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阿三道:“姑娘多虑了,咱们一路行来,但凡有美景美食,总得来领略一番吧。时候不早了,咱们赶路吧,常言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天黑之时咱们就便能赶到苏州。” 马车沿着湖畔的小道前行,这条小道比不得平整宽阔的驿道,颇有些颠簸,吴宁儿不时掀开车厢后的车帘,向四处张望。走得一段后,忽然道:“丁三哥,我又听到了,那个像是哨子的声音。” 丁阿三道:“嗯,我也听到了,大概是这湖边人家的小孩吹竹哨玩吧。姑娘不用担心,你就在车上歇息一会,等到了苏州,咱们好好去吃一顿。苏州有一家云香阁,有好些个名菜,什么红扒肘子、冬菜扣肉、米粉肉,听着就让人流口水,就是价格太不便宜,我还没吃过,这次傍着姑娘去尝尝呗,怎么样?” 吴宁儿嗯了一声,靠在软垫上想闭目养神,未过多久,耳中似乎又听到那似是竹哨的声音,这次她留意分辨,只觉这声音飘乎不定,尖锐空洞,似是人声又似乐音,绝非是竹哨发出,更不像是孩子玩乐的吹法,不禁心中一阵发寒。 她推开前厢的门,挤到丁阿三身边坐下,声音微微发颤:“我怕,我在你身边坐会好么?” 丁阿三点头:“行。如果你看到什么东西,只当他不存在就好,别多想,别多问……如果途中无聊,就看我怎么赶车吧,若是姑娘学会了赶车,岂不是多了一项本事,哈哈。” 吴宁儿道:“好哇,我若是学会了,你累的时候,我也可以替你一会……哎呀,前面路边有个人!” 夕阳西沉,天边的云彩还泛有光辉,前方仍然清楚可见,十丈之外一个白衣人站在道路之侧,身后是一片暗幽幽的竹林,让那白衣特别显眼,正缓缓挥手,似乎在向马车招呼。 丁阿三道:“哪有什么人,姑娘别看他,只管看我怎么赶车加速,看着啊,握住鞭子,用力挥动,抽在马屁股上,同时抖绳,嘴里要喊,驾!驾!” 马儿嘶鸣了一声,果然奋蹄加速,剧烈的颠簸中,马车从那人身边一晃而过,吴宁儿忍不住向那人瞧上了一眼。 一袭麻制白衣,长发垂肩,面孔苍白如纸,没有一丝生气,两只眼窝黑沉沉地深陷下去,紧抿的嘴角带着一丝奇怪的笑意,若不是那只手还在僵硬地回来挥动,一瞥之下竟然不似一个活人。 吴宁儿登时背上的冷汗也冒了出来,说话也说不清楚了:“三哥……这不像是一个人……刚才那奇怪的声音……是他发出来的吗?” 丁阿三道:“只管看我赶车,不要看其他的!” 这时刚才那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声ʝʂɠ音更为尖锐,连绵不绝,似乎跟随着马车而来。马车转过竹林,继续疾行,未走得多久,吴宁儿又大叫了起来:“又来了!刚才那人又在前面了!他怎么会这么快,他不是人么!” 前方道旁,赫然站立着刚才那个白衣人,仍然是长发垂肩、面孔苍白,手臂僵硬摇晃,眼见马车奔近,那人忽地跨出两步,站在了道路中间,咧嘴大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 丁阿三猛挥马鞭,马车直冲而去,眼见立时就要撞上那人,吴宁儿尖叫一声,闭上了眼睛,待睁开眼时,马车并未撞上任何事物,直接就冲了过去。 吴宁儿更是惶恐,道:“一撞上去就不见了,那个人就没有形体,但是我们又能看到他,难道是……是鬼么?” 