似水,转眼间子时已过,丁阿三的姿态仍然保持纹丝不动,仿佛凝固成了雕像,宁静的夜色中,传过来几声清脆悦耳的腕铃声。 丁阿三站起身,对着慈寿塔高声道:“姑娘有何吩咐,直接给小人说吧,只要银子给得够,什么事儿都可以商量。” 过得片刻,一个浑厚苍老的男子声音从塔间传来:“姑娘?哪里来的姑娘,阁下这次可走了眼,男女不分,雌雄不辨,可见丁兄的本事也有限得很,令人失望。” 丁阿三微微一笑:“总之闲话少扯,姑娘在第五层吧,小人这就上来了。刚才回话那位前辈,您老人家在第七层,站得高看得远,劳烦你您把小人的马车照看照看,千万别给寺里的大和尚牵走了……” 絮絮叨叨说话间,他已飞身掠起,跃上慈寿塔第三层,足尖在飞檐上一点,身体再次腾空而起,稳稳地落在第五层上。 塔边的围廊上,果然站了一个身形苗条的年轻女郎,一袭青衣,腰间挎了一对短刀,面容白晰,容颜还颇为清秀文静,只是脸上如同罩了一层冰霜,眼中俱是寒意,死死地盯着丁阿三。 第十三章 换 丁阿三笑道:“我早说了是位姑娘,果然没错。我赶车进镇江城的时候,你骑了头青驴,身着黄衫,头戴帷帽从我马车边经过;在华裳坊时,你穿了件紫色的纱衫出现过,还给吴宁儿说了句紫色更好看。可惜我当时确实是走眼了,只当姑娘是路人。” 青衣女郎冷笑一声道:“记性倒是还行,那你是如何判断出是个女子把你的吴宁儿掳走的呢?” 丁阿三道:“这个就简单了,吴宁儿今日刚刚才入镇江,在街边的店铺选购衣裳,那是临时起意,不太可能是落入你们事先安排的圈套,所以能尾随她进入店铺寻找机会的,应当是女子才行事方便。你用胭脂在铜镜上留字迹,虽然字写得张牙舞爪不象女人的手笔,但胭脂盒里面留下了指痕,指痕纤细,看上去应当是女子所留。” 青衣女郎道:“但是,刚才明明是男人的声音回复你,你是如何再次笃定我就是一个姑娘呢?” 丁阿三道:“这个就更简单了,腕铃是女子的配饰,男人一般不会想到用它来发声示意。姑娘摇晃腕铃之时,我想是用两根手指轻轻捏住腕铃,以手腕轻轻用力摇晃的,倘若是男子摇铃,应当是用紧握腕铃,以手臂发力摇晃,发力方式不同,这铃声就不同。” 青衣女郎道:“看来你确实是个厉害角色,怪不得敢杀锦衣卫,连皇帝身边的近侍也敢杀,那你必定是知道我为什么要掳走吴宁儿了。” 丁阿三道:“这个小人就不敢瞎猜了,请姑娘明说,要钱要人,只管吩咐便是,小人只要办得到的,决计没有一分含糊。” 青衣女郎看着他,声音渐渐低沉下来:“要钱要人,你都能给么?” 丁阿三把手放入怀中,摸了一把铜钱,用从腰间的布带上抠出两粒碎银,道:“小人手里有制钱三十来枚,碎银一两七钱六分,全部都在这里。吴姑娘的包袱ʝʂɠ还在车上,里面当有银票首饰金锭,小人便替吴姑娘作主,一并给了你,换吴姑娘出来,好吗?” 这时青衣女郎脸色逾发苍白,语气逾加冰冷:“生死关头,你还用钱财羞辱于我,你是失心疯了,要激怒我吗!” 丁阿三脸上却颇为真诚:“姑娘错怪小人了,在小人心目中,钱是非常重要和珍贵的东西。姑娘既然不要钱,而且已经得抓到吴宁儿了,那么只有要人了,但是小人实在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用……” 青衣女郎突然一挥手臂,青光一闪,一柄一尺来长的短刀盘旋飞来,径直插入丁阿三脚边地板之上,同时发出凄厉的声音:“杀人偿命的道理,你不懂得么!” 丁阿三见她陡然暴怒,盯着她看了片刻,一拍脑袋道:“我明白了!原来姑娘是要小人的命,你是为那位锦衣卫的康大人来报仇的!” 青衣女郎道:“不错。丁阿三,咱们江湖中人,得讲究一个爽快,要你死也让你死个明白,我姓苏,名天冬,与康鲤早有婚约,你杀了小康,我为夫君报仇,天经地义。留下你的性命在此,我就放了吴宁儿,你看公平不?” 丁阿三连连摇头,道:“这不公平。明明是康大人无缘无故要杀我,我为了保命才还手的,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那不是小人的错,就错要追究小人杀官的罪,也是朝廷的官差也有资格。苏姑娘说什么天经地义,是站不住脚的。” 苏天冬道:“不公平?吴宁儿的命在我手中,由不得你说公平不公平。刀在那里,你自己取了你自己的性命吧,你不答应,我就先杀了吴宁儿。” 丁阿三忙道:“别别别,这理儿说不通,对姑娘对我都是亏本买卖。我如果先自己抹了脖子,你又不放吴宁儿,再把她交给锦衣卫四海帮什么的,吴宁儿可是有一万两银子的赏格,比我值钱多了,我一个死人,找谁去说理?如果你先把吴宁儿先杀了,我自然不能再把自己的命给你,我既然没有死,你也就没有报仇,你也亏本了,这岂不是大家都亏本的买卖?” 苏天冬怒视着他,一张清秀的脸庞渐渐浮现出狰狞之色,尖声道:“吴宁儿死了,你就会感受到失去深爱之人的痛苦,看着你痛不欲生的样子,我就很开心,岂不是报了仇了!” 丁阿三摇头道:“吴姑娘是我的雇主,你非要说我深爱她,真是无从谈起……就算如姑娘所言,我深爱着她罢。你如果杀了她,我就得杀了你为她报仇,如此一来,你的亲人朋友自然又要来杀我,我为了保命,又得和他们拚杀,唉,这样冤冤相报,永无绝期,又有什么意义呢?” 苏天冬怒道反笑:“哈哈哈哈!丁阿三,你真是枉自一身武功,江湖儿女岂能如此婆婆妈妈,我只有一句话,要么你死,要么她死!” 丁阿三点了点头,道:“我不是什么江湖中人,你们都知道,我就是一赶车的……” 他说了一句忽然闭口,又愣了一会,声音大了起来:“他奶奶的,老子赶车也是凭本事吃饭,又不差你一个钱。还一天小人小人地自称,点头哈腰侍候这些雇主,低头做人到这个份上,苏姑娘你一个铜钱没给我,还这么逼我……老子也是有脾气的!给你明说,也只有一句话,她若死了,你必死!” 他的神情渐渐冷峻,眸子中透射出一股迫人的寒光。 这时,塔的上方传来深厚苍老的声音:“天冬,你这样是对付不了这种市井无赖的,给他一点颜色看看,他自然知道怎么选择了。” 随着一声女子的惊呼,一条人影从塔上直坠而下,又立时停住,吴宁儿被一条绳索缚住双手凌空悬挂,绳索的上端缚在塔角的飞檐上,娇销的身躯在半空中来回摇荡。 一个身材高大的银袍老者出现在飞檐上,笑道:“丁阿三,你不承认你是江湖中人,这没关系,你也别跟一个无赖似的耍横耍赖,规则在我这里,就按我的规则来。要不你了断了你自己,要不我这刀轻轻一划,这花朵一般的小姑娘瞬间就摔成一摊烂泥。我提醒你,可别想着凭你那点轻功过来救人,你一动,我的刀就动,你赌不赢的。” 吴宁儿一边在空中晃荡,一边高声道:“丁三哥,不要怕他,你的命是你自己的,犯不着来换我,是我自己选了这条路,命中注定的!在华裳坊我不是说了吗,只要我穿上美美的衣服,就这么美美地死去,没有遗憾的。” 丁阿三摇头道:“那不成,你还欠着我的十两银子车费没给,我好不容易才能挣到这份钱。我说过的,吴姑娘要去哪里,我一定得把你平平安安地送到哪里,行规千万不能坏了。” 那老者仰天大笑:“丁阿三,你能和天冬叽叽歪歪那么久,无非是你自觉武功不凡,如果我们杀了吴宁儿,你可以杀了我们,这就是你最大的牌面。可惜你太自负了,你能轻易杀得了小康,你以为就能轻松杀了天冬,杀了我?天冬,咱们爷儿俩两换个位置给这小子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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