丁阿三叹了一声,不再挥鞭策马,马车的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说道:“这世上哪有什么鬼,你不用怕,怕也躲不了的。” 吴宁儿捂着心口,埋怨着:“你倒是说得轻松,人哪有不怕鬼的,何况我是一个小姑娘呢……”话还没说完,听到身后一个声音道:“小姑娘,不怕不怕,初三说得不错,怕是躲不了的。” 吴宁儿原本就惊魂未定,忽然听到第三个人的声音,不禁又尖叫一声,拧腰起足,不由自主便往马车下跳去,身体刚刚离座,丁阿三已经伸出手臂,挽抱住她的腰,将她拽了回来。 身后那声音道:“小姑娘,不要随便跳车哦,随便跳车容易摔坏的,这世道不正,就算你不赖车夫,那些人也要逼着车夫来认账赔钱的,万一不让你丁三哥日后赶车了,那才是个麻烦。” 吴宁儿捂住耳朵道:“我不听,我不听,你说的是鬼话,专门骗人的。” 那人叹了一声道:“明明说的是真话,偏偏要当成是鬼话,小姑娘,你回过头来看看我,看我到底是不是鬼。” 吴宁儿连连摇头,捂了眼睛道:“我不看,我不看,丁三哥,你赶快把这个鬼赶下车去,我好怕,怕得很。” 这时马车已经停下,丁阿三道:“既然躲不了,我便不躲。姑娘,你回头去看吧,没什么可怕的。” 吴宁儿捂着眼慢慢回过头去,手指分缝悄悄去看,车厢里面果然坐了一人,正端着她的茶壶,将壶嘴含在嘴中咂巴着嘴,这人依旧是那身粗麻白袍,但面孔却大为不同,红光满面的一张脸,淡眉细眼,唇上一撇胡子,头顶稀稀疏疏的似乎秃了不少,看上去居然十分和善。 那人笑了一会,道:“小姑娘,我变个戏法你瞅瞅啊……”他伸手从后腰摸了一件黑乎乎的东西出来,忽然往头上一套,刹那间又成了长发披散、面容苍白的模样。 吴宁儿又是一声尖叫,转身抱住丁阿三的手臂,嚷道:“说好了不吓人的,干嘛又来吓我。”她抱了片刻,心中安稳下来,坐直身体对那人道:“好啦,我被你吓倒了,吓得不得了,你满意了吧。” 那人笑道:“姑娘好生懂事,不错不错,初三你小子眼光也不错啊。” 丁阿三道:“初七,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那人取下头套,胡乱挂在后腰上,笑嘻嘻道:“那我可不敢,对付别人我还有这胆子,对付你初三嘛,没有两三个人,真不敢和你面对。初四就在前面等着呢。” 第十八章 分 吴宁儿见那人甚是和蔼可亲,便插嘴道:“你叫丁三哥初三,他叫你初七,这个称呼好奇怪,你们以前是在一起的结义兄弟吗,怎么看上去你比我丁三哥还老些呢?” 初七呵呵笑道:“哎哟,我丁三哥,叫得这么顺口,我说初三,我记得你小子笨嘴笨舌从来不喜欢哄人的,从哪里修来的艳福啊。小姑娘啊,我告诉你吧,我们初三初四,初七初八这些排名,是从武功高低排的,可不是什么结义兄弟。不过这么些年不见,你的丁三哥再要想再排在初三,可就难喽。” 他笑咪咪看着吴宁儿,摇了摇头说:“小姑娘,你跳舞可跳得真好看……唉……可惜可惜。” 吴宁儿听他这一声低叹,心中顿时不安起来,便道:“初七哥,你装神扮鬼的,想要做什么?你又吓不到丁三哥,光是吓唬我有什么用?” 初七微微一笑:“这事吧,你丁三哥心中有数,他会告诉你为什么的。” 丁阿三道:“这声音是一种传讯的方式,用音调长短高低缓急传递信息,每一年一换,现在我听不明白了。至于装神扮鬼,那就是初四的喜好了,看着别人被他吓得魂飞魄散,他心中高兴呗。” 初七哈哈大笑,道:“聪明的小姑娘,我再发点声音出来,你听听吧,多听就不会害怕了。” 他从腰间摸出两支极短的短哨,材质黝黑,材质看上去非木非金,含在口中,抿嘴一吹,顿时那缥缈怪异的声音便发了出来。 随着音调变幻,前方草坡后转出来一人,布袜芒鞋,短衣草绳,背了一只油浸浸的旧竹筐,看样子像是这湖边的乡农,低头弯腰沿着道路边缘慢慢走来,走到马车边时,抬头看了一眼,将竹筐住车厢中一扔,也跳上了车。 这人看上去年龄也不大,面孔黝黑,神情木讷,似乎就是一老实巴交的乡农。 吴宁儿道:“这位大哥,你是初四吧?” 那人嗯了一声,然后一言不发,去看丁阿三。 初七嘻嘻一笑:“小姑娘,你虽然聪明,却没那么灵敏,我们在中午时分已经跟上了初三,这小子却装傻充愣,以为避得开我们,发这种奇怪的哨声可不是想吓唬你,只是想告诉初三,我们就一直在他身边,躲是躲不了的。” 丁阿三道:“既然躲不了,我也无话可说,这个小姑娘是我的雇主,与我们的事无关,我们的事避开她说,如何?” 初七笑道:“初三果然是个讲情份的人啊,我很好说话的,荒郊野岭她想跑也是没法跑的,看初四怎么说啦。” 初四点头道:“可。” 吴宁儿心中不安,抓住丁阿三的手,道:“丁三哥,你要去哪里,可不能抛下我,我要跟着你。” 丁阿三脸色一沉:“放开,不然我们两个都没命。” 吴宁儿正要撅嘴撒娇,看见丁阿三神情肃杀,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连忙放开手,眼见三人下了车,一并走到湖边,远远看去正在交谈什么,丁阿三不断比划手势,初四依旧弯腰低头站立,初七摇头晃脑不断回应,只是了隔得太远,一句也听不到。 她心思一动,钻进车厢去看初四留下的旧竹筺,取下筐口遮盖稻草,看到筐里有一柄短斧,一只短据,一把柴刀,还有绳索铁钩之类的事物,看上去似乎都是乡村匠人的工具,但仔细一看,件件做工精美考究,刃口锋锐,泛着冷冷蓝光,鼻中似乎还闻到一股血腥之气。 吴宁儿吓了一跳,连忙塞上稻草,爬到前面车座上,过得片刻,丁阿三和初四初七慢慢回来,面目依旧,看不出发生了什么,丁阿三对她笑道:“咱们说好啦,一起走吧,姑娘,你来赶车。” 初七哈哈一笑:“是么,这个漂亮的小姑娘来为咱们赶车,让我们也沾些初三的艳福么,好说好说,姑娘赶车会慢点,不过也无所谓的,反正老大明日才会去虎丘。” 吴宁儿摇头道:“啊,为什么要我来赶车?我也不会呀,” 丁阿三不由分说,将她推到赶车的位置,自己坐在一旁,初四初七也钻到车厢内,丁阿三不与他们答话,只是教吴宁儿如何挥动马鞭,如何驱动停止,如何加速减速,如何上坡下坎。说到后面,连如何喂马,何时要补草料,何时要补水,车坏了如何寻人修理也一并交代。 吴宁儿心中忐忑,又见丁阿三神情凝重,也不敢多问,便认真按照吩咐做,马车便一路继续走了下去,路上那位乡农一般的初四一句话也没说,初七倒是笑笑呵呵不断打趣说笑,即便是没人理他和他答话,也自顾自乐此不疲。 天色渐渐黑暗下去,走到一处岔路时,丁阿三叫吴宁儿停下了车,注目她的脸庞良久,道:“姑娘,实在惭愧,今日我们得分开了。” 吴宁儿先是一愣,随即恐慌起来,正要跳起来发问,丁阿三已伸出两根手指,放到她嘴唇上挡住,另一只手从怀中摸出铜钱和那两粒碎银放下,继续道:“不要问我原因,说什么改变不了任何事,现在的选择是就最好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